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別千叮嚀萬囑咐的管家梁嘉楠帶著幾個得力的家人與幾大車東西浩浩蕩蕩上路了。當然車里還少不了名義上的侍從天冬。
馬車走得不慢上路一個多時辰後便到了先陽。
「怎麼不看了?」天冬問。從出來到剛才梁嘉楠雖然沒有大呼小叫但一直掀著車簾一個勁兒地往外看即便是無人的荒郊也能看得目不轉楮足見這兩年可是把他憋壞了。怎麼現在來到這附近最大的縣城反而放下了簾子?
對于他的疑問梁嘉楠只是將頭扭到一邊並不回答。
天冬無意深究這位大少爺又在鬧什麼別扭自顧自閉目養神。
車外飄來居民的議論聲與羨慕聲間或還夾雜著幾句「這位小姐好俊」之類的驚呼。想來是這顯眼的車隊與當頭鮮衣怒馬的姜承昶讓這平靜的小小縣城生起了哄動吧。
然而听著車外傳來的談笑與歡語梁嘉楠卻像是突然轉了性一般一動不動沒有半分起先的好奇與向往拿出最端正的姿勢坐定像是分毫不為俗世所動的世外高人。
車輪聲聲直到人聲漸漸遠去、消失梁嘉楠一直繃得緊緊的身子才像被抽了脊骨般慢慢滑倒在軟榻上。
為了照顧從未獨自出過遠門的小少爺梁姨把什麼都想到了特意選了最大的馬車車廂里軟褥高枕、茶水細點。一應俱全。
梁嘉楠抱著軟枕很沒形象地趴在榻上呆呆望著車壁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將頭埋在枕上。一路看中文網把沖出口的喊聲壓了回去。
雖然不怎麼有興趣打探這位時時突奇想地少爺的心事但考慮到此行自己所扮演的身份天冬還是很盡忠職守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梁嘉楠依然沒有回答也沒有將埋在枕頭里的頭拔出來。天冬也不催促。
隔了好一會兒梁嘉楠換了個姿勢用軟枕擋住臉聲音隔著布料悶悶地傳來︰「如果換了你會不會打我?」
「?」天冬再次確認。他的思維果然是異于常人地極具跳躍性。
雖也注意到了天冬的奇怪梁嘉楠卻解釋得不是那麼爽快︰「是說……我是說當年我在先陽……那些事……你知道麼?」
話說得亂七八糟但好在天冬當年也算是知情人听他這麼一提當即想起當初他那些「豐功偉績」便點點頭。
見他點頭算是默認梁嘉楠不由有些感激。這兩年來他雖然為了當年的荒謬行為過著形同軟禁的生活但特意從皇都梁府調來這邊的僕役都是極知進退的。也不知梁無射究竟是怎麼向她們解釋為什麼要將他安置到這里但兩年來卻從沒有一個下人多過一句嘴。而當梁嘉楠回到皇都時梁無射雖總是斥責居多。卻也對此事閉口不言。
有時梁嘉楠也不免疑惑如果不是他還被關在那小鎮子的小小宅院中他幾乎都要以為當年的事是不存在地。
但那畢竟真的生過隨著馬車逐漸接近先陽梁嘉楠深埋的記憶也一點點重新變得鮮活。://回那些歲月中的種種想法與作為未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但是。所做下的事情卻決不是用一句年少輕狂便能打過去的。加上後來特意打听到的一些事情梁嘉楠如同在心中壓了個包袱沉甸甸的卻還沒處去說。
而他之所以在見到天冬時會那麼高興不單是為著對方帶來自己可以出來「放風」的好消息。還有大半。是為著終于能有個人可以說說當年的事情。
「我……很對不起一個人。我總說他是小孩子想把自己地想法強加于他身上。但其實。這麼做的我才是比他更幼稚的小孩。且不說我的想法究竟有多少是胡鬧好玩地成份單是一點︰要成親的是他該做怎樣的選擇應該由他來決定和我有什麼關系呢?我憑什麼認定自己說的就是正確、還要對方照我說的去做呢?」一旦開始訴說緊繃的神經便逐漸放松下來那些深埋的從未訴于人前的話便慢慢從口中傾瀉而出。
「我後來打听過因為我惹出那一場風波地緣故他在那女子家的日子很不好過外面也有議論的。當初我在時礙著我那謠言還不怎麼樣後來……我再回來時听說他和那姓張的女子已從大宅院里搬出來獨門另自過活了。」
古代特有的宗族觀念與現代人很不一樣。固然在一些農村也會有小輩結婚後分家單過的情況。但一般來說只要稍有身份地士族無不以子孫滿堂為大事。常常是血緣最近地一支同住在一家大院里依著輩份高低劃定誰住南房誰住北院。://有些規矩嚴苛的家甚至連買針線也要向統一地帳房報備才能支了銀子去使。
所以在這種背景下所謂分家另過其實與被逐出家門相比好不了多少。
梁嘉楠深深埋下頭去。他一時興起苦的卻是別人一世。
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做錯了事卻不自知甚至賴帳而是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後卻現不知該如何挽回補救。
他該怎麼做呢?難道借著自己的身份命令那家人再將她們夫妻接回去?但這不是一錘定音的強買強賣往後過日子的是張小姐與鄭泰等他走後天曉得她們會不會重新被趕出來;或者日日遭受白眼反而比在外面更難過。
那麼沖到張家家長面前承擔下所有的責任?別開玩笑了。許多時候謠言往往就是在時隔已久之後突然有人出來較真才重新變得火熱。不用人工置頂人民群眾便自自動日日念叨。盼著新進展好看戲。
想來想去難道竟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其實也不是沒有。比如資助她們離開先陽到異地另起灶爐。但這不但需要錢也需要人力並非梁嘉楠獨力所能辦到。退一步說就算他可以求助別人那麼又有新地問題︰這里並不是待遇好就可以隨意去留的現代。鄉土故里觀念極重的古人怎麼會肯同意背井離鄉呢?
