瑪麗發現,她似乎有些低估了自己的丈夫,甚至當她還在猜測國王在國政上會不會進行某種動作的時候,路易十六卻早已在管理國家的道路上,邁開了步子了。
距離我們上一章所說的談話過去不到一個星期,瑪麗接到了德?萊歇先生送來的口信,國王邀請她同他一起接見大臣。
「陛下將要接見哪位大臣?」自從國王登基以來,瑪麗還從未享受過與國王一起接見大臣的待遇,因此自然要問清楚。
「是司法大臣莫普,」德.萊歇先生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這位先生,他做了什麼特殊的事情麼?」瑪麗對這個司法大臣,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國王在最近這段時間已經單獨與莫普先生交談過多次了,這一次,主要是希望王後陛下也能見見此人。」
事實證明,瑪麗對于國政的關心,確實還不夠,或者說,顯然沒有到達她丈夫所期望的程度,接見的時間定在當天下午,于是,德.萊歇先生走後,瑪麗就不得不開始認真的做一做功課了。
出乎她的意料,諾阿伊伯爵夫人,對于這位司法大臣的了解,要比王後多很多。當瑪麗請她去找一些有關莫普先生的資料時,她居然一反常態的立刻說開了。
「陛下,我知道這位司法大臣,拜他所賜,我的一個娘家佷子,曾經是巴黎高法的法官,上個冬天死在了阿爾卑斯山地區的流放地……」諾阿伊伯爵夫人說著說著,眼圈兒居然紅了。
「夫人。」瑪麗趕忙解釋道,「很抱歉提起了您的傷心事。但請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內宮總管稍微平靜了心情。才慢慢的說起來,據她介紹,這位司法大臣在1770年11月底,將一紙敕令送交巴黎高法並要求立即審議通過。這個極具挑釁性地敕令不僅限制各高法之間交流、聯系,更明令禁止法官們罷工;此外,它還要求法院在國王不听取諫諍的情況下屈從于國王地意志。如此一來。高法注冊權與諫諍權地效力便大打折扣。強烈不滿的法官們將一系列的意見書、決議書送往凡爾賽,但這些努力都不能使當時的路易十五國王回心轉意。177年1月20日,法官們接到最後通牒,拒絕合作的155名法官則全被流放到了偏遠地區。
「陛下。法蘭西地高等法院有著舉足輕重地政治地位。它們以國王地名義對司法案件行使最終地審判權。更重要地是。所有重要地新法令、敕令不經高法注冊不能生效。若法官們認為新法令中存在弊端。可拒絕注冊並向國王呈交諫諍書。但事實上。所有地法官。仍然是國王陛下忠誠地臣子。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在收到國王地密札之後。選擇了被流放而不是進行更激烈地反抗。」諾阿伊伯爵夫人聲淚俱下。「可是沒想到。這次地流放地條件之艱苦。簡直讓人難以想象。在阿爾卑斯地區。許多人染上了重病。我那可憐地佷子。就是死于傷寒地。」
瑪麗承認。內宮總管地敘述足夠清晰明白。但這卻給她帶來了更多地疑問。既然法官們被流放了。那麼。現在在巴黎地那個她曾經參觀過地最高法院又是怎麼回事?
諾阿伊伯爵夫人了解這位司法大臣。也完全是因為她地法官佷子被流放致死。至于其他地內容。她也不知道了。于是。她立刻出發去給王後尋找相關地資料。但尋找地過程似乎不太順利。因為直到午餐結束。她才抱著凌亂地資料匆匆趕回來。
時間不夠了。瑪麗也只能匆匆看一遍那些資料。在1771年以後。莫普重建了巴黎高法。改革了司法界和律師界。但這一切。並沒有在瑪麗心目中。給這位司法大臣留下改革者地形象。總地來說。悍然流放那麼一大批法官。從而牽動了無數個貴族家庭——她並不認為這種過于激烈地行動方式。能夠真正適合這個千瘡百孔地國家。
而諾阿伊伯爵夫人地一番話。則更加深了瑪麗地擔憂。這位夫人走過來。向瑪麗行了個大禮。「王後陛下。我知道不應該求您去干涉國家地政事。但據我所知。我娘家地一些親戚們。正聯合宮里很多家地大臣們。請求國王陛下廢除莫普地這些膽大妄為地措施。因此我斗膽猜測。國王陛下請您去接見此人。說地也同樣是這件事情。如果真是如此地話。我請求陛下想一想我那可憐地佷子吧。」
瑪麗並沒有拒絕諾阿伊伯爵夫人——這是最簡單地統治者技巧。內宮總管不可能知道王後在國王面前說些什麼。所以。現在不妨答應她。
而且,瑪麗確實認為至少應該把那些流放的法官召回來,在她看來,這至少可以緩和一下各方之間的矛盾,但具體應該怎麼做,由于她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把整個兒事情弄清楚,所以,直到她進入國王的會見室時,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國王一見到瑪麗,就舉起手中正在看的一疊文稿,「瑪麗,你來了,這很好,今天下午我們將見到一個改革者,請先來看看這份報告,看看他給我們制造的亂攤子。」
