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一身不起眼灰衣的宮女急步在夾道上走著宮牆之間長長的窄道細長逼仄仿佛沒有盡頭一般。昏暗的天光中寂闔而幽昧宮女甚至可以听到軟底的鞋履踩在地上出的淺淺腳步聲。
縱然已經走過這條路許多次她依然無法揮卻心中的懼意。如果傳達的是好消息那麼也許還會高興一些。但今日她帶來的消息——
心急火燎中長長的夾道總算走完。雖然回去時必然還要再走一遭宮女依然長長松了口氣。
熟門熟路地越過高大濃密的樹蔭她敲了敲殿側的小門聲音恰是一長兩短。
守門人顯然與她是老相識了兩人甚至不用打招呼只一個眼色宮女便如魚一般從閃開一條小縫的門中滑了進去。隨即上足了油的門軸迅帶起高大的紅漆包鐵門悄無聲息。
「殿下。」沿著走過許多次的路徑沒有驚動任何人來到偏院的小小廂房中宮女向早已等候在這里的人拜去。
姜承昶吩咐她起來注意到她神色不同以往帶著幾分慌亂便問道︰「怎麼了?」
宮女身體輕輕一震那話有些不敢出口但避人耳目急急趕到這里不就是為了傳達這句話麼?
一咬牙宮女說出了此行帶來的消息︰「殿下今日皇上召來梁衛尉在書房一直待到一個時辰前隨後御筆親書了一道御旨。說是說是……數日前宇國因水患派使者來借糧之事……昨日宇國又送來急信說是宇國陛下思念好友請梁家小公子與借糧使者一道前往宇國……皇上說宇國與我國歷代交好。兩國子民親厚無間。今次宇國竟遭水患而成荒年歉收實令皇上嘆息不已又說此事治標不如治本除了借糧之外也該讓人去宇國教教她們怎麼修理河渠……皇上說這兩年我朝河渠有您治理果然卓有成效便讓您……讓您前去宇國。指點一二。說是……不日便動身起程……」
說到後面她聲音越來越小語氣也有些票。最後一句話說完她立即深深低下頭去。半晌卻沒有听到預想中的震怒之聲。
宮女不由驚異地偷偷向姜承昶看去卻驚異地現她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仍然和剛才初見自己一般冷淡自持看不出悲喜。
大殿下這是……眼看夏至之祀就要到了兩位殿下正在為主祭之位爭得不可開交。能得主掌祭祀地。幾乎便是下一任君王的默認人選。雖說太子之位已然定下但歷來廢立之事也不是沒有。奇怪的是歷來對大殿下頗多倚重的皇上這次卻在這個節骨眼上下了這道旨意。此舉顯然是偏向太子的。殿下難道不生氣麼?莫非是殿下之前已听說過此事?不可能呀不過是一個多時辰之前地事情除非殿下在皇上那邊還有其他的消息來源……但誰能比她更快呢……
她正暗自思忖間忽然听姜承昶問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事情麼?」
宮女搖搖頭︰「回殿下就是這些。」
姜承昶默然片刻又問道︰「皇上召來梁大人之前與誰在一起?」
「回殿下。早朝之後太子過來請教陛下政務還同陛下一道用了午膳然後便走了。之後陛下再未接見過任何人。」
得到肯定的回復後屋中再次陷入沉默。
許久直到天邊最後一抹余暉也即將消逝時姜承昶突然問道︰「借糧的使者。一路看小說網是幾時到達我國的?」
「回殿下。是十六日前。「宮女不假思索地答道。說完了有些奇怪︰那日使者不是當著朝廷眾官的面被帶進來的麼殿下應當也看見了才是。怎麼還要特地問問起?以殿下過目成誦的記性不可能不記得啊。
這時又听姜承昶道︰「時辰不早你先回去吧。」
天光已黯屋內沒有燃燭宮女看不到她地神情卻從她平靜無波的聲音中忽然生出一絲不安來。
但她沒有時間多想只能輕聲道了退慢慢走到屋外接過不知何時守在屋外的人遞給她的錢袋再次行禮之後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
屋外的人靜靜站了片刻才推門走進來取過火折將十三枝的燭台一一點亮。
明燭高燒她清楚地看到姜承昶正神色木然地站在一旁躍動的燭光落進她眼中照不亮那一潭幽明。
「殿下。」紀允然輕聲喚道。
姜承昶這才如夢初醒般露出恍然的神色︰「你幾時進來的?」
「剛剛進來。」
「哦。」
簡短的對話之後屋中再次寂然只有燭淚流下地簌簌聲與燭芯跳動燃燒的滋滋聲。
不知過了多久姜承昶忽然說道︰「這次又得麻煩你。」
聞言紀允然眼中有驚異掠過︰「殿下準備出去?但且不說夏至祭祀近在眼前此一去必然要錯過。再者今年還是三年一試的秋闈。殿下若真去了那時定然趕不會來豈不錯失與天下士子交接的時機?」
「不是還有你在麼?」
「但殿下親自出面份量自然與我不同。我至今不過是個空有品帙地閑散官員而已雖說行事方便但畢竟身份上……讀書人大多清高自許只怕她們會覺得不夠莊重。」
姜承昶道︰「莫忘了你是我從小的伴讀又是我的表姐你的姨父、我地父親曾是皇君。憑這層身份在。還敢輕視你的沒眼色人不必理會也罷。」
紀允然詫異道︰「殿下?」姜承昶雖然心高氣傲眼里容不下半分沙子但卻從不會說這般冷嘲熱諷幾近借勢壓人的話。
默然片刻姜承昶輕輕呼出口氣︰「一時忘形。」說罷。轉身向外走去「最遲明日我便會接到聖旨。事情就這麼定了我會帶雨笙一起出去。這邊萬事你多擔待。」
紀允然看著她的背影嘴唇動了一動卻終于沒有出聲。
殿下此刻最需要地還是獨處吧。紀允然無聲地嘆氣。自從殿下不再如從前那般將不滿形諸于色後。她反而心中越來越覺得不安。尤其是每次看到殿下雖竭力做得若無其事行止卻不受控制地反常之時。
其實她也十分疑惑皇上對殿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若說有另擇擇君地意思每每關鍵時候又著力打壓、有時甚至令人齒冷;若說是無意那為何諸多封賞、並將許多事務交與殿下來打理?