總之梁嘉楠找不出可以幫助她們的方法。如果能夠幫助到她們他尚能原諒當年無知的自己。但是他沒有辦法。往昔地影子便一直盤踞在他心中嘲諷而不屑地看著他又帶著一絲誘惑︰像這樣不是很輕松麼沒心沒肺沒頭沒腦自然也不會有煩惱與內疚。為什麼要改變呢?為什麼要執意做所謂的懂事的人呢?——
天堂的道路那麼漫長它的門又那麼狹窄所以魔鬼的誘惑便顯得格外動人。
梁嘉楠已決心不再做一個被一時喜好所操控。完全不顧後果的人。可是他找不到可以令自己解月兌的理由。
天冬靜靜看著面色越來越蒼白地梁嘉楠許久忽然說道︰「你是在後悔愧疚嗎?」
梁嘉楠點點頭又慢慢地搖頭︰「這些有什麼用呢?若是不能真正做些實際的事情這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得以解月兌的借口而已。」
「……」天冬看著使勁往鑽牛角尖里鑽啊鑽的某人沉吟片刻。忽然一把拉過他「走!」
「哎哎!你干嘛!」冷不防被拉下車來的梁嘉楠腳下一絆險些就來個以面搶地「好好的拉我下來做什麼?」
車行前方的姜承昶也注意到了後邊的響動勒馬停步回用探尋的目光看向他們。
「殿下。我家公子有東西遺落。想要回去取。」
聞言姜承昶微微皺眉︰「什麼東西?往後再置辦就是。不必非得回去。」
「殿下那樣東西對我家少爺非常重要而且是別處買不到的還望殿下行個方便。」
姜承昶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口齒伶俐毫不怯生地小侍從口中說道︰「但這去而復返這半日的功夫可全耽誤了。」
天冬道︰「不必我帶我家少爺騎馬回去便可至多半個時辰便打個來回不會耽誤了行程。」
「哦?你們會騎馬?」姜承昶一個眼色自有侍從牽過馬來。只見這高大健壯的駿馬正喘著粗氣用蹄子刨地一看便是生人勿近的模樣。
「現在得空地馬只有這匹你若覺得自己騎得了便騎上回去。」
這邊的動靜已驚動了坐在另一輛馬車上的梁府隨行僕從。一見這陣仗忙上來勸阻︰「少爺來之前東西都打點好了檢查了好幾道斷不會有遺漏的少爺您就別回去了。」
「是啊少爺東西都齊備著呢若真少了什麼咱再買再添就是何必跑這一趟?」
「少爺您看這馬一看就知道倔著呢您連馬鞍都沒模過怎麼騎得了呢?」
一片勸阻聲天冬卻充耳不聞只向梁嘉楠道︰「怎麼樣要去麼?」
「去做什麼?」梁嘉楠到現在還是不太模得著頭腦。
「當然是去了結你的心事。怎麼樣要去麼?」陽光下天冬玉色的臉幾乎是透明的。但他的笑容卻比陽光還要奪目。
仿佛被這知顏盅惑一般梁嘉楠不及多想便將手遞給他︰「去!」
話音剛落下一瞬間他便覺得身上一輕。
在眾人地驚呼聲中天冬輕松翻上有他半人多那麼高的馬背一手提起梁嘉楠放在鞍前一甩馬鞭絕塵而去將所有人甩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