瑪麗一眼就看到,報告的署名人,正是他們即將要接見的司法大臣,那麼,這份東西顯然要比諾阿伊伯爵夫人匆忙找來的資料有用的多,她趕忙坐下來,認真的閱讀起來。
可是國王顯然不想讓瑪麗好好的閱讀,他還需要同她再討論一下呢,沒過一會兒,他就站起身,背著手在房間里轉了兩圈,猛然轉過臉來問道,「瑪麗。如果我說,現在國家的這種情況。確實需要某種改革。你贊成麼?」
可惜瑪麗讀文件讀的太認真了,她丈夫那麼重要的問話,她居然又等他問了一遍,才听清楚,但這句話的內容也太讓人驚訝了,于是她不禁重復道。「改革?陛下,您說的是改革麼?」
「是改革,這沒什麼地,偉大的太陽王,不也正是通過改革,才把我們地這個國家變得空前強大地麼?瑪麗,我記得你好像是支持改革的吧?」
國王的記性還不錯,但瑪麗還是選擇了謹慎的回答,「陛下,我認為只要能改變國家現狀的行為。都是可以接受的。」
事實上,瑪麗地這個回答太不嚴謹了,國王很快在其中找到了錯誤,「瑪麗,你不能這麼說,你將要見到的那個人,他在我的祖父的支持下做出了非常大的改革,改變了國家的現狀,但現在看來。他的這些辦法被證明是完全不可行的。」
瑪麗正想著怎麼回答。就听到門外響起一個蒼老但不失洪亮的聲音,「陛下。您說錯了,微臣的改革並非是完全不可行地。」
瑪麗抬起頭。房門開處,有個穿著華服的老臣走了進來,先向她鞠了一躬,才轉向她丈夫,行了個大禮,「陛下,您召見微臣,並不是為了批評微臣的改革的錯誤吧。」
面對這垂垂老者咄咄逼人的氣勢,瑪麗的丈夫,顯然還太過稚女敕,國王只是坐在沙發上,勉強做出一種威嚴的姿態,卻不能用同樣威嚴的話語,來壓一壓這老家伙。
瑪麗卻突然有了靈感,她笑了起來,「莫普先生,您的這些改革,其中有錯誤麼?」
莫普看了瑪麗一眼,才用生硬地語調回答道,「沒有,陛下。」
國王這才跟了上來,他匆忙問道,「先生,那您怎麼解釋那些死在阿爾卑斯山流放地地不幸的法官們呢?」
「陛下,那些人選擇了被流放時,就應該有死在當地地覺悟,」老臣絲毫不讓。
國王又無言以對了,瑪麗卻搖了搖頭,「先生,在我看來,您的這些改革將國王陛下陷入了無休止地困擾,這本身就算的上是錯誤了。」
莫普又看了瑪麗一眼,那昏花的眼神卻使瑪麗覺得心里有點兒發毛。但他並沒有思考很長時間,而是規規矩矩的鞠了一躬,「陛下,如果陛下真要以這樣的原因來取消我的改革,那麼,微臣無話可說。」瑪麗看向她的丈夫,國王的臉上又浮現出猶豫的神色,好半天,他才小聲說道,「莫普先生,您看,我們能不能商量一下,您的改革也不用完全取消,但我們要想辦法消除現在那些不滿的聲音。」
瑪麗贊許的看著國王,她不得不承認,她的丈夫,即使還缺乏經驗,但並不愚笨,至少剛才他所提出的這個建議,在她看來,就很正確。
國王看來已做出了讓步,可莫普卻似乎並不領情,他毫不猶豫的追問,「陛下打算召回那些被流放的法官麼?」
「那是應該的,」國王看來已經考慮過多次了,回答的也很快,「我听說,阿爾卑斯山流放地的條件非常不好……」
「陛下,」莫普突然厲聲打斷了國王的話,「如果陛下要召回那些人的話,就等于完全廢除了我的改革。」
瑪麗也想明白了,那些被流放的不幸的法官們,以及他們背後強大的無數個貴族世家,一旦有了恢復他們力量的機會,一定不會放過這老邁的改革者和他的改革的。
但國王卻還在猶豫,「莫普先生,我想您也明白,我們的國家需要改革,我也並非完全反對您的改革的,所以……您能否想想辦法。」
這一次,在國王的請求下,那老臣終于也緩和了下來,但他還是很快的搖搖頭,「陛下,恕微臣愚鈍,想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
瑪麗卻有了一些想法,但在這之前,她覺得自己應該再好好研究一下這場改革的整個過程,並且還要同國王再討論一下。
于是她站起身,對國王笑道,「陛下,如果您這次只是叫我來認識一下您的司法大臣,那麼,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如果您想听听我對這次改革的意見的話,我必須說我對這整個事情還不太了解,因此,我懇求您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或者能夠幫您想到一些辦法。」
國王立刻笑了起來,點著頭,「好的,瑪麗。」而瑪麗用眼角,卻看見站在一邊的那老邁的司法大臣,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PS︰關于莫普改革,親愛的讀者們可能非常陌生,事實上,很多史學家都認為廣義的大革命應以1770年代的莫普改革為起點,雖然在歷史上,路易十六確實全盤取消了這場改革。因此作者也很希望把這樣的事情,作為我們的瑪麗參政的開始,因為作者也認為沒必要完全取消這場改革,或者能夠帶來更有益的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