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雜亂的亂葬崗,染曉霜看到一個歪歪扭扭寫著「染氏墓碑」的新墳。
鐘毓說的應當就是這里沒錯了。
曉霜怔怔看著它,眼眶一熱,兩行淚便落下。她跪在墓碑前,望著那堆埋葬了娘的黃土,痛不可扼。
耶律赦站在一旁,沒有阻止她哭泣,也沒有勸慰。
染曉霜只是流淚,泣不成聲。「娘……你安息……曉霜會好好的……」
有一雙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曉霜感激耶律赦,就算他沒有話語,這一雙手也已經給了她足夠的安撫。
曉霜將帶來的幾樣果品擺到墳前,擦了淚,「娘……等曉霜下次再來,就帶您回江南。」
耶律赦的心微微一動。
她還是想著要回江南麼?
曉霜默默燒了紙錢,散了白紙,又在墳前跪了許久,才起身。因跪得久了,腿竟有些酸麻。耶律赦忙拉住她。
曉霜的聲音帶著濃濃鼻音,「走吧。」
耶律赦看著她圓潤的鼻頭紅紅的,眼眶也紅紅,不勝可憐。他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上馬。
曉霜戀戀不舍,一直望著新墳,拭去的眼淚又重新墜落。終究人死不能復生,她再傷心難過,也喚不回娘親。她深深的呼吸,想到爹,心里就更痛了,在回去的路上,她問耶律赦,「我爹仍然沒有消息麼?」
耶律赦看著她,「古毅風沒有騙你,你爹之前真的還活著?」
「看他的樣子不像說謊。」
「那麼再叫兄弟們去查一查便是了。若是在遼國境內,總能找到的。」
曉霜咬了咬下唇,「若你看見我爹……會殺了他麼?」
「你覺得我會不會?」
她垂下眼睫,「我不知道。」
耶律赦道,「沒有到眼前的事,就不要去考慮。你不知道將來會生什麼,我亦然。」他策了馬,比她先一步離開。
曉霜隨後跟上。曉霜說,「我想去北固鎮逛一逛,可不可以?」
耶律赦猶豫了下,方說,「好。」他今日沒穿一身深藍色的長袍,除了輪廓比宋人深刻些,看不出與宋人有異。常有士兵進北固鎮搗亂,以致這里百姓對遼人萬分嫌惡,雖未必敢惹耶律赦,終究用漢人的裝束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走在曾經熟悉的街道,青石子鋪著的路,踩上去凹凸不平,有些磣腳。曉霜牽著馬繩,走到娘死去的那條小巷,久久駐足不前。
猛然,「咻」「咻」兩聲,有什麼東西朝他們的方向射來。耶律赦長劍一擋,頓時將兩枚飛鏢擋在地上,留下一聲「在這里等我」,便追那射飛鏢的人而去。
染曉霜想叫住他的,可是一轉眼他的身子便隨著馬消失在了她的視線。她蹲到地上,撿起那兩枚飛鏢。
圓形尖角的飛鏢,不知出自哪門哪派。他們是來對付耶律赦的麼?
曉霜想耶律赦一時半會大約回不來,便牽著馬,在附近走走。路兩邊有不少賣東西的攤販,琳瑯滿目,雖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倒也是時下姑娘家喜愛的頭釵手鐲之類。
曉霜站在一個賣廉價玉的鋪位,看到一支簪子頗特別,綠的通透,倒像是真的,下面有玉流蘇,相當雅致,便拿起來問老板多少錢。
老板正要回話,忽然一支手從她左側伸出,搶走了她手中的玉簪。曉霜看向來人,是位公子……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側臉,眉眼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公子,這是我先上看上的……」
他回頭,微微一笑,遞出一錠銀子給店老板,接著將簪子遞到曉霜面前,「送給你。」
染曉霜的臉驀地紅了起來!看清楚他的模樣了,不正是昨日那個大鯢的主人?她將簪子推回去,「既然公子先買,那就該歸你。」
「我一個大男人,拿它何用?」
曉霜沒好臉色,「你花錢買的,反問我拿它何用,這我怎知。」她牽了馬就走。
公子身邊的人就要去追染曉霜,他擋住了。他看著染曉霜的目光意味悠長,「這姑娘有點意思。」
「皇……公子,是否要屬下上前把她叫回來?」
「不必。」他眼楮里透出笑意,「眼下我們有事,也不該纏戀這些事。」回了宮,還怕找不著麼?
耶律赦回到剛剛離開的地方時,卻不見了染曉霜的身影。
心驀地提起來。
她去了哪里?
還好只轉過一條街,便看到她拉著馬在閑逛,一顆心頓時放下。曉霜在回頭的瞬間也瞧見了他,大步向他走來。「沒追到人?」
「嗯。」耶律赦道,「追了三條巷子被他跑了。」
「也不知道是誰……是古毅風麼?」
「不像。」耶律赦看她道,「你沒什麼事吧?」
「沒有啊,能有什麼?」染曉霜道,「在這里也沒有什麼可逛的,不如回營吧。」
耶律赦點了點頭,與她策馬,一齊出了北固鎮。他當然不知道這一日耶律沅再一次遇到染曉霜,為他們的將來埋下了隱患。
染曉霜當真把大鯢給熬了湯,加些枸杞黨歸和生姜,熬了足了三個時辰,湯熬得白白的,味道香濃。
耶律赦一入營帳便聞到氣味,「好香。」
曉霜興奮地眼楮晶晶亮,盛了一碗遞給他,他嘗了嘗,「稍淡了些。」
「正是吃這樣好,以前我們府的大夫說,吃太咸對身子不好。」曉霜與他對面,攏著熱乎乎的碗取暖。「大鯢主人沒有向你要它嗎?」
「要了,我回答它不適這里的環境,已經凍死了。」
曉霜點著頭,「果然死了。你這點倒沒說謊。」
耶律赦眼里透出笑意。
天氣一日冷似一日,轉眼間到了快要過年的日子。寒冬蠟月,北風呼嘯,縱然曉霜再不適應,也要咬牙忍受。打從小產之後,她的身子日復一日瘦下去,只剩臉頰還頗為豐滿。耶律赦也知道軍中伙食不佳,她吃不慣。然而莫奈何,除了這里她又該往哪里去?將軍府?她不可能在那兒,也許在那里不到五日,她又會想著如何逃跑。
嚴沁珠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能不讓他們有正面沖突,便罷了吧。反正他常年在軍營,染曉霜若能忍得這些苦,跟在他身邊也未嘗不好——除了他可以依賴,她還能往何處去?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子,從某一層來說,他們的命運在重疊。兩個同樣不幸的人相互摒棄了仇恨若能相互取暖,未嘗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入夜時分,忽然外頭有聲音響動,熟睡的曉霜亦被吵醒。她看到耶律赦已經穿戴齊整,問道︰「怎麼了?」
「不知,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