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萬里的大明海,千舟百船蓄勢待,甲板上到處是穿著單衣的水手,水手們嘴里喊著「嗨秋、嗨秋」的號子,拉起大帆吊起鐵錨,軍官們手按戰刀不停催促水手加快度。
大帥下令正午準時起航返回登州,軍令如山誰也不敢怠慢。
水師主將沈有容的指揮艦艦是一艘五千石的福船,周圍的艟沖戰艦與它相比立刻相形見拙。
福船高大如樓,底尖上闊,尾高昂,兩側有護板。全船分四層,下層裝土石壓艙,只是今日的土石已經全部拋入深海,被遼東難民佔據,二層為水師士卒居住,三層是主要操作場所主將的寢室也在這層,最上層是作戰場所,船舷兩側布滿火炮。一旦遇敵,遠戰,火炮齊。近戰,弓箭居高臨下齊射,士卒操刀肉搏,往往能克敵制勝。福船部高昂,又有堅強的沖擊裝置,乘風下壓對把敵船開膛破肚,乃是海戰利器。本朝鄭和鄭大人七下西洋,用的就是福船,大型的福船稱為寶船,鄭大人七下西洋結交百國,大明威震海外,福船功不可沒。
艟沖是本朝名將戚繼光設計,嘉靖年間倭寇橫行東南半壁,朝廷的水師多位福船行進緩慢,無法追上倭寇的輕便小船。戚少保根據剿倭需要,改進了福船,建造了更適合海上的新戰艦,稱為「艟沖」。
艟沖船體輕便,吃水較淺,無論在淺海還是在深海作戰,都能來去自如,行駛敏捷,尤其在風小勢逆的情況下,更顯得快,特別適合近戰和突襲,艟沖配置數門火炮和火龍,一旦靠近,火龍噴火焚燒敵船,船上將士弓矢火炮齊,一戰而定,戚家軍水師憑借艟沖戰艦把東南海盜的倭寇剿殺殆盡。
朝廷在南方有數支水師,福建水師和浙江水師規模最大,戰力最強,北方則只有登州水師。雖然數量上比不上南方,但是艦隊規模遠遠過南方任何一支艦隊。
熊廷弼第三次經略遼東後,提出三方制衡之策,大力加強登州水師,訓練將士,打造新船,請調宿將沈有容為水師主將。無奈不久遼東大權旁落,王化看貞對三方制衡的策略嗤之以鼻,水師也成了運輸隊,運送給養而已。
一艘小船慢慢靠近,水師將士見了立刻大喝道︰「什麼人?」戰艦團團護衛,沖破外圍戰艦阻攔靠近旗艦根本不可能,想來必是其他艦上的將士,但是將士還是很警惕地盤問對方身份。
「千總尤大勇有緊急軍務求見大帥。」小船上的來人面對數十把標槍面不改色,大聲回話。
「我當是誰呢,尤千總呀,等等。」說話間,福船上拋下繩梯。
小船在海面打了幾個轉靠近福船,尤大勇一把抓住繩梯快攀爬,幾步就上了福船。
「大勇,眼看就要起航了,這個時候求見大帥有何軍務。」
「虎子,那日跟我們同來的李瑋帶來一人,自稱熊經略屬下,說是焚了遼陽,屠盡了老賊在遼陽的族人。」
「什麼,說什麼,焚了遼陽,屠盡了老賊在遼陽的族人,大勇出海才幾天,你就想你婆娘想瘋了,這種瘋話你也信。」叫虎子的軍官雙眼鼓出眼眶,覺得听到了這世界上最離奇的事情。
「誰說不是呢,可那趙千戶說的有口有眼的,我還看了熊經略給他的文書,他的身份應該不假,但是那人所言我就不知道真假了,這不,事情重大我只好把人帶來了,讓大帥親自審問。」
「好,等等,我去稟報大帥。」
李瑋經常坐船問題不大,趙行覺得天昏地暗,昨夜吃的黑餅一丁點也沒有剩下,混著黃膽水全數喂了海里的魚蝦,特別是最後旋轉停船,差點把趙行從小船上甩入大海。
臉色慘白的趙行緊緊拽船舷,癱在船里一動不敢亂動,生怕掉進大海。好在時間不長,一會兒福船上就有了回應,讓李瑋和趙行上船。
強忍身體的不適,趙行拽住繩梯跟著李瑋上了福船,上了福船感覺好了許多,起碼晃動的不那麼厲害,趙行不想被水師將士看出自己腿軟,雙腳立定企圖不讓自己的身體晃動,這是恰巧一個海浪卷來,福船一個搖擺把身體僵硬的趙行掀了狗啃泥。
「跟著船晃,跟著晃才不會有事‘’‘’」李瑋上前扶起趙行,囑咐他注意事項。
本來想避免尷尬沒有想到更加出丑,紅著臉的趙行忙不迭然點點頭,把李瑋的囑咐銘記在心。
交出隨身攜帶的戰刀,兩人被領著穿越甲板,上了露台,從那里登**梯而下,來到了福船的第三層。
領路者止住腳步向內稟報,里面傳出一聲穩重的中年之音後領路者拉開了艙門。
「學生見過沈帥。」李瑋和對方熟悉,雙手合攏,一揖及地行禮道。
「學生見過沈帥。」趙行照葫蘆畫瓢同樣行了個大禮。
