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曉霜都提心吊膽,她害怕那嘆息,害怕從床底鑽出一個披頭散穿白衣的女人,害怕那個人腐爛著臉滿身鮮血。她安慰自己,都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她從未做過虧心事——就算曾經想做,也終究沒做成,那樣應該不算什麼吧?
燭火搖曳,困意終還是襲來。她害怕而擔憂的嘆息聲,沒有再一次想起。應該說,接連幾日,都非常平靜,讓曉霜幾乎忘了這件事。沒有人記得她們的存在,耶律沅也不再召喚她。曉霜經常想,若能真的把她扔在這里不管不問該多好?要是大伙兒都能看不見她,能讓她在這兒把孩子生下來,那該多好?
可是她自己也明白,自己不能太傻太天真。要面對的那一天,始終是逃不掉的。
時隔七日之後的一個夜晚,睡在床上的曉霜突然感覺到一陣震動。她警覺地坐了起來,床仍然在動!難道——是地牛翻身?她「有幸」見識過一回地牛翻身的「壯觀」和驚心動魄,那時還是和古毅風一路,他背著她沒命似的往前奔跑……
曉霜有些怔忡。最近經常想起古毅風,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其實他就是長得驚人些,他並未對她做過半分無禮的舉動,甚至還處處都在幫著她。曉霜感到羞愧,她總是一直在辜負著他從來不說出口的好心……
床不再抖動,似乎剛剛那顫動是自己的幻覺。她忽然感覺在黑暗中,有一道白光慢慢爬起,然後——
染曉霜瞪大了眼楮,張嘴欲要尖叫,一張冰冷透骨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唇,阻斷了她的尖叫,接著冰冷陰森的聲音響起︰「別叫,否則我殺了你。」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透著些許蒼涼和有氣無力。曉霜的心劇烈跳動,她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好可怕好可怕,她披散著凌亂的頭,只是,一雙眼楮清亮,並不算極恐怖。可是,她是誰?她為什麼會從床底爬出來……她真的是鬼嗎?
曉霜好想哭,因為她真的很害怕……
仿佛感覺到她的顫抖,白衣女子放柔了聲音︰「你別怕,我不是鬼。我松開你,你別叫,成不成?」
曉霜急忙點頭。她手放開的時候還煩著曉霜怕她會叫,但曉霜沒有。她輕聲地問,「你是誰?」
「先別管我是誰,我要喝水,我要吃東西。」她急切地威脅,「快點給我準備。否則我還是要殺你。」
曉霜愣愣的不知所措。這究竟……是什麼狀況?但她仍然照作了。她點了燈,現白衣女子的衣服並不白,甚至髒得有點不可思議,她頭亂糟糟,露出的一張臉蛋也髒兮兮的,但可以看得出來,她清洗干淨之後應當很漂亮。她看不出來年齡——
曉霜低語︰「我叫人送東西進來,你先藏起來好麼?」
「你以為我會上當?你好趁機叫人把我抓起來,是不是?」
曉霜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麼想——既然這樣,你請等一等。還有,別出聲。」她在門口開了一條縫,輕聲叫流香。過了會兒,流香才匆忙起來,問曉霜需要什麼。曉霜尷尬地說肚子餓,問她能不能弄些水和吃的東西來。
流香照作了,她很快端來食物,「因那天郡主夜里肚子餓,這幾日我們晚上都有備點心。總算有派上用場的時候。」流香要端著托盤進來,曉霜微笑,「我來便好。吃完了我叫你,可好?」
「不用奴婢服侍嗎?」流香有些詫異。
曉霜點著頭,「不用。你去歇著罷——吃完了我放著,明天你們來收也是一樣的。」
流香想了想,才點頭離去。曉霜端了托盤回來,看到「她」眼楮緊緊地盯著自己,有些怵。「她」現在的樣子真的真驚人,被當成鬼也完全不會有意外。染曉霜用力閏上門,把托盤放到桌子上,輕聲說︰「吃吧。」
「她」像是餓鬼投胎,一手抓了三四個桂花糕往嘴里塞。這廂還沒吞進去,就捧起微熱的粥,呼嚕嚕就開始猛喝。曉霜看著她這樣子,不禁同情。她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她的樣子,似乎好久好久沒吃過飯了。
她輕喚著︰「吃慢點,沒人和你搶。」
她看了曉霜一眼,又低頭開始吃。似乎在肚子稍填飽一些之後,她冷冷地問,「你不怕我會害你嗎?居然還敢栓門。」
曉霜淡淡地說,「你若殺了我我也不怨,反正……活著死著,又有什麼區別?」
她怔愕,接著嗤笑,「你懂什麼叫活著死著沒什麼區別?若你過過我這般日子,才真正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曉霜仔細打量著她。現她一直都是用左手在拿東西,而右臂空懸,仿佛使不上力。她沒有問,心里也猜著幾分。她怯怯地問,「你一直住在這張床底下?」
她沒有回答,只是專注地把流香送來的東西全部都吃光光,然後喝了一整杯水,才出一聲飽嗝。
染曉霜在屋子走了一遭,但沒有看到水盆。以往都是宮女將木盆抱進屋子里給她洗了臉,又端走了。回頭,看到「她」傻愣愣坐在椅子上,忽然淒淒地笑了。她的笑在黯淡的光下顯得詭異可怖。
曉霜心里一驚,但好歹她不是鬼。只要是人,她就不感覺那麼可怕。再說,這個人居然住在她床底下……這其中有什麼內情,她一定要搞清楚!
曉霜坐到她面前,「怎麼稱呼你?」
她反過來問,「你又是誰?」
曉霜如實回答,一個被人當成郡主來和親的冒牌貨。她坐在曉霜對面,冷冷淡淡說︰「想要在這兒住下去,最好就別去招惹大王,否則你會怎麼死呢?」
曉霜從其中听出了端倪。她蹙著眉,「是大王把你安置在這兒的?」
她眸光銳利地瞪向曉霜,「這也叫‘安置’?」
曉霜語噎。她輕聲說,「你的聲音小一些,省得引起外人懷疑。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在床底,但我想必是被別人所害才不得不這樣……我能保密,卻不代表外人可以。」
她淡淡地嗯了聲,染曉霜看著她,「可否回答我,你是誰?你……」腦海中閃過一個名字,她輕道,「你不會就是景媛妃吧?」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惶恐,「你怎知道?」
「原來真的是你。」曉霜暗自想,看來人並非沒有一絲預感的。至少她在潛意識中,有想過那一聲嘆息,會不會是景媛妃的「冤魂」。她想過這樣一個可能,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景媛妃不但沒死,還住在她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