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國。
飛檐龍脊的殿宇內一名身著墨藍衣裳的少年正伏在案上奮筆疾書。一旁銅爐中的辰香裊裊燒著忽然輕顫幾下飄若輕絮的香灰落到爐中又繼續緩緩燒著。看似並沒有什麼變化但那香味已悄悄變了由原本的淡雅清宜變得甜膩如蜜。
嗅到這陣香味少年又寫了幾個字才擱下筆站起身來揉了揉微微酸的手腕伸了個懶腰。
整整略顯凌亂的衣擺他揚聲道︰「五全!」
隨即垂地的幔帷後應聲走出一名與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陛下您要歇息一會兒麼?」
這身著墨藍衣裳的少年正是如今的宇國國君姬揚。而五全是他貼身的侍從。
「便是休息也要等課業做完。」比之一年前出使華國時姬揚又長高不少當日的幾分跳月兌如今也盡數化為沉穩唯有那雙黑瞳中偶爾閃過的躍躍欲試才彰顯出他的年少。而大多數時候他雙眸中所透出的那份沉毅即便是同齡的女子也無法與之相比。
雖然知道勸了多半不會有結果五全卻仍是忍不住說道︰「殿下每日下朝後便要在這里看奏折看完了又要去書房上課中間都不休息。這般勞累怎麼能行?」
听著他心疼的話語姬揚卻是無謂地笑笑︰「若是偷懶不學那吃虧的也只朕自己。一路看中文網」
「陛下怎麼會吃虧呢?」五全月兌口而出「有太尉在。誰能讓您吃了一點兒虧去?」
說完他才驚覺這話不對偷眼看姬揚臉色時姬揚果然神色略沉了幾分。
陛下與其母之間不睦這事在宇國少有人知卻瞞不過姬府中的老人。自小跟著姬揚地五全記得。從主人懂事以來使經常與太尉有沖突。以前多是吵鬧自他被封太子後便變為嘲諷甚至偶爾還會大罵出口。每到這種時候府中上下總是驚心不已。五全怎麼也想不通小時還喜歡纏著主母不放的姬揚如今怎麼會變成這副性子。
而自太子去了一趟華國。回來之後倒是很少與太尉當面沖突了。然而每次見面時敷衍的態度與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見姬雲飛一面的做法都彰示著姬揚並不是與母親和解了。或許他只是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與母親大吵大鬧終究不成體統才將那些不滿都統統忍耐下去——
雖然五全並不知道姬揚對姬雲飛的不滿因何而生又從何而來但即使只是表面上地和解也足以令他長舒一口氣了。不過他還是記得。無事不要在姬揚面前提起姬雲飛否則就是自己找不痛快。當下五全無意中說漏了嘴看著面色不善卻沒有言語的姬揚他不知所措地喊了一聲「陛下」。便不知該再說什麼好。
正當他戰戰兢兢等著姬揚脾氣時對方卻反而報以一笑︰「愣著作什麼呢還不快拿上東西隨朕去書房。」
「陛下……」害怕尚未完全褪去身體已自自動按著命令取過姬揚的書冊等物。五全慢慢走到姬揚身後看著他轉身向自己一笑隨即大步向殿外走去。五全茫然地看著他的背景愣了一愣。也跟了上去。
無論如何陛下不生氣就好。
走在長長的白玉階上姬揚忽然問道︰「這幾日沒有信來麼?」
五全道︰「沒有。信使尚未回來。」
姬揚沉默片刻問道︰「以前那只鴿子呢?」
「還養在御苑呢。」
「還能飛麼?」
「等小人問過養鳥的師傅再回稟陛下。」
「好。」
先陽與宇國國都之間的路程極近渡過瀾江後。打馬往東邊疾馳兩日余便可抵達。是以自梁嘉楠大半年前隨其姐來到先陽後。因著梁嘉楠抱怨鴿子每次送信時老是在他房中到處撲騰便將兩人的往來信件改由專門信使傳送-小-說-網
信件向來十日往返一次。從無遺漏。這一次卻已遲了兩日。難道是梁嘉楠太忙或者那邊出了什麼變故?
姬揚正沉吟著要不要再派個人去看看不知不覺已走到書房面前。看著房門上那塊「詩文傳遠」地匾額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雙眼清澄明澈所有的煩思已被壓下。
「先生學生來遲。」利的目光此時看來有些倦意。
還未等她伸手撫上額頭一旁便有另一雙手及時搭到她頭上為她慢慢按摩著頭皮。
「青兒這種事不必你來做。」
姬青低低應了一聲「是」手下卻一點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姬雲飛抿唇一笑也不再強說。
片刻姬青放手時姬雲飛臉上的疲憊之色果然已大有緩解。看著姬青斟茶的背景姬雲飛似嘆似贊地說道︰「這些年多虧有你。」
姬青將茶盞放到她面前低聲道︰「臣連命都是大人的這點事情亦是份內之事不勞大人掛齒。」
「你啊。」姬雲飛搖搖頭「別總是這麼貶低自個兒。你記著你雖是我府上出來的人卻是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干得以位列九卿並不是我任意封賞的。你無需感謝任何人知道麼?」
看到她溫順地點頭姬雲飛笑了︰「這就對了。」
說著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指了指案上地一摞奏章︰「這些是今日的份稍後你給皇上送去。」
姬青看看高度估模了一下折子的數目說道︰「皇上還要看今日的折奏。這些……會不會太多了?」
「他必須看完。」姬雲飛放下茶盞淡淡道「他既是一國之君不懂這些怎麼行?」
說話間自有一種雍容風華從她身上透出連她原本因疲憊而略顯黯淡地面容也陡然增色不少「我姬雲飛的孩子即便是個男兒也是不輸給任何人的。」臉孔上透出的驕傲與自豪是屬于一個母親想起自己出色的孩兒時特有的自得。
姬青從來對她心悅誠服然而在這件事上她卻有些自己的想法。猶豫半天她說道︰「大人您每日既要朝中之事又要挑選以前的折子寫出批辦地理由與不可行的理由再呈與陛下學習。您一片苦心全是為陛下著想。但您整日忙碌陛下……」說到這里卻是欲言又止。
「陛下怎樣?」
「陛下——陛下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認定的事除非親眼看到否則極難更改。若您能抽空在閑暇時與他多親近親近陛下一定……一定會與您像從前那樣的。」
「從前……」听到這里姬雲飛的眼神一時有些飄忽「從前麼……」
然而她很快就收起了這一份柔軟面孔重新變成辦理政事時地生硬與精干︰「從前他只是世子如今卻已是皇上怎麼還能指望回去呢?」
「可是——」姬青急急想要分辨卻被姬雲飛一個手勢止住。
「能說出這番話來足見你是真心替他打算地。」姬雲飛起身站到博古架前似是漫不經心地拔弄著一只懸空的銀制填香球姬青看不到她地面色只能听到她低沉的聲音「他很小時就是你在陪他這份心意我姬雲飛決不會忘記。」
「大人。」姬青不知所措「這是份內之事……」
「你什麼都好就是這太過自謙的毛病一定要改改。否則日後怎麼輔佐他。」
听到這里姬青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大人什麼日後不是還有您麼。」
姬雲飛指尖微微一顫那香球上系著的絲絛一個不小心便從銀鉤中滑落出來落到地上一直滾到架子低下去里面填的香料卻一點也沒露出來。
一直看著香球滾到看不到的地方姬雲飛才回過身來臉上是一貫的精干目光犀利如常。「隨口說的你認真做什麼?」姬雲飛微微一笑「替我把奏章和注疏送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