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好在傷得不太深,大夫止了血上了藥,扎了繃帶。耶律赦說,「大夫給她給診診脈。」
大夫猶豫了一下,走近她。但她立刻警覺,像一只受傷的困獸,格外尖銳。鐘毓將她按住,大夫迅替她診脈,接著搖了搖頭,「脈像正常,只是氣血嚴重失調。」
大夫提了箱子出去,鐘毓問耶律赦道,「要怎麼安置她?」
「留她在這里。」
「可是她剛剛傷了你。」
耶律赦點頭,「把她綁到床上,那樣她就傷不了我了。」
鐘毓小心地把染曉霜綁到床上,用繩子捆住手腳,又注意分寸地不傷到她。他不確定地看著耶律赦,「將軍,這樣真的可以嗎?」
「不要緊,你去歇著吧。」耶律赦的目光片刻都沒有離開她的臉龐。直到鐘毓出去,他才問,「你是誰?」
「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惡狠狠地說。
「那你告訴我,你怎麼進的軍營?」守衛層層,她怎麼做到進了軍營,還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到他的營帳里來?
她撇過頭,不言語。耶律赦將她的臉扳過來,「回答我。」
她緊抿著嘴唇,那線條,那倔強的神情,無一不是和染曉霜如出一轍。他幾乎舍不得下這麼大的手勁,輕輕松開手,他開始在她身上搜尋曉霜的印跡。但是倘若她不是,他的動作似乎又太逾越。
他不信有人可以長得相似成這樣。就算是雙生子,都不可能如此相像。他想,逾越就逾越吧,若她不是染曉霜,闖入軍營,刺殺將軍,這些罪名都足夠她死了。曉霜曾經受的那些鞭韃,傷口有留下淺淺疤痕。如果眼下的女人是她,只要露出她的背就可以分曉!
他支撐著身子起來,用手解開她的衣襟。她驚恐地大叫,「你想干什麼?放開我,放開我!」她奮力掙扎,全身都在扭動,耶律赦置若罔聞,繼續解開她的衣裳。她聲嘶力竭地呼吼,拍打著床鋪,然後,兩道眼淚就滑下來了。
耶律赦怔怔地看著她,她不再哭鬧,只是流眼淚,眼淚源源不斷地從她的眼楮里滲出來,像了洪水。
她連哭泣的樣子都出奇地像染曉霜!耶律赦簡直要申吟了,天來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粗著嗓音︰「別哭了。」
她哪里听,眼淚把角鬢邊都染濕了。耶律赦心頭竄過疼痛,若她是曉霜,他再不肯叫她這樣哭的,可她不是。她哭不哭也不與他相干,只是心里,為什麼還是這麼難受?他對她說,「我叫你別哭了,再哭我把你拉出去斃了!」
她總算止住了哭,目光空洞的看著頂蓬,好像完全沒了生氣。要不是胸口還有起伏,脈搏還在跳動,耶律赦幾乎以為她要死了。這是……怎麼回事?
她看起來有些不大正常。耶律赦擰了擰眉,要是能知道她是怎麼到軍營里來的就好了,可是她看起來不配合,也不準備和他說太多話。
耶律赦不由有些懊惱。傷口的疼痛隱約襲來,他到營外,叫士兵搬來一床新的鋪被,鋪到地上打地鋪睡。士兵看到將軍床上綁著個姑娘,現下他受了傷還要睡地上,無不感到好奇,但又不沒有資格去問,頗為郁悶。
次日一早起來,耶律赦先是看床上。「她」好好地躺在床上,似乎還沒睡醒。耶律赦的傷口有些疼得厲害,他不知道心痛比較多,還是肢體上的疼痛比較多。他爬起來坐到床畔,看她沉睡的姿顏。無一不是和染曉霜一模一樣。說她不是染曉霜,可是怎麼會這麼巧合,他真的,無法相信。
等到意識清醒,他的手已經撫上了她的嬌顏。略顯蒼白的神色,沒有顏色的嘴唇似乎都在昭示著,她身體的不健康。大夫說過,她氣血嚴重不足。
也許是別人的踫觸讓她驀地睜開了眸子,見到耶律赦,眼眸睜大,接著想要坐起,卻由于手和腳被束縛無法順利坐起來又躺回床上,她惡狠狠地瞪著他,「放開我!」
「你是誰。」他慢條斯理地問。
「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但是你也許一輩子都得被綁在這里,或者被我送到地牢里去。」他冷淡地說,「你可以選擇答與不答。」
她的臉鼓鼓的,一直瞪著他。但是卻沒有說「不」字。她想了半天,說︰「我沒名字。」
耶律赦微愕,「沒名字?怎麼可能,你少拿這套來敷衍我。」
「是真的,」她說,「我沒有名字。」
見她說得認真,似乎不像說謊,便道︰「你怎麼到軍營來的?」
「走來的。」
「廢話!」他的濃眉皺了起來,「軍營里防衛重重,你怎麼可能這麼順利地到我的帳蓬不被別人現?」
「我怎麼知道。」她的眉頭擰了起來,「大約是你們的士兵都在打盹睡覺!」
好個尖牙利嘴的丫頭,倔強和不服輸的嘴,和染曉霜那麼相像!他望著她的眼楮,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眼楮明亮而清澈。他說︰「好,先不說這個問題。你認識染曉霜嗎?」
