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雍 載著楚軒謠一路向南黑色的斗篷隨風的嘯響成了她耳里惟一能听到的東西。她很累累到可以在馬背上睡著而秦雍 依舊不肯歇息一口氣跑死了兩匹馬。自從出了滎陽他們身後時不時有追兵出沒。有時候斥候就游蕩在地平線盡頭黑色的盔甲閃著寒朔的冷光。那天在銀杏林里頭他們就踫到了滎陽的城防秦雍 解決掉兩個就扭頭一路狂飆。他一邊策馬一邊俯在她耳邊說︰「你的那個好哥哥出賣了我們。」
楚軒謠抓著馬鬃不明所以抬頭看了看他的臉。他有些煩躁地一抽馬鞭︰「下午那個。」
楚軒謠不明白地搖搖頭秦雍 也不多說兩個人繼續沉默著趕路。
自滎陽一路向南他們所見之處惟流民與稀草越往南就越空曠無人。秦雍 有時會停下來吃點東西可楚軒謠什麼也吃不下腦子里一片漿糊。大腿內側被磨出血來火辣辣如同針砭一樣可她懶得叫疼只是眯著眼看顛簸的地平線。但是她感覺得到一路向南越來越沉重的悶壓。時常听到馬蹄聲在天盡頭轟隆隆地馳過來回穿插與奔馳著或者有黑穗長槍騰在馬背上近到可以看到穗子的漂蕩。越來越多次秦雍 攬著她跳下馬隱在半人多高的黑草下拉著馬韁捂住她的嘴。
她從來不知道當皇帝還得玩那麼刺激的。一直以為皇帝都是坐坐龍床摟摟美女斗斗外番使節;或者高坐金台看四方來朝威風凜凜神一般把握著天地的運轉。她轉過頭看看秦雍 散亂的被汗水沾污的臉短短的髭須也邋里邋遢地竄出來了但看著前方的眼楮里有鋒利的決絕就像一匹流竄的孤狼。他也很緊張卻粗喘著氣努力要緩下心神。
感覺到她斑駁的眼光投在自己臉上他溯著她的視線尋找那片膠著的來源。楚軒謠輕輕轉過頭把他捂得過緊的手抓開。
他愣了愣退開一些坐在地上卻聞到了她上清爽干淨的味道。他們身側的馬蹄聲若遠若近像是急遽的浪潮拍打著緊滯的心房。風過黑草倏地摩挲著兩人的頭頂。
躲了半個對時左右秦雍 才小心地探出頭去張望一番。天色白晃晃的淡而陰慘有些灰蒙夾雜在里頭壓得人窒息。他拍了拍她的頭示意她起來轉身去牽那匹馬。楚軒謠胸口悶勉強站起來不料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秦雍 听到背後「砰」的一聲張皇地回過身她已是軟塌塌得虛弱不堪。他取下水袋托著她的脊背灌了些水給她。
涼意把昏沉漸漸驅散她試著睜開眼又重新看到了肅殺的天空。頭頂秦雍 無奈地嘆了口氣「歇一晚吧。」
她眯了眯眼楮︰「我只是起得太急了——從小就貧血不礙事的。」她輕笑著撐著他慢慢坐起來嘴唇青白得要和臉色混為一氣。向他要了些烙餅勉強過著水吞下去一點。
秦雍 突然間火大起來一腳把烙餅踹飛背對著她迎風而立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的四肢百骸直到心髒肺腑都突然間刻滿了無力那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
楚軒謠低著頭靜默了片刻道︰「走吧。」
