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殿宇中漆黑猶如子夜。層層帳幔放下將正午的陽光擋在外面。
「小人見過殿下。」一名容顏嬌媚服飾精麗的少年單膝跪在太子榻前低頭行禮。
太子斜倚在床上並沒有起身。她的臉仍然是病態的蒼白但一雙深沉得猶如夜空的眸子中卻透出奇異的力量不復平日的溫然和煦。凡是與這目光相觸的人都不會只將她當做年少體弱的無能太子。
「起身吧。」
「是。」少年口中應著卻並不起身依舊單膝跪著。雖然周圍除他與太子外再無第三人卻仍是將聲音壓得極低︰「殿下日前我曾在梁公子那里得到過兩副藥。那幾昧藥材恰是解毒之用。」
「毒?是孤身上所中的毒麼?」
「是。」
這消息實在驚人少年忍不住偷眼去看太子的臉色。卻見太子依然是淡漠的表情甚至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不愧是殿下單是這份鎮定功夫便是誰也比不過的。
正有些走神時忽然听見太子喚道︰「天冬。」
他心頭一凜恭聲道︰「是。」
「那梁公子知道此事麼?」
「小人只說藥材有問題又叮囑他近日不要再吃外食。他應該並不知道藥劑的功效。」
太子垂眸沉吟片刻問道︰「那藥方是誰開的?」
「太醫令董及。」
「哦?」太子忽然笑了「原來是她。」
天冬雖然心有疑問太子為什麼會說「原來」卻並沒有追問。這並不是他可以過問的事情。他只靜靜跪著等待露出沉思神情的太子得出結論向他號施充。
半晌太子收起思索的神情向他說道︰「天冬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是。小人定然萬死不辭。」
太子又是一笑︰「若我真是讓你去送死呢?」
天冬仰頭定定看著她︰「此身乃殿下所救若能于太子又宜又何惜此殘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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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目前的階段性目標已確定為入仕那麼小皇子這條路是走不通了。好在便宜老媽已經為他請了長假到時候再另尋個借口徹底辭了這差使便是。但要記得用詞委婉要讓小皇子對自己依依不舍念念不忘在話別時給他種下一顆對未來男權世界美好展望的遠境。等自己入仕以後還可以以自己為榜樣現身說法激勵小皇子上進。屆時君臣同心其利斷金不怕這世界不照自己的想法變個樣。
梁嘉楠想得眉開眼笑竊喜不已。卻在一思及現下他坐在家里的原因時陷入了長長長長……的沉思。
他已經從溫柔老姐那里得知目前受命查清太子中毒案的正是便宜老媽。但據她所帶回的消息看她並沒有注意到在明顯的線索下面其實還另有其人。是那個神秘而未知的人暗中操控了這一切。
梁嘉楠相信大皇女是被人陷害了但目前除了自己並沒別人能給出有力的證據來為她洗白。
那麼他要向梁無射和盤托出一切告訴她天冬這條線索麼?
梁嘉楠陷入了猶豫。
潛意識里他還是不相信酷愛打扮舉止輕佻的天冬會是內里心機深沉的暗棋。況且——他對自己說天冬是小皇子宮里的人如果小皇子也被牽連進來以他那單純的性子一定要吃大虧。
對他是為了小皇子考慮才這麼猶豫的並不是為著那個人妖!
自我寬慰了一陣之後梁嘉楠現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告天冬。
或者先不要告訴別人自己先去找他把話問明白?
