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谷獨居的日子是清苦的。染曉霜出身好,只在耶律赦的將軍府做過家務,然而她沒有烹飪經驗,常常燒火都需要老半天時間。每回煮好飯,肚子已經餓過頭了。
染曉霜用箭插過一回魚。不知是她身手太靈活還是這兒的魚日子過得太安逸,太沒有警覺性,她很輕松就捕回了一條鯰魚。魚長得很丑,曉霜立時剁了魚頭,只用身子熬湯,免得影響她的胃口。
在過了十來天之後,竟也慢慢適應了這里。這兒連空氣都是清甜的,這麼多天下來,也沒見有什麼凶猛怪獸出現,只有一次在外圍見到了一條蛇,嚇得她尖叫一聲,驚起了遠處許多飛鳥。
最終那條蛇甩在巨響的尾巴走了,從此後曉霜只要有外面,便要將門屋鎖得嚴嚴實實,以防有這些爬蟲蛇蟻進入她的屋子。若是半夜見到這東西,她會被嚇死的。
她不再虧待自己,每日三餐都定時吃。不為別的……只為,還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依賴她。
用手輕撫著月復部。信期久違不來,近來又憊懶貪睡,應當是有了身孕。不同于前一次那般迷惘和驚懼,她這次對于月復中這個小生命是極愛的。她要生下他(她),哪怕耶律赦不再來,她也要獨自撫養。她太需要一個親人,也太需要活下去的勇氣。現在這個小小的生命,就是她的指引。
她每天都盡量讓自己不難過,不要太消極太悲觀。實際上,在經歷這麼多事情後,她確實也淡定多了。
在這里至少沒人可以叨擾到她。這樣也未嘗不好……
這日抓了只野雞回來熬湯喝,正在廚房里切割,外面突然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她的眉頭皺了起來。耶律赦才走半個月不到,應當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她東張西望,可是廚房太小,她根本無處可躲。想要逃出去也來不及了,因為她已經看到了衣服一隅。
是錦色的長袍下擺,布料上乘,應當是有錢人家公子才穿用得起。曉霜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只能貼著身子靠在牆上。外面有推開臥室的吱呀聲,繼而人聲傳來︰「主子,屋里沒人。」
「有香氣。」淳厚的嗓音,仿佛在哪里听過。
「屬下去廚房看看。」
曉霜的心頓時提了起來,慌亂不知所措。如何是好?也不知他們是誰,究竟想要怎樣,是古毅風的仇家麼?
有人走了進來。是個長相溫和的公子,臉色黝黑,眉飛入鬢。他一眼就看到了染曉霜,似乎半點沒有訝異。他回頭朝外面說,「主子,在這。」
曉霜的心劇烈跳動。听他們這麼說,似乎是找她而來?她臉色頓時煞白。是哪一方的人?是因為「郡主」被搶,所以追來了嗎?
狹小的空間,再擠不下第三個人。遼人體魄高大,進來的那個男子亦是頂天立地的偉岸男子。
錦色的長袍,面如冠玉,劍眉飛揚,溫厚中透著精明睿智。染曉霜的臉色更白了幾分。她認得這個人!她曾經與他有過幾面之緣。心跳仿佛要停止,這個人怎麼會追來了這里……他為何要追來……
耶律沅微微一笑,「我們又見面了。」
染曉霜猶還不忘假裝,「小女子不明白這位壯士說什麼。這是寒舍,你們這麼多人闖進來所為何事?」
耶律沅語氣溫柔,「我該叫你曉霜好呢,還是叫你郡主好?」
染曉霜的心怦得一跳!臉上卻仍裝作若無其事,「壯士只怕找錯人了。」
「不會錯。」耶律沅笑道,「這樣絕色美貌,見過一眼便終身難忘,我怎麼會弄錯呢?讓朕不曾想到的是,前來和親的郡主,竟然是你。我們也算是有緣了。」
如果有緣,也是孽緣!染曉霜自知扯不過去,只得可憐兮兮地跪下︰「民女求皇上饒恕,民女實乃被人所害才冒名當和親的郡主。」
他的眉挑了挑,「不管你是冒名還是真郡主,已經定了的親事,違背不得。更何況你一個姑娘家住在這樣荒僻的地方,連溫飽尚不能解決,又怎麼生存下去?」
染曉霜叩道︰「民女能夠在這兒生活下去,求皇上成全。求皇上成全。」
耶律沅不置可否,先上前將她扶了起來。「有什麼話,不妨起來說。」
曉霜執意不肯,「求皇上成全。」
耶律沅呵呵一笑,「你倒挺孤執。你如今安安穩穩在這兒過日子,這樣說來,搶親不是搶親,而是你們早有預謀的了?」
曉霜惶恐地睜大眼,「不,不是!」
「那你告訴朕,是何人將你擄了來?」
「我不知道,」曉霜認真地說,「他蒙著臉,將我挾持到這兒之後就走了。」
「是麼。」
他臉上的笑意讓曉霜毛骨悚然。離一位皇帝如此近的距離,是未曾有過的體驗,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他可能隨時會要了她的命。她不敢確定耶律沅是否知道耶律赦的事。她只能死死咬定不認識那個劫她的人,打死她都不能提到耶律赦。
耶律沅忽然走出去,「這兒太小了,說話不便,出來吧。」
染曉霜心跳飛快,她撫著胸口,低聲說著︰不能怕。隨後才走出來。外面站著十數個人,把她嚇了一跳!