兩個人繼續穿行在荒原上他說再過一兩日就到了。楚軒謠身體一直都沒有好過成日里都在咳嗽。秦雍 思慮可能是在帝陵受了太重的寒氣而且一路鞍馬勞頓以前糾結的病根就忽地爆了。有時候她看到西華的斥候就死命憋著待到無人時才解月兌般瘋狂地咳起來臉上騰起一抹醉人、卻同樣令人心寒的潮紅。秦雍 只能解下披風裹著她握著她冰冷的手把水袋擱在她的額頭上。可是這樣的小憩也不能多不過片刻又得連日連夜地趕路。
座下的馬蹄聲漸漸混濁起來斥候的出現卻越來越頻繁。有一刻他腦中突然蹦出一個念頭︰丟下她吧一個人走會更快些也許到了西界關她也活不下來……他的手突然猛地一抖楚軒謠睜開眼斑駁的眸子欲睡似醉。
丟下她。他想。
他們已經過了德水了。
如果丟下她……
他穿過她軀側的手輕顫著猛然間回攬過她的腰握著馬韁的手又是狠命的一抽。
就這樣趕到第三天早晨他們已經能夠看到連綿的營帳在天邊勾出的龐大線條。白茫茫如同浪尖一般時不時有跳騰決蕩的馬匹在周圍視線里出沒。他們已經靠近了西華左路軍大營那麼離西界關確實也不遠了。
秦雍 強打起精神——三天兩夜沒闔眼他也到了極限可是他皺著眉頭不敢放松。可是只是眯著眼一愣神的功夫左後方突然出現了一個斥候什隊。近到可以听到有人在喊站住他乖乖勒馬用斗篷把楚軒謠整個人裹起來推下馬。
楚軒謠迷迷糊糊中眼前一片漆黑然後腦子一陣鈍痛在軟濕的土地上滾了幾滾。她听到他在上面說︰「待會兒不要睜開眼楮。」不遠處的馬蹄聲壓垮了黑草的混音。
她俯在高高的黑草下一動不動。要上演十八禁了她想不過她已經過了十八歲可以看暴力鏡頭。
不一會兒那些危險的嘈雜就追上了他們馬噴出的熱氣簡直可以吹動她的梢。她听到當先的斥候在盤問秦雍 而秦雍 勒著馬有意無意地向右邊跳了幾步——她知道這是為了不讓馬踏到自己。然後秦雍 那很欠扁的嗓音說出很欠扁的話再接著就听到孤篁的鳴嘯。
秦雍 在什長靠得足夠近的時候突然力抽出孤簧劍一劍絞碎他的心髒。周圍的斥候一看情勢不對一對眼間已有三匹快馬躥出報信。其余的斥候抽出腰上的短刀齊齊向秦雍 的腰間劈去卻不料他一手扶鞍騰起擎著孤篁在周身畫了個半圓短刀應聲而斷。
倏然他座下的馬長嘶一聲被甩出的絆馬索絆倒馬腿前曲便要跪倒。秦雍 情知要墮馬一個白龍越江騰順道踢旁兩個斥候。在地上翻了三滾之後他扯下腰間的輕弩抬臂。
一時間西華斥候都不敢亂動——斥候騎兵只著輕甲抵不了勁弩的力道。他冷笑兩聲扣著扳機卻在他們警戒的一瞬扭頭把三支箭通過機括彈了出去。剛才馳遠的三個斥候如枯葉般飄落。
秦雍 剛回頭就看到一支飛箭撲面而來往左邊打了個滾堪堪避過卻斷了一綹。他棄了輕弩擎著孤篁闖進剩余四個人中順道又踹上一腳剛剛滾下馬的兩人。他鬼魅般的身形快地貼著地面游走挑穿了面前三匹馬的前蹄三人滾下馬刷啦啦地拔出腰間佩劍硬著頭皮步戰。連同剛剛墮馬的兩人六道影子膠著成一團。短兵相接秦雍 並不著意在期門宮里他修的最好的一門是單兵步殺。眼看著殺敗了三個他突然現不太對勁。分神一探居然漏下一匹馬偷模著馳到了他的後方。估計那人也是邀功心切沒有回去報信抬起弓對著他空出來的後背就放了一箭。
秦雍 想避卻但被剩余的三人架住了劍。
