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菜精,四人對坐,飲酒交談,風前舞原本灑月兌,衣上雲又最會玩笑,便連那個勉強入席的小羅襪,都是古靈精怪的小家伙,所以心情竟是從未有過的輕松歡悅,自從來到這大燕朝,如此閑情逸致,大約是頭一回。
談笑融洽,直飲到月華初升,風前舞忽仰面笑道︰「如此明月,如此佳客,豈可無曲相佐?」羅襪不待他再說,已經跳起來,去壁上摘了琴來,遞了給他,風前舞隨手撥了幾下,卻又笑道︰「琴為心聲,要論琴曲之佳,還要推管兄的笑看風雲,但這曲子,風前舞卻是彈不來的,不如還是管兄來。」
青弦側頭看他,忽然有了幾分興致,于是笑道︰「好!」一邊說著,便抽過琴來,腳尖一點,跳上那院中的樹枝,笑道︰「我這當真是獻丑了,不過,大家開心,也沒什麼。」
隨手撥弄,未成曲調,只做個節拍,輕聲唱道︰「路遙遙行遍萬里山河會知心能有幾個……天蒼蒼豪情氣壯山河得與失又算什麼。刀劍里笑看風雲變色我行我素我自樂。人匆匆猶如紅塵過客名和利又算什麼。邀清風明月對酒當歌醉一回人生幾何……」
一曲終了,亭中諸人,都仰了面看她,她的頰上滿是笑容,儀態輕揚,裙袂飄拂,映著水一般清澈明淨的雙眸,月光下美若仙子,終了曲,看下來,那個人兒正仰了面,漆黑的眸子凝注,遙相對視,他一笑,她也一笑。
風前舞反手一控,桌上的酒杯已經到了他的手中,風前舞笑道︰「我記得管兄說過。這歌應該酒至半酣,微帶醺然,抱著琴坐到樹枝上,隨風搖擺,信手而奏,自在逍遙。且笑且唱,現在笑與唱都有了,唯缺了一點兒酒意……」一邊說著,便把酒杯遙遙擲出。
青弦微怔,生怕自己接之不住,剛剛把琴倒了下手,杯子已經到了面前,卻穩穩的,如是對面坐著遞過來一般。輕輕松松捏入掌中,微微一笑,當真仰頭干了。風前舞擊掌道︰「好!」
青弦一笑,輕輕縱身,輕飄飄的滑下地面,腳尖輕斜,姿態曼妙,落地無聲。直至此時,方覺學了武功,也是一樁美事,風前舞卻是微怔。略略凝神看她身法步法,又回看衣上雲一眼,微微沉吟。
羅襪早上前接了琴,笑盈盈的道︰「管少唱的當真好听,便如天賴一般。」
青弦不由好笑,笑道︰「過獎了,那還要多虧你們三人品字站著,幫我擋著調兒沒有跑開。」
羅襪笑了開來,小臉上隱泛玉質的光澤。抱著琴倚過來,極是親昵。青弦忍不住撫了下他的頭,柔聲道︰「羅襪,我真心希望你能做到笑看風雲,俯仰春秋……」一邊說著,便席地坐了下來,重新抽回了琴,柔聲道︰「我單唱歌兒予你。」
細細地在心里順了順那曲調。試了試弦。開口唱道︰「拈朵微笑地花想一番人世變換到頭來輸贏又何妨。日與夜互消長富與貴難久長今早地容顏老于昨晚。眉間放一字寬看一段人世風光誰不是把悲喜在嘗。海連天走不完恩怨難計算昨日非今日該忘。浪滔滔人渺渺青春鳥飛去了縱然是千古風流浪里搖。風瀟瀟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愛恨地百般滋味隨風飄……」
羅襪竟是怔怔地。良久方笑道︰「管少。這歌兒單唱給羅襪地麼?」
「是啊!」
羅襪玉如清泉地眸子燦燦然地亮起來︰「多謝管少!多謝管少。羅襪好喜歡呢。」
青弦垂了睫。有點微嘆。這孩子雖則看起來柔婉。骨子里卻是這般固執。唱這歌給他。原本是想讓他听听曲中之意。放開心懷。誰料竟是如此。輕輕嘆口氣。抬起頭來。觸到風前舞地眸子。他眸中俱是了然。抬指掠了掠。忽然笑道︰「管兄今日既有興致。不如多唱幾曲。」
青弦會意。點頭道︰「好。」在心里細細地想了一圈。選了一歌。笑唱道︰「笑你我枉花光心計。愛競逐鏡花那美麗。怕幸運會轉眼遠逝。為貪嗔喜惡怒著迷。責你我太貪功戀勢。怪大地眾生太美麗。悔舊日太執信約誓。為悲歡哀怨妒著迷。啊舍不得璀燦俗世。啊躲不開痴戀地欣慰。啊找不到色相代替。啊參一生參不透這條難題。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貪歡一刻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
風前舞先還側耳傾听,在掌心中叩擊那節拍,听著听著,卻又笑了起來,听她曲子終了,忍不住失笑出聲,笑道︰「管兄,你當風前舞是為了兒女情長的事情,所以避于此處麼?」