「染曉霜?」她重復了一遍,「是誰?」
「我的妻子。」他盯視著她,一點也沒錯過她的神情。可是,她似乎對這個名字一點感覺也沒有,平靜的面容沒有出現一絲起伏。「我的妻子,名字叫染曉霜。」
她忽然白了耶律赦一眼,「你妻子叫染曉霜關我屁事?」
「……」她真的不是曉霜嗎?如果是的話,總能有破綻的,可是為什麼她的神情這麼平靜?真的不是嗎……一顆心往下墜落,像是尋找了很久的東西,總算找到一點可能性,卻突然間幻滅,心痛的感覺隨之而來,緊緊地揪住了他。「真的不認識她?」
「廢話,你這大男人怎麼這麼磨嘰?如果認識我不就早說了嗎?」
她也許真的不是曉霜,她們的說話方式有些不像。雖然聲音像到極點,讓他錯覺地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人。他盯著她的眸子,「你進軍營來殺我,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她的眉頭皺了一下,「不知道。」
「什麼?」有怒氣從月復部升起,耶律赦的眉皺得更深,「你來殺我,卻不知道為什麼殺我?」
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是瘋子?」他再一次審視她,重新打量眼前的女人。來殺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殺,可見的,她不正常,極不正常!眸光冷下來,不再心存她是曉霜的畸念。
她瞪他,「你才是瘋子!我若是瘋子,早把你啃成肉骨頭,怎麼可能坐在這里一動不動。」
耶律赦指著她手腕和腳腕上綁著的繩子,「因為你綁了繩子動不了,而不是你不想攻擊我。」據他看來,她十分有攻擊性。
她輕嗤,「你又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怎麼做?」
耶律赦不想浪費唇舌與她做無聊的爭辯,外面響起鐘毓的聲音︰「將軍,屬下能否進來?」
「請進。」
鐘毓掀了簾子彎腰起來,見耶律赦坐在那個女人床畔,目光怪異地在他們身上流連。他看著「她」,「將軍,要怎麼處置這位姑娘呢?」
「先將她押下去洗澡。」
「洗澡?」鐘毓錯愕。
床上的女人也叫道︰「洗澡做什麼?你休想輕薄我……」
耶律赦沒有理會她的尖叫,「叫幾個丫頭幫她洗。」他拍著鐘毓,兩個人走出帳蓬,便交待道︰「和幫她洗澡的人,讓她們留意一下,里面這個女人後背有沒有鞭傷痕跡。背脊尾部有沒有一顆紅痣。」
「這些……」
「是曉霜身上的特征。」他的眸子黯了下來。
鐘毓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帶了五個穿遼服,扎粗大辮子,臉被風吹得紅撲撲卻樸實無比的姑娘來帶她去洗澡。她被人押著顯得很生氣,一直嚷著︰「我自己可以走。」
那些婦女的力氣都很大,哪里理會她,硬將她帶走了。
耶律赦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眸子微眯了眯。他看旁邊的鐘毓,「不知道她昨晚究竟怎麼進的軍營。」
「是呀,大伙兒都覺得很古怪,明明巡邏的士兵都說沒有看見她。又或者,真的是他們憊懶了。」
「可能性不大,我們的士兵一直以來都訓練有素。」耶律赦看他,「你覺得,她會是曉霜嗎?」
「這個……」鐘毓嘆了口氣,「屬下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大約不會有兩個人能長得如此相像。」
「你也是這樣覺得的嗎,可是如果是曉霜,為什麼她會變得這樣……她不認得我了,不知道染曉霜這個名字。」
「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只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耶律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那她這個,算是什麼?是不是曉霜,一會兒結果就會分曉。他的心從未跳得如此快過,胸膛充滯彌漫著苦澀。他竟有些害怕,萬一她真的不是染曉霜。
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把誰都忘記了,只要她是曉霜就了。可是,假如她不是染曉霜,那一切,都又落空了。
他忐忑難安,走來走去,覺得傷口更加疼痛了。時間過得,好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