只是稍稍一頓他便棄了孤篁騰起但右臂還是被箭刺穿了。他痛苦地喊了一聲拔出腰間的枯血眼里升騰起的居然是憤怒。
是的是憤怒是讓每個看著他眼楮的人都不寒而栗的憤怒。
楚軒謠听到他痛苦的叫喊就在十幾步外。
跟在秦雍 身邊的一個月里她一直都在听天由命因為她相信他是萬能的什麼都能優哉游哉地擺平。她第一次感覺到就算秦雍 披著多厚的堅冰盔甲外表有多強硬他也會受傷也會叫痛。她忙掙開斗篷虛弱地跪撐在地上強睜開被熱度蒸得灼灼亮的眸子。她看到秦雍 揮舞著一把湛清的匕與三人混斗轉眼就又刺傷一個那柄匕卻沒有沾上一點血跡手腕一抖其上的血珠就淋灕地飛濺出去。還好她想剛欲繼續躺倒裝死時他右臂上插著的箭突兀地闖進了眼簾。
箭簇透臂而過雪白的翎羽跟著他的動作上下輕翻著。血順著他的衣褶向下流濃得居然有幾分黑的錯覺。
哎呀媽呀真得受傷了……
二十步外有弦慢慢被拉緊的聲音。她猛然回頭一個身影正拉滿了弓對著秦雍 。秦雍 感覺到死亡冰冷的注視竭盡全力變幻著身形與剩下兩人纏斗得異常之近只盼混淆他的視線。
楚軒謠看到那個人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就要不顧同僚動手了。他果真凝著眉對好準星分外焦躁地出箭。楚軒謠捂著嘴看那一箭偏到喜馬拉雅山去不禁把懸著的心沉下。秦雍 卻又喊了一聲緣是刀鋒側著他的腰滾過。
楚軒謠伏著身急得沒法四處望望腦子里不停地念著四個字︰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念得頭都要爆開。突然間她踢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是秦雍 的孤簧劍。劍術肯定沒戲想當長矛投結果要撿起來都很困難。她又踉蹌了幾步看到不遠處深深的壓痕居然是一張弩。她心下大喜暈暈乎乎地爬過去拾起弩抬起頭正對著二十步開外又在拉弦的人。
輕弩是相對床弩之類的來說的。這張弩的硬木弩臂外包著鐵皮以楚軒謠的膂力要用它實在是很夠嗆。
但她抬著弩眼楮灼亮。她看著不遠處舉著弓又放空的斥候騎兵知道這樣下去遲早會傷到秦雍 的她必須殺他。她不由得握緊曲柄用軟綿綿的手臂瘋狂地轉動卻每次都只能把牙弓拉開一些。想喘口氣弦卻又松了下來。
如此幾番她就看到很大很大眼淚的弩上濺開碎成一瓣瓣的然後融化在黑草地上。又是一聲鳴謫她听到一聲淒厲的喊聲接著就是僵硬的身體撲通掉在草地上的聲音周圍一下子都安靜下來。
楚軒謠突然現什麼都晚了。
他死了。
然後她听到有人在罵娘︰「***準頭在哪兒?!射死自己人了!」
楚軒謠本來已經伏子視物已經隔著一匹水簾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听到這個突然抑不住要大哭起來憋得嗓子里全是酸味。可她知道若再這樣下去也是遲早的事坐起來重又端起勁弩轉著曲柄把弦拉到鉤牙上用力轉起了曲輪。直到手臂抽筋才听到「啪嗒」一聲三支箭從機括中彈出來滿滿地撐在弦中。
她用力一擠眼楮把眼淚都擠掉斂下呼吸冷冷地抬臂。
引弦已過。
撥羽
望山!
