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輛具有典型路易十四時期宮廷風格的奢華馬車,車身的四角都懸掛有造型華美的水晶吊燈,而在車廂的嵌板上則瓖嵌著一個造型別致的家族徽章。
任令羽那兩道精心修過的眉毛微微的蹙了起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見到這個徽章了……
車廂前那個穿著黑色燕尾服和純白馬褲的馭手已經從駕駛席上跳了下來,他從駕駛席下的那個木箱里取出了一小袋燕麥,非常小心的捧到了駕車的那兩匹灰斑駿馬的嘴前,這兩匹馬的鼻孔里正呼嚕呼嚕地喘著粗氣,從那滿是汗珠的前額與鼻孔可以看出它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極耗體力的旅程。
而原本坐在馭手身旁的那個管家打扮的青年男子則繞到了車廂右側,他先是拉開了車門下方那個三級踏板,隨即便一將手伸向了那嵌有精致圖案的車門,也就是在這抬頭的一霎那,站在防波堤上的任令羽才終于看清了這人的側臉……
任令羽臉上瞬間閃過了一抹與他英武的眉宇極不相稱的不安喬.桑德斯?!在這個遠離中國的加萊港見到這位早就被派出打前站,已經在他視線里消失了許久的前兼職海盜,不知道算不算他鄉遇故知?
車門打開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褐發青年身手矯健的從車廂內箭步躍下,他先是將手中的金色手杖向面前的喬.桑德斯一丟,隨即便恭謹的立在了車門旁,動作優雅的向那敞開的車廂里伸出了一只手。
一個縴細地身影隨即從車廂內現出的身形,她用右手手扶住那褐發青年的左手,左手輕提裙裾,輕盈的沿著車廂下的三級踏板拾級而下。
任令羽的臉上不動聲色。但心髒卻已劇烈地搏動起來,雖然大大的遮陽帽遮住了那個白衣勝雪的女子的大半個面龐,但僅僅透過帽下耳邊那幾縷微微溢出的紅發,就足以讓他知曉她地身份了。
「是阿里爾.格林斯潘啊。」,耳邊突然響起了個滿是艷羨的聲音,而任令羽則右眉一挑,他略感詫異的望向身旁地杰米.埃文斯,「你認識那男人?」
「格林斯潘家的幼子,法蘭西國內最有錢的猶太家族的繼承人之一。」,杰米.埃文斯的臉上溢出無可掩飾地妒意。「也是最有名的公子!」
「據說他每次出席酒會帶地舞伴都不一樣。而且從不重復!」。任令羽地疑問似乎恰到好處地引發了杰米.埃文斯地談興。他正要口沫橫飛地繼續說下去。卻見那白衣女子正恰到好處地向著他與任令羽所在地方向轉過了臉……
「Oh。」。杰米.埃文斯地臉上閃過無可掩飾地驚駭。「那該不是吧?」。見任令羽臉上閃過不解之色。他隨即解釋道。「羅特希爾德家地紅玫瑰。也是倫敦上流社會中那些青年單身漢們最想約會地對象。當然。您也許不知道羅特希爾德家……」。
「埃文斯先生……」。任令羽突然打斷了杰米.埃文斯。他伸出根手指輕輕地按在自己地嘴唇上。似笑非笑地道︰「您似乎有些跑題了。」
「呃?」。談興正濃地杰米.埃文斯猛地一窒。那張典型地蘇格蘭面孔上旋即浮上了一層濃濃地尷尬。「對不起。任先生。這是我地錯誤……」
「沒有關系。」。任令羽地臉臉平靜得仿佛被海風繃緊了一般。他努力從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真地沒有什麼要緊地。其實我只是想提醒您……」
他向杰米.埃文斯揚了揚手腕上地手表。「快開船了。還有。關于我們剛剛地那個話題。我希望在我到達倫敦之後地第一個星期內。就能得到阿姆斯特朗廠地確切答復。」
阿里爾.格林斯潘略有些尷尬的收回了那女子正好用雙手打開了一柄遮陽傘,而這個似乎有些畫蛇添足的舉措卻讓他伸出手臂來讓她挽住的企圖撲了個空。「……」,最初的尷尬過後,阿里爾.格林斯潘的聲音中又添上了那種濃濃的熱切。
「嗯?」,淡淡的一揚眉,臉上的神情從容而溫婉,「阿里爾?」,她問道。
「啊,這個……」,阿里爾.格林斯潘的大腦中一霎那間竟變得一片空白,良久,他才吶吶的道︰「嗯,我是想說,其實你完全可以在巴黎多玩兩天的,真的沒有必要這麼匆忙的趕回去。」
「而且。」,他轉過頭望向渡輪,褐色的瞳孔里悄然閃過一抹失落,聲音也一下子低落了下來,「回英國的船也不是只有這一班啊。」
從昨夜到現在,他陪著這位羅特希爾德小姐乘馬車一路奔馳,才終于在這渡輪起航前趕到了這加萊港的碼頭上。
「我知道的,不過,我想坐的,只有這一般而已。」,嫣然一笑,她順著阿里爾.格林斯潘的視線望去,略帶眷戀的目光正好落在了那群正沿著舷梯登船的黑發黑瞳孔的旅人身上。
好久不見了,令羽。這一切你應該都看見了吧?那麼,你,會怎麼想呢?或者,你正怎麼想呢?