這般自相矛盾的舉動真是……聖意難測。到進了內室莫之問神情間仍帶著不愉理也不理屋里的另一個人。只一心一意剝松仁一口接一口咬得脆生生地響似乎是在咬某人的肉。
見到心愛的相君這般模樣。梁無射不得不一個勁兒地陪小心︰「我錯了是我無理取鬧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莫之問冷冷瞥她一眼︰「這麼多年我還不知道你地性子?難道我真是為這事兒在生氣?」
見他終于肯理會自己梁無射大喜哪里還顧得上他實際是冷言冷語︰「那你告訴我。在氣什麼?」
「哼在氣什麼!」莫之問冷笑著將剛剛收到地家書一把拍在桌上「我在氣我不能親自照顧自己的兒子!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嘉兒他怎會被放到那荒涼地地方去、一年難得回來一趟!吃了苦也沒個地方說!」說著說著他眼眶慢慢紅了。
听他提起小兒子。梁無射也斂了笑容。顧不上安慰相君先拿起信匆匆看完。才舒了一口氣︰「他不是說挺好的嗎報的都是平安。」
「平安?」莫之問怒道「是啊平安年年平安歲歲平安!一去兩年都平安!直到去年他回來過年才看見瘦了黑了!姓梁的這也叫平安?!」
說到這里梁無射也難得地冷下臉來︰「但至少他懂事了!」
「難道你指望著他考狀元做大官不成?!梁無射你生的是女兒還是兒子?!」
「那你要我怎麼辦?」梁無射冷著臉心煩意亂地在屋里踱來踱去「剛回來那陣外頭傳成什麼樣子你也不是沒听見。要是讓他繼續待在家里那他這輩子可真毀了!讓他避一避風頭對誰都有好處!」
「那也不必讓他去到那種蠻荒之地!」
「那他還能去哪兒?那里是邊境皇都的人從不去那邊。而且他也在那邊待了一年多不至于不適應物候。難道你要把他放到什麼熟人家里去讓對方明里暗里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莫之問語塞半晌才說道︰「但他就是在那邊——在那邊才闖禍的你讓他繼續待在那邊不是讓他日日不痛快麼?」
「痛快?」梁無射冷笑「我梁家的人哪里摔倒的就得在哪里爬起來!若是不讓他受夠教訓日後他還要再犯!」
見莫之問面色慘然說不出話來梁無謝又放柔了聲音安慰道︰「你也不必擔心。當初不是都將前後之事都仔細想過了麼?他雖然仍在那邊卻不再是住在城中而是在附近的小鎮上並且已令他不得出門沒人會認識他;跟去地也都是仔細挑過的可靠人不會有人亂嚼舌根。而且只有在丟過人的地方他才能一心悔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等避過風頭等旁人漸漸忘了這件事再讓他回來。到時嘉兒一定已變得懂事。這不正是一舉兩得麼?」
莫之問搖搖頭︰「雖然如此……雖然如此……反正總是你有理。」
梁無射明白他地意思︰一方面理智知道應該讓孩子好好接受教訓一方面情感卻又舍不得讓他吃苦所以才會如此無奈而矛盾。其實她何嘗不是這樣?但為了梁嘉楠的將來她不得不狠心做如此決定。
想到這里她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一件事來。剛剛回家就為莫之問的事夾雜了半天後來他又生起氣來耽誤這半天竟連大事也忘了。
梁無射趕忙道︰「之問我剛剛被召進宮中就是和嘉兒有關的事情。」
這句話果然有用莫之問當即收拾起傷心緊張地問︰「皇上怎麼會提起嘉兒、都說什麼了?」
梁無射正要回答這時卻走進一個人來將她的話打斷︰「母親、爹親晚膳都擺好了怎麼還不過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