登州水師主將,山東副總兵沈有容有些迷惑,剛才麾下千總稟告說有遼鎮士卒破了遼陽,他听了這個消息當時的感覺就是來人瘋了,後來轉眼一想說不定真有其事呢?反正見見來人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既然是士卒定是武人打扮,可怎麼進來兩個書生,一個他認識,是禮部侍郎徐光啟的學生,徐侍郎熟悉火炮,他的學生孫元華更是火炮專家,去年水師的新船上的火炮就是徐侍郎和他的學生們負責安裝調試的,當時這個李瑋也在場。正是因為徐侍郎這層看關系在里面,他才對李瑋經商遼東采取了半默許的態度。
一個是李瑋,另外一個應該是武將才是,可這個自稱學生之人一點沒有武將的彪悍,反而書卷氣很濃,哪怕是一身皮甲也沒有武人的模樣。
「沈帥,趙千戶從軍之前是廣寧太學的生員,在大人面請自稱學生倒和合適,趙千戶把熊經略的文書給沈帥過過目。」李瑋看出了沈有容的疑慮,替趙行擺明了身份。
今年趙行見的文臣武將多了去了,早沒有當初見熊廷弼的緊張,所以在沈有容面前並不慌張,從懷里掏出文書雙手遞給旁邊的軍士。
文書沒有問題,上面有經略大人的官印,可這位經略大人現在恐怕已經進了鎮撫司的大牢了,看到文書上的官印一剎那沈有容想起了經略大人有些失神。
「趙行,趙行。」沈有容嘴里反復念著趙行的名字,他感覺好像听說過這個名字,念了幾次還是沒有眉目,于是拿起文書再一次看了看。
「你是否是西平主將羅一貴的外甥,是否協助方震儒方大人平叛在廣寧城中陣斬叛將黃龍?」細想片刻沈有容終于有了眉目開口問道。
「稟大帥,學生是協助方大人在廣寧和叛軍鏖戰,但是黃龍並不是死在學生手里,而是驛卒張阿大所殺。」
沈有容擺擺手,黃龍是誰所殺他並不關心,只是想確認眼前人的身份。
「本帥率水師去榆關運送大軍給養,御史方大人得知本帥要來遼東收攏難民,再三叮囑要把你們接應回山東,廣寧、盤錦一帶本帥派了數十批細作也未能找到你們的蹤影,本以為你等已為國殉難,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自個找上門來了。」沈有容面帶微笑道出了他听說趙行這名字的原委。
沈有容手一揮,十數位按刀禁戒的士卒魚貫而出,偌大的船艙里面只剩下三人和那名叫虎子的侍衛。「坐,坐,坐下說,說說怎麼回事,偷襲遼陽又是怎麼回事?」確定對方身份的沈有容迫切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趙行把如何伏擊閻滿崇得知遼陽空虛,定下奇襲遼陽之計,如何利用蒙古使團的身份在黎明前殺入遼陽,連遼河套上的馬賊和遼陽城中老驛卒殿後戰死的事情也沒有落下。
「好,好,好。」沈有容老持穩重,可听了趙行的敘說也忍不住滿臉興奮,連說了三個好字,手掌連拍帥案。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百余散兵敗將敢襲擊遼陽,軍中也許有這份膽子,但絕對沒有這麼謀劃。
整個過程趙行說的波瀾不驚,外人看來定會想這小子運氣如此之好,簡直像上蒼借他手打擊建奴。沈有容戎馬一生知曉軍事,他知道這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絕不是那麼簡單。
先要有這份豪氣和謀略,其次還得根據各種突情況不斷調整計劃,比如說在遼河套上踫見蒙古使團,貪心之輩定會劫持了財物做山大王或者返回榆關了。再比如說進了遼陽其余不管,只取王宮,萬千之中一劍封喉,更需要一個清醒的頭腦和必死之心。至于出城被百姓所阻耽誤了撤離的時機更正常了,一個從軍不到月余的生員面對滿城百姓的哀求肯定有這種反應。
「學生本來也是不信,可趙千戶說的不由人不信,古人說萬軍之中舉上將級,今日趙千戶虎狼之中逆襲遼陽實在不輸古人呀。」雖然在自己船上听過一遍,李瑋再一次听趙行敘說忍不住心中激動,恨不得自己也是那百余精銳中的一員。
「大虎,細作們歸隊沒有?」
「大帥,所有的細作全數歸隊。」
「好,全部派去遼陽,務必要把遼陽城里的情況打探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