若干時刻後,頭等艙。
任令羽站在那精美的雕花木門前,一手懸空,清秀的面孔上滿是猶疑自被喬.桑德斯從自己的艙室引來此處後,他已經在這門前站了許久了。
就情感而言,嫉妒與懷疑從來都是一對同生並存的雙生子……
堅木質地的門扉無聲的開啟了,這個讓任令羽魂牽夢縈地女子此時終于又俏生生的出現了在他面前。此刻她正用那雙清淺的冰藍色眼眸玩味地看著她,快有一個月不見了。
任令羽木木呆呆的望著,一時間竟似乎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安靜的望了他良久,突然展顏一笑,「先生,你打算在我船艙的門口一直站到英國麼?」
「啊?」,任令羽微微一愣,下意識的答道,「不是……我……」
「我懶得管你了。」,白了他一眼。轉身徑直向艙內走去,「你如果打算進來的話,那就辛苦您把門關好。如果您打算就此走掉的話……」,她頓了下,「也辛苦您替我把門掩好。」
任令羽這次終于再沒有多余地遲疑,他快步走進了艙內,轉身掩好了艙門。
而則已經把她自己丟進了艙內那個巨大的沙發內。縴細的身體深陷在白色地沙發內,讓人幾乎看不出沙發里還坐著一個人。嗯,好久不見了……」。任令羽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他搜腸刮肚良久,才憋出了這麼一句毫無意義的客套話。
令他詫異的是。卻並沒有表現出他所預料的鄙視,她靜靜地端詳了他片刻。方微笑道︰「是啊,28天不見了。」
任令羽猛地抬頭。清秀的臉上閃過濃濃的驚喜,
「對了」。面對他終于顯露出地熱情,卻一下子岔開了話題,她自沙發站起身,走到茶幾前,拿起上面的一本雜志後又重新回到任令羽面前,這才道︰「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嗯?這是?」,任令羽拿起雜志只瀏覽了一眼,就立刻皺起了眉頭是拉丁字母沒錯,可問題是為什麼一個單詞都看不懂呢?
略顯驚訝的看了他幾眼,方才試探著問道︰「你不懂德文?」
「這是德文?」,任令羽仿佛一下子想明白了什麼似地,他眼中閃過濃濃的驚喜,「你是說,這本書是?」
「沒錯,就是你念念不忘地那個《物理年鑒》!」,帶著一臉的孺子不可教地神情,伸出手指著雜志扉頁最上面的那一行標題繼續道︰「看看這個《》,這就是你要我幫你投稿地那篇《O
「謝謝,謝謝!」,任令羽滿面興奮得翻閱著除了公式之外他完全看不懂的文章,「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這就是我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哦,是麼?」,見任令羽的注意力已經全都落在了眼前的文章上,的眼中悄然閃過一抹失落,「我真的搞不懂,寫這麼復雜的玩意,你想得到什麼?你又能得到什麼!」
「聲望!」,任令羽頭也不抬的答道,「我以前就告訴過你,即便我的國家無法得到英國人的尊重,但我希望最起碼我本人能在某一領域贏得英國人的尊重乃至于欽佩。」
任令羽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古怪的微笑當年他下苦功牢記這篇論文時的動力可並不是如此,那時他剛剛加入學校的物理奧賽班,而之所以選擇背下這篇論文,其目的不過是引起班上某個女生的注意而已……
「這就使強國與弱國的不同!」,他絲毫沒察覺到眼中的失落與圭怒已愈來愈濃,仍自顧自的繼續道︰「強國是國民依賴于國家,而弱國卻只能靠一兩個出眾的國民來掩飾……」
「好了。」,終于失去了耐心,她先是出聲打斷了任令羽,隨後又走到茶幾旁,端起上面兩杯早已斟好的紅酒,並把一種一個杯子遞給了任令羽。
「你不問問我這一個月過得怎麼樣麼?」,見任令羽仍有些神游天外,終于忍不住主動開口了。
「這個月麼?」,任令羽的瞳孔猛地一縮這近一個月以來。我其實只是短暫的見過你兩面而已,不,確切的說,是見過「你們」兩面……
「那個人……」,心情突然沒來由的壓抑下來,而任令羽地目光也隨之轉向舷窗之外,他用力抿緊了嘴,「是你的什麼人?」
「哪個人?」,低頭啜了一口水晶杯中的紅酒,蔚藍色的眼瞳中悄然閃過一抹戲謔。
「就是……」。任令羽下意識的舌忝了下自己的嘴唇,他遲疑良久,方囁嚅道︰「就是在馬賽港接你下船。還有今天送你過來的那個……這一個月,你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話一出口他就立刻產生了股一頭撞死的沖動有這麼問得嗎?