梁嘉楠眼前一亮立即跑去詢問入宮事宜。
但是還沒等他駁回梁無射「好生休養不要生事」的命令時宮里已傳來了新的情況。
小皇子所居集艾殿內的一名侍從言道自己曾見被系捕下獄的董及與長樂侯之女姜承宜見面。時間恰是宴會前三日。
那侍從名叫天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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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房門驀然被用力推開出令人不悅的巨響。姜仰澤皺眉看去正對上女兒驚慌的臉。
「看你那慌慌張張的模樣成何體統?虧你還是世子!」姜仰澤斥道。
若在平日受了他的訓斥姜承宜定然要羞慚不已但今日她卻恍若未聞急急沖到姜仰澤面前劈頭問道︰「爹已經有人指認我了這下怎麼辦?」
對著焦急驚恐的女兒姜仰澤卻並不回答反而先慢條斯理地拿起茶盞淺啜一口才說道︰「問我怎麼辦之前你該先說清是什麼事吧。」
許是被他鎮定的模樣感染姜承宜也漸漸安靜下來︰「是……那天入宮拿藥的事。」
「藥?」
「就是……為您拿的藥。」姜承宜的手死死拽著衣角幾乎沒將衣服扯爛。
「為我?」姜仰澤放下茶盞輕笑一聲「既是為我我怎麼沒見過藥?」
姜承宜聞言頓時大驚失色︰「爹——你——」
姜仰澤驀然冷下臉來︰「當時你拿了什麼給我?」
姜承宜愣愣看了他半晌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爹是我不對我怕出事……另拿了其他的藥把那瓶藥換了……可您最後不也……」她手指哆嗦著從懷里模出一只青色瓷瓶遞上前去「爹……我以後再不敢……你幫幫我……」
姜仰澤看也不看反問道︰「幫你?幫你什麼?」
「您明明知道……」
看著女兒哭成一團的模樣姜仰澤微微放柔了聲音︰「你什麼也沒做不用擔心。」
「可是您——」
「我怎麼了?」
看著姜仰澤無辜含笑的模樣姜承宜再也無法按捺心中恐懼︰「我是沒做可是你做了!皇上怎麼會放過我?!這麼多年你一直對我不聞不問為什麼事到臨頭卻要拖上我陪你死?」她說完後驚恐地捂住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沖動之下竟然說出在心底壓抑多時的話。
她忘了哭泣怯怯地看向姜仰澤卻現他並沒有生氣反而帶著一點滿不在乎的笑意柔聲說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怎會對你不聞不問呢?」
「爹……」
「這件事就是我特意為你做的你喜不喜歡?」
方才一瞬間生出的不安與內疚瞬間盡數化為血液凝結一般的冰冷。姜承宜顫聲問︰「您說什麼?」
「這一切都是為你準備的啊我的女兒。」姜仰澤的笑容在逆光中線條柔和令人見之心折但他所說的話卻讓面前的人如墜冰窟。
「你怕什麼呢?你想等她們都被除去了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屆時登上皇位誰又敢說半個不字?」
「……不……」姜承宜籟籟抖「我從來沒想過要那種東西我只想就這樣過一輩子——」
「就這樣?就用你那無趣的性子成天板著臉處處受人輕視?」姜仰澤喝道「快收起你那懦弱的性子!你那副表情有時連我都恨不得你不是我的女兒!」
這話甫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說得太重。但意外的姜承宜臉上卻沒流露出吃驚或傷心的表情反而微微一笑。
她很少笑向來總是板著臉。但她五官輪廓原本姣好笑起來竟是出人意料的好看。
「爹這才像你說的話。」姜承宜笑著眼中卻有淚落下「我知道我自己是什麼性子也知道在您眼中我是什麼樣。所以您方才說什麼做下的這一切事情全是為了我我是一個字也不相信。」她頓了頓仿佛問又仿佛自言自語「母親去得早我幾乎連她的模樣也記不清。這些年您也再沒提過她雖然外界說您與她縑蝶情深但據我想來其實您與她感情並不好吧?甚至還特意請皇上下旨讓我隨您姓。這麼多年……有時您看我的眼神足夠讓我相信您是恨著我的……是因為母親麼?您這麼恨她?恨到不惜牽連上自己也要毀掉這個家?」
「當啷」一聲隨即是無數事物墜地與破碎的聲音。卻是姜仰澤鐵青著臉將桌上的事物通通掃在地上。
上好的端硯里還盛著未用完的墨汁現下那硯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一路拖出蜿蜒的墨跡直到姜仰澤腳邊才止住。那長長的黑色的印跡映入他眼中卻如同長鞭一般狠狠抽在他心上。
「住口!不要說了!你知道什麼?我恨不得從沒有過你這個女兒!你莫要將自己看得太高!沒了我你什麼都不是!我若要對付你又何必這般勞師動眾?!」
縱然早已知道答案在听到父親的話時姜承宜的心還是覺得疼酸。
但不是向來如此麼……她早該知道的……
她斂了眉低了身輕輕說道︰「我不知道您究竟想要做什麼但請您動手之前稍微替我、還有府上眾人們想一想。您也許從未將我們放在心上過但我們卻都是在意您的。」
說完她不等姜仰澤回答便轉身走了出去微風拂面才驚覺臉上猶有淚痕。
姜仰澤在屋內呆呆站了半晌忽然笑了。笑得辛酸笑得好看。
「原來她竟是有幾分像你的。也難怪畢竟她是你的佷女。董……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