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不寐。
橙色的燭光透過窗欞傾瀉而出將窗格上的祥雲瑞獸紋一並投射到地上與暗夜的黑影融在一起面目全非猙獰可怖仿佛傳說中只在夜里出沒的巨獸。
忽地有風掠過搖得枝葉嘩嘩作響。卻再不能像寒冬那般輕易地吹下枝頭的葉片。那風繞著新生的女敕綠打轉片刻終于死了心無趣地走了。
听到外面這一陣聲響屋中有一人低聲道︰「殿下夜涼添件衣服吧。」
早春時節夜中尚有寒意。屋內斜倚在榻上的那人卻只著了一件單衣赤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
听到榻前站立之人的話她搖了搖頭︰「不必。」
她眉目疏朗五官俊秀劍眉長挑顯得英氣勃勃。面上帶著隱約的驕矜與傲然卻並不顯得倨傲反而更添幾分華采飛揚。
立于榻前的那人看身量形容應該與榻上之人差不多大。神情卻比她凝重許多。她亦生得極美只是與榻上之人相比未免稍嫌柔弱。臉龐猶如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卻渾無斧跡宛自天開。丹鳳眼中一雙瞳仁深不見底猶如極靜極深的沉淵。若是單看這一雙眼楮沒人相信她還只是個孩子。而她的神情也未免太過冷淡就連對著榻上人口中說出關心的話語時也仍是如同平日一般不見分毫和緩。
但榻上之人早已習慣她這副神情並不以為忤——就正如她也習慣她的倨傲任性一般。
只听榻上的女孩說道︰「也就是說她明天就要去書房了?」
站立著的那人答道︰「是明日。」她的聲音同她的神情一般冷淡幾乎全無感情起伏波動。
「生了病就好好養著非得強撐著出來做什麼呢?」女孩語氣中頗有譏諷︰「還是說記掛著她的太子之位連養病也養不安生?」
站立的人垂下了雙眸︰「皇上將許家獨女指與太子做伴讀用意——」
「我知道!」女孩打斷她的話︰「我說許家怎麼一直不肯點頭連我送去的東西都敢不收原來早已打下算盤將寶壓到她身上。」女孩冷笑道︰「這些愚不可及的家伙!日後可別後悔!」
默然半晌那人又道︰「還有梁家的獨子……」
「那梁無射執掌衛尉負責皇宮安全是母皇的人所以我一直未同她有太多交集。否則很容易就要被別人參成‘私下結交禁衛統領心懷不軌’。現在她兒子既然送到了小齊身邊這可是個好機會。」
「但梁家與許家交情匪淺。」
女孩一挑眉眉宇間說不出的光華流轉神采飛揚︰「交情歸交情形勢歸形勢。梁無射該是個聰明人她會認得局面的。況且——她兒子是小齊的伴讀小齊卻還小。」
「微臣明白。」
「允然。」女孩看著榻前立得筆挺的人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道︰「我說過多少次只有咱們兩人的時候就收起那‘殿下、微臣’的稱呼吧。你我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何需這些虛禮?不過是在外人前做做樣子罷了。」
「禮不可逾。」她話語中仍是冷漠平平說來的話語卻自有一種不可更改的堅持……
見她神情仍是冷淡女孩便放棄了爭執。近十年的交情沒有誰比她更明白這位表姐的固執。
「回去歇息吧明日精精神神去書房將她比下去!」
听到女孩未月兌稚氣的話語她眼中掠過一絲笑意極快地一閃而逝快到連她自己也未能捕捉到。
「殿下臣告退。」
步出溫暖的房間門外凜冽的空氣讓她打了個寒顫然而她挺直的背脊並未因此而瑟縮。她若有所思地仰望著天邊新月片刻之後身影隱沒在院門之外。
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為你達成。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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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想美好未來以至激動過度夜間失眠的梁嘉楠第二天一早是被半夏叫醒的。
當他昏昏沉沉出現在小皇子與楓姑面前時一瞬間所有看見他的人都為之一默。
「楠哥哥怎麼了?你哭過了?怎麼眼楮是紅的?還是誰打了你?你連眼眶都是青的!」心直口快的小皇子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楓姑說︰「殿下梁公子只是沒睡好而已。」說著她吩咐一旁的宮人道︰「去取碗昨日的殘茶來。」
不多時茶盞送來楓姑接過後走上前去伸指醮起一點茶水輕輕為梁嘉楠抹在眼上。
感覺到她溫暖的指尖與冰涼的茶水所帶來的反差梁嘉楠下意識地一躲地別開頭去。
楓姑也不計較將茶盞隨手一遞說道︰「想來梁公子應是擇席之故夜中才睡不安穩。這也別無他法只能等梁公子自己習慣了。這隔夜茶水有消腫清涼之效梁公子莫怪我方才唐突。」
「怎……怎麼會……」梁嘉楠聲如蚊蚋。
旁人見他這副模樣只道他是從未與家人之外的女子親近過的緣故卻又不好開他玩笑只帶著笑意多看了他幾眼。
梁嘉楠對于旁人的注視向來敏感當即臉愈紅了。幸好這時時辰已差不多了楓姑又囑咐了小皇子幾句便送著他倆來到殿外坐上早已準備好的軟轎。
當看清那些肩扛軟轎之人的模樣時梁嘉楠倏然瞪大了眼楮。
男、男人?