沒有馬上回答她,她只是輕輕倚靠在床邊,抬起那雙含著謔笑與醉意的藍眼楮,仔細端詳著任令羽。過了片刻,她才淡淡地道︰「如果我說他是我的未婚夫……」
她地下半句話立刻被任令羽的動作打斷了,這個原本安靜的站在距她數米之外地男子幾乎是一個箭步便沖上前來。而她的右腕隨即便落入了他的掌握中。
任令羽盯視著她的眸子中閃爍著灼然之火,但旋即又漸漸的黯淡了下去,「你說地……是真的?」。他的目光里帶著清晰地猶疑,還有更多的期待。
「嗯哼。」。很自然的聳了聳肩,「?」
任令羽立刻頹然地松開了她縴細不堪一握的手腕。「是麼?」,他喃喃地道。「那我是否應該祝賀你呢?」,他的聲音中隱隱然透出淡淡地圭怒,整個人一下子已經瀕臨的爆發地邊緣。
「哦?」,一怔,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右手腕,剛剛被任令羽握住所留下的觸感好像一個溫熱的環一般還纏繞在她的腕上。
「如果能有的話,那當然是最好了。」,她沖任令羽嫣然笑道,「如果能是發自內心的話那當然更好。」
「真誠的祝福麼?」,任令羽的的聲音又低了幾分。
「嗯哼,就是這個樣子。」,好整以暇的道,「我是個很在乎情感真實性的人。」
「啪!」,任令羽立刻將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摔在了艙室的地板上,飛散的玻璃片甚至都濺到了的裙上,而他整個人則化成了一道強烈的風暴,激憤的言辭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從他的唇間噴涌而出。
「情感的真實是麼?」,他微微冷笑,目光已轉為全然的冰寒,「他是你的未婚夫?那我又算作什麼?你打發寂寞時光的玩具麼?」
「羅特希爾德小姐,你從來都是個精明的商人,我只是沒有想到你連情感都要計算的如此精當!什麼要不起,什麼給不起,一切歸根結底都只不過是籍口而已!」,他憤怒的指責著,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已經被酒精刺激的暈紅的雙頰上已經泛起了異樣的神采。
「哈哈哈哈!」,雙眼放光的盯著他,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
「令羽,你還真是好騙呢。」,她抬手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望著對面滿面狐疑的任令羽,輕聲笑道。
而任令羽卻並沒有馬上表現出她所期望的驚喜,他皺著眉頭盯視著,「當真?」
「他的確不是我的未婚夫。」,轉動著手中的酒杯,「不過卻可能成為我們的朋友……」
「我們的朋友?」,任令羽眉頭微蹙,重復道。
「格林斯潘家是少有的會關注東方的猶太家族。」,又啜了一口杯中酒,臉上已是一片沉靜,「也是少有的認為在清國有利可圖的猶太家族……我之所以會關注開灤礦,就是得益于阿里爾提供給我的信息。令羽,我就快回到英國了……」
她的眼中悄然閃過一絲黯然,繼續道︰「很多事我不大可能再親歷親為,而你除了聲望以外,也還需要足夠的金錢吧?」
任令羽的眼中透出了悟之色,「你想介紹我和他合作?」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沖任令羽嫣然一笑,「怎麼樣?這個解釋,是否能接受。」
「不完全能接受!」,任令羽干巴巴的答道,「我也是個男人,我看得出來,他很在乎你。這或許會成為我和他乃至于你合作的障礙…………」
沒等他反應過來,的兩只胳膊已經纏到了他的脖子上,溫熱的呼吸淡淡的噴到他的臉上,「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是麼?那太簡單了,我們都找一個足以讓彼此徹底信任的方法不就得了?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這一步邁出去之後,你就是我的了,如果你敢對不起我的話,你最好一輩子都別讓我找到你!」
「先生……」,一個熟悉的聲音怯怯地在床頭響起,卻也成功地讓床上的任令羽驚醒過來。
「喬?」,看清床頭那人的面孔後,他立刻皺起了眉,因為尷尬。
「先生,我們就要到英國了,嗯,這是您的衣服,對了,羅特先生建議您最好換一件高領襯衫。」,尷尬程度絲毫不遜色于任令羽的喬.桑德斯飛快地把衣服放到床頭後,便飛也似的逃出了臥房。
「高領襯衫?」,任令羽仿佛想明白了什麼似的掀起被子看了看里面,臉色立刻轉為慘白,他隨即轉頭望向梳妝台,上面的鏡子里清晰的映出了他那個遍布嫣紅的或殷紫痕跡的頸子,紅色的是吻痕,而紫色的……牙齒啃噬後留下的瘀痕?
「Oh,」,任令羽一手掩面,不由得低呼出聲這究竟該算怎麼一回事?
嗯,當一個處男失去童貞後,應該怎樣做呢?
根據任令羽在原本那個時空里的某位軍校舍友的說法先痛哭一場、再喝點酒,洗個澡,睡上一覺,醒來就又是處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