秦雍 已是強弩之末枯血架上短劍對面的人也不急著殺他只是死命地把他按在草地上。不遠處的騎兵勒馬踏了兩步正對著他毫無防備的後背冷笑著張滿弓。
仿佛是隔了一千年般漫長「嗖」的一聲從空曠的荒野上傳出去。秦雍 听到鳴謫卻感覺到這陣箭嘯有些凌亂仿佛風穿過箭身把它劈成三股。三股……嗯三股?看著對面的人白的臉色他剎那明了生了什麼。順勢力架著的手一把劃過輕劍用枯血拉開了他的脖頸。然後背後才傳來有人栽下馬的悶響。
楚軒謠呆呆地坐在草堆里肩上有輕弩的後坐力彈出的劇痛。看著他踉蹌著走到她面前站定滿身的血突然有涼意緩緩流過臉頰。她睜著眼楮看他鮮有地安靜。
他的呼吸很急很促眼楮里焚燒著的憤怒卻在慢慢冷卻仿佛爆後的火山口也會變成一汪溫柔的湖水。
楚軒謠月兌力地倒在地上仰對著他的眼楮心里卻在想︰我他媽居然為你殺人……
秦雍 拔出臂上的劍粗粗撕下幾塊上好的霜里錦裹了手臂也不管腰間汩汩流出的血。他在她身邊坐下從嘴邊沾著粘沫的死馬身上解下水袋喝上幾口然後把焦距停留在遠方。只是突然間他的眼里多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底下一雙帶血的手把兩只冰冷的小手包了起來。
不過片刻他用斗篷裹起額頭火燙到已經休克的楚軒謠向二十步開外那匹失去主人的馬走去。他心里卻輕輕說︰「真對我胃口——你他娘的。」
西華左營外的覓崖原一騎絕塵。
而在秦雍 高傲的眼楮沒有注視的北疆一隊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正在不要命地穿越古戈壁。他們的領叫做渠經翼也該斡達哲(不好意思名字有些長不過不是龍套人物是第五章的核心人物。呵呵根據九州蠻族的設定渠經翼是他的中原名也該是他的小名斡達哲是家族姓氏)草原上的人們管他叫做「燎烈之鷹」。很多年後赤鷹的旌旗與蒼狼的圖騰再次焚燒著朔北不世出的帝王們卻都沒有想到過去的某一日他們同樣落魄。
「二王子帶的干糧要吃完了……」他身邊的伴當策著馬有些困頓地說。「要不回去吧大君不許出兵自然有他的道理。」
當先的那個年輕人冷冷一哼狂浪而恣肆暗金色的在酷烈的驕陽中閃耀。「他老得提不動刀了他的牙將們也一樣。那幫老家伙只會躲在斡耳朵里喝羊女乃酒!總有一天」他的眼里突然閃出如鷹般銳利的光芒「他會把白犛牛旌杖交到我手上的……」
他突然勒馬向著南方一吟鞭。「那個姓秦的孫子和他的附庸國要打起來了。我們面前的拒鹿關是一百五十年來屯兵最少的。」他掃了一眼身邊的區區八百人馬這是陪他克定乃真部叛亂的伴當們。「攻下拒鹿關之後只要我們三陣不輸那孫子肯定捧著他的妹妹和中原的錦緞來金帳求和!那時候放馬南下整個中原都會在我們的指掌之中。」
身邊傳來一陣接一陣的霸吼那些流人般的浪人敲擊著胸口的鐵鏡對著南方。
草原人對于大夔的君主總是有一種骨子里的蔑視就像渠經翼經常念叨著的︰「一百五十年前秦氏不過是我斡達哲家族帳下的家奴。」所以每一位大夔的君主在朔北都有一個通用名︰姓秦那孫子。傳到秦雍 這一代自然也不例外。
渠經翼輕笑著看著滿眼的荒涼戈壁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他們的駿馬踏破中原城關的圖景。祖先失去的東西他也該要原原本本地拿回來!
他一夾馬肚飆風般的鋒線割過寥曠的古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