這……難道不是麼?青弦有點面紅,輕咳道︰「……風兄多心了,我只是隨口唱的。」
風前舞大笑道︰「是,是,我本多心……管兄唱的好!」
青弦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無措的抬頭看了眼天色,略微心驚,道︰「快亥時了吧?師父,我們回去吧。」
衣上雲正執了壺倒進口中,看她一眼,笑道︰「難得弦兒開心,多玩一會無妨。」青弦正要隨口答了,卻覺他雖仍是笑地開懷,眸底卻是無邊無涯寬容和溫柔,連那濃黑的眉睫,都似柔軟了不少。便好似自己不論做什麼,只要開心,他都會在這兒陪伴,無所怨尤一般。
心忽然很軟,抿了唇一笑,從他懷里徑直拿了那面具出來,覆在他面上,竟是不避形跡般的親昵,衣上雲微怔,略仰面由了她覆上,微微地笑。
青弦端訕一下,笑盈盈的答道︰「是師父喝的開心吧!再不走,師父要把風來堂的酒喝光了!」說著拉起他手,向風前舞和羅襪含笑點頭,一直把听話的衣大俠拉到院門口,才站定了整理衣襟,推開了院門。
一出風來堂,便如是進了戲台,一舉一動,再不敢月兌略形跡,一路無話,直走到戀花樓,剛剛松了一口氣,便听有人輕咳一聲,自檐下站出來躬身為禮,恭聲道︰「弦姑娘。」
青弦微吃一驚,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身後的衣上雲隨手扶穩了她,然後垂手退開,青弦定了定神,溫顏道︰「何總管,這麼晚了,有事嗎?」
何玉竟是只字不問,只笑道︰「公子有信予姑娘。」
燕公子?青弦一愕,他已經雙手送了上來,月光下手心小小紙卷,並不是他常用的灑花印香素箋,顯然是信鴿之類送達的,青弦伸手接過,輕聲道︰「多謝何總管。」
何玉躬身便要退開,青弦略微猶豫,卻仍是坦然道︰「何總管,我這幾日,想在風月樓四處轉轉,何總管不必幫我送飯來……」
何玉站住,垂手听著,一言不,青弦又道︰「何總管放心,不該去地地方,我一定不去,只不過是……不想學武功,又不想閑著,所以尋些事兒打時間而已。」
何玉笑道︰「是,是,姑娘盡可自便。」青弦略略點頭,他便轉身去了,仍是陪著一臉的笑,青弦上了樓,總覺心頭怪異,在暗影中悄悄回頭,月光白亮,何玉的背影在月下慢慢拉長,步履緩慢,毫無一線異樣。青弦搖了搖頭,緩緩的推開了房門。
只隔了一息,窗格一響,衣上雲便跳了進來,青弦的臉只洗了一半,悄聲道︰「好快。」
衣上雲含笑道︰「就這會兒,最為安全。」
青弦嗯了一聲,拭了臉,隨手打開那紙卷,紙上果然是燕公子的筆跡,寫道︰「今日得了一柄短劍,可當袖劍使用,竟是異玉所制,鋒銳無倫,冬暖夏涼……想必弦兒喜歡,惜鴿背難負,待回京便送予卿前……」此外寥寥數語,寫了些旅途閑事,一張小小紙卷上,蠅頭小篆,寫的滿滿的。
反復看了幾遍,心里竟是微酸,嘆了口氣,收在袖中,徑去窗前澆花,一邊道︰「中午忘記澆了,不知要不要緊啊,早晚澆酒,中午澆水,我要不要再澆一次水呢?」
問了幾次,衣上雲也不吭聲,站在窗前不動。青弦微訝的回看一眼,他正定定站著,看著窗紙中透進地那一線月光,忍不住好笑,悄悄走過去,輕輕抱了他的背,把頰也貼上去。
他似微怔,聲音很柔,帶一點嘆息,渾不似平時嘻笑無忌的模樣,只叫︰「弦兒。」
她輕輕嗯一聲,然後笑︰「師父,我今天好開心。」
他又不答了,把玩她抱著他的手指,悄悄去捏那指尖,她笑出來,柔聲道︰「彈琴唱歌,是很開心,不過,如果沒有師父在身邊,就算彈一百,唱一百次,也是開心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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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好半天歌兒,選了幾喜歡的來用,本來不必寫全的,因為愛那詞兒,就都錄全了,所以,這章略長,也所以……今天只更了一章,掩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