一旁楓姑轉過身來卻見他一臉呆滯只道他又想睡了便輕輕按了按他的肩頭道︰「梁公子忍著些待下學回來就可以睡了。」說著從荷包里掏出一個小小紙包塞到他手中︰「把這個含住會好受一些。」
尚未從驚異中回過神來的梁嘉楠隨手接下東西口中喃喃道︰「怎麼會是男的?」
听到他低語的楓姑抿唇一笑︰「梁公子覺得男兒家不該做重活兒?」
「誰說的?這些活計就該交給男人干女人洗衣做飯打掃下衛生就可以——」說到這里回過神來的梁嘉楠恨干笑著往回找話︰「可以——不做了交給男的就好交給男的就好呵呵。」
楓姑並未在意他的話只當是小孩子家的童言童語︰「宮中還是得有些侍從才行否則來來往往淨是女兒家怎麼受得了?況且殿下與梁公子年紀尚小並不沉重。讓他們來做這抬轎之事正是再合適不過。」
梁嘉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階下一溜紅衣白褲的侍從個個修眉描唇。一水兒的眉清目秀衣飾鮮明單單看著就是一道養眼的風景。
…………
「哈哈的確合適的確……合適……」梁嘉楠痛苦地將臉扭向一邊——並不是因為他說了違心的話而是這話一點都不違心卻與他心中的吶喊截然相反所以才更加痛苦。
*
皇家子弟專用的書房並沒有梁嘉楠想像中那樣氣派。
房間開闊疏朗窗明幾淨靠牆有大排的書櫃上設典籍供瓶等亦是拂拭得一塵不染。
諸般陳設不見華美貴重卻有一種濃濃的書卷氣從里面透出讓人一走進這間屋子心中自然而然便寧定下來。于氛圍使然下很容易生出用功讀書的念頭。只盼快快持起一卷書籍將那聖賢教誨字字句句牢記下來。
打量完房間梁嘉楠的目光移到里面坐著的人身上。
左邊數第二個位子上坐著的女孩看模樣年歲似乎與自己差不多一般大寬大的黑袖襯得皓腕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白望之便有柔弱之感。臉色蒼白長長的睫羽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分外明顯。甚至連她的唇色也是蒼白的。整張臉是驚心動魄的黑白分明︰白的是皮膚黑的是眉眼。猶如一張黑白照美則美矣卻因過于蒼白而有些不真實。
似乎是感覺到梁嘉楠打量的目光女孩慢慢抬起了頭。在與她視線交匯的那一剎那梁嘉楠呼吸一窒︰這雙眼楮實在太過深邃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顧盼之間仿佛可以透過紛浮的表象直直看透對方內心處藏得最深的秘密。
被人看穿的感覺實在太過狼狽梁嘉楠不自覺地別開了臉。等他再看過去時卻只見女孩雙眼笑意溫潤望之如沐春風方才那被瞬間看穿的稅利明澈竟已無影無蹤。
難道眼花了不成?心有余悸的梁嘉楠不敢再看她轉而打量起另一個人來。
屋中有四列二排幾案那面容蒼白的女孩身後還坐著一個與之年紀相仿的女孩;而坐于右側的卻只有一人。
那女孩蛾眉俊眼長相頗為不俗卻板著一張臉半分笑意也欠奉。她周身散的嚴肅氣息令人肅然起敬、只覺高不可攀之余只想離她越遠越好。
單看她的氣勢便知她來頭定然不小;然而那面色蒼白的女孩于荏弱之余也自有一種清華氣度教人不敢小窺。
這兩人……到底誰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