耶律沅仿佛看出她在想什麼,「郡主不必害怕,他們都是朕的屬下。」
染曉霜咬著嘴唇,「我並非郡主。」
「既已做為和親對象前來,朕便當你是郡主。」耶律沅放眼望著這片山谷,「景致雖好,一個人想要在這里生存卻艱難。尤其是一個姑娘家。跟朕回宮,朕會好好待你。」
染曉霜再一次下跪,然而雙膝還未落地,已經讓耶律沅給托了起來。他望她的眼楮,「進宮就讓你這麼為難?這一次如此,那一次召你進宮,也是你私自逃跑的,是麼?」在得知染曉霜是染成業的女兒後,他大肆在全國尋找她的下落,委命下面的官員跟進。終于得來消息,卻現她是耶律赦的愛妾。
在軍營遇到她,其實他已經想過——若不是為了她身上那個秘密,他也不需費盡辛苦將她從耶律赦手中奪來。耶律赦戰功顯赫,對他忠心不二,不論怎麼看,他都不應該奪人所好。也應該順勢將染曉霜獎賞給他讓他更加忠心于自己才是。可惜,染曉霜身上的東西,是他太夢寐以求的。
「不是。」曉霜慌忙否認,「也是被人擄走的。都說紅顏禍水,長得太美並非好事,曉霜是個不吉的人,父母接二連三出事直至死亡,最親的人都個個離開我,皇上請讓曉霜獨自在這里孤獨終老,再不必去禍害人。」
耶律沅微笑,「人都有命,他們出事死亡,命里都是注定的,怎能怪到你身上?我絕不信這種可笑之說。換句話說,一個女子在這樣的深山里,毒蛇猛獸最不稀缺。我們進來時便遇到一只大蟲。倘若大蟲逛到這兒,你逃得掉?」
染曉霜咬著嘴唇,不,不能跟他走啊……可是看他篤定的樣子,她似乎不走都得走!和他來硬的肯定不行,別的不顧,還得顧著肚子里這個啊。
耶律沅繼續道︰「你知道做為和親的郡主,若是私逃在外,引得兩國爭戰,這份罪,你受得住?」
曉霜語噎。拿國家民族來壓她?她是受不住這個罪名。耶律沅不可能放她在這里,她就暫且跟他走好了……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指不定她還可以逃掉。她暗嘆一聲,自己果然走入了這不斷逃跑的怪圈。
她下了決心,望著耶律赦的眼楮︰「好,我隨你走。」
耶律沅隨即綻放一抹笑容。「想通就好。染姑娘有什麼需要收拾的東西,朕命人幫你收拾帶走。」
染曉霜搖頭,「我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
耶律沅的不動聲色,「那麼,請。」他指了一個方向。那兒停在數匹高大馬匹,「染姑娘會騎馬麼?」
馬太顛簸,染曉霜怕對胎兒不大好,便道︰「不會……」
「也罷,好在有馬車。」
原來早有準備。染曉霜屈了屈膝,隨著他走出來。臨走念念不忘地看了眼這間簡陋的屋子。不管再怎麼不好,終究她在這里平靜地生活了數天,竟也覺得這兒的清苦別有一番味道。至少,這兒寧靜,哪怕有可能會有蛇蟲鼠蟻大駕光臨,可是獸終究是獸,比起人來,它們一點都不算什麼。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馬車在疾馳,染曉霜糾著粗布衣裳,心里七上八下。皇宮似乎是她必去的一個地方,也許她逃不掉,就,只能面對。
她的手輕輕地覆在月復部。不知道這個小東西命運會如何,而自己,又將面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