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煙不再說一句話,使勁地抽煙,葛晚秀也捂嘴努力忍住萬分悲痛的啜泣,任由淚珠滿臉。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對坐十幾分鐘之久。
洪煙終于開口道︰「言盡于此,請你做好和老爸離婚的準備,你走吧。」
葛晚秀卻拿出紙巾擦掉眼淚,向洪煙露出一個宛若新生的笑臉︰「小煙,自從和你爸爸結婚組成家庭以來,我就很莫名其妙地對未來很恐懼,我就總是擔心他執行任務會出事,我勸過好多次,勸他放棄當刑警,去當個派出所長,可你爸不听,還吼我。只要你爸爸不在家,我就會做很恐怖的噩夢,總是有很多很多惡魔鬼怪來嚇唬我。現在我明白了。
——小煙,阿姨雖然嫁過人,生過孩子,但阿姨自信不是那種下流無恥的女人,這輩子我除了冰冰她爸外,就只和你爸爸在一起過。阿姨愛你爸爸,真的,很愛很愛他,你說的故事太可怕了,我剛才很恨你,為什麼要糟蹋我的人格,可我又想了,假如你爸爸真的到了這地步,我能做到不顧一切照顧他一輩子嗎?
——知道嗎,我想得好心痛好心痛,心肝腸肺都要碎了。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唉,不會的,也許別人是那樣,可我相信我不會那樣子,哪怕你爸爸成了植物人,我也會一輩子不離開他,不做對不起他的事,冰兒是我的心肝尖,我更不會做傷害冰冰的事情。
——嗯,我愛你爸爸,今後我會讓你爸爸更加地愛我,也會更好地照顧你和冰冰。小煙,你相信我好不好?別胡思亂想了,好嗎?」
洪煙看她一眼,一言不,拉開宿舍門自顧自走了。葛晚秀忽然覺得心里輕松了,好像放下了一個千斤重擔,從包里拿出梳妝鏡照照,努力深呼吸兩下,把那兩萬塊錢和存折收進包里,快步追趕洪煙。
洪煙走到操場邊上,跳上雙杠坐下,葛晚秀默默地走到旁邊,一臉的慈愛看著他。洪煙用眼角余光看去,卻被她眼里的慈愛令得心頭一痛——多像媽媽啊!
如果,如果那一切可怕的,沒有再生,她和爸爸能白頭偕老嗎?她會是爸爸永遠合格永不背叛的妻子,會是冰兒永遠合格的母親嗎?
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她的言行舉止足以證明她稱職合格。父親因公殘疾臥床且再也不能做男人,這對于一個尋常的妻子來說,是大到不能再大的悲慘命運改變,天底下又有幾個女子能有那般不離不舍不棄的堅忍內心!
既然自己能干涉避免這一切生,又豈能對她一個尋常女子如此嚴格要求?父親愛她,她愛父親,這就足夠了……
幸福是對目前狀態的滿足安逸,幸福只屬于對未來茫然無知、憑空想象未來美好生活的無知。
何不讓他們永享安寧平靜,不遭受任何可怕的變故,那父親和她不就可以一直幸福下去了麼?
是的,這就夠了。
這時候正是課間休息,滿耳都是遠遠傳來的同學們笑鬧聲,听在洪煙耳里,卻是那麼接近又那麼遙遠。不一會兒上課鈴聲響起,笑鬧聲漸次消失不見,倒是此起彼伏地同學們起立向老師問好的整齊喊聲。
葛晚秀看著洪煙緊緊皺起的眉頭,表情滄桑而深沉,這一霎那,她覺得這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充滿著看破紅塵的怪異氣息。她鼓起勇氣,柔聲喊道︰「小煙,我——」
卻被洪煙出聲打斷︰「阿姨,你相信人有命運嗎?」
听到洪煙再次開口叫她阿姨,葛晚秀差點又掉下淚,哽咽著說︰「命運,好奇怪的,以前我和冰冰她爸青梅竹馬十年,結婚生下冰冰,我以為我的命運就是他們父女倆個,她爸爸努力做生意賺錢,我盡心盡力照顧他們生活。誰知冰冰十歲的時候她爸爸突然提出離婚,理由是他和一個上海女老板相愛了,對方懷孕,是個男孩,他要和這個女老板結婚,移民澳大利亞。那個時候我覺得天塌了地陷了,我的命運從此掉進地獄。
——後來,是上天垂憐我和你爸爸,安排我們受傷的可憐人相識,我們默默地相處兩年,才最後決定走在一起,才有了我們現在這個家。如果不是你剛才對我說那番話,我又會認為我今後的命運是我們一家四口相親相愛,我和你爸爸白頭到老。
——命運真的好奇怪的,你剛才說了那些話之後,我很奇怪地覺得你說的那些真的可能就是我未來的命運,可現在我又認為我的命運依舊還是那樣子,我們一家四口相親相愛,我和你爸爸白頭到老,而且你爸爸也絕對不會出事。」
洪煙沉默良久,聲音無比空遠,無比輕悠︰
「命運,真有上帝那雙莫測之手在安排麼?也許有,也許沒有。正如我死了,可我又活了,既然我都已經死了,我又為何會活過來?是上帝在開我的玩笑,還是我在開上帝的玩笑?
——世間一切,仔細想來,好像一場鬧劇,你方唱罷我登場,彼岸花開彼岸花又謝了,究竟是花開了才謝,還是花謝了才開,岸不再是那道岸,花還是那朵花麼?
——說時間如流水,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可我偏偏又一次掉進原來的那條時間之河。
——我到底是要做一片隨波逐流任浪花沉浮的落葉呢,還是要做一個抗爭驚濤駭浪的完美風暴號船長?」
葛晚秀並不能理解洪煙這番隱藏玄機的話,她深深凝視這個高大俊美的男孩,越來越喜歡他,越來越覺得他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洪煙跳下雙杠,很慎重地注視葛晚秀的雙眼,很慎重地說︰
「既然阿姨下了決心,能跟老爸過這一輩子,那麼我收回我前面說的話,向阿姨道歉。嗯,阿姨,你必須輔助我完成一個小計劃,這樣才能保證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為此,我要做出很多出格的事情,但是阿姨你不能問我原因,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咱們這個家。你該做的就是無條件支持我,哪怕我說要你點火燒了我們家,你也必須照做,行還是不行,你說句話。」
葛晚秀莞爾笑說︰「小煙,把你打火機給我,說吧,什麼時候放火燒咱家?」
洪煙眉毛一跳︰「三天後,我還在考慮是燒廚房還是燒客廳,其實最佳效果就是燒臥室,只是損失有點太大,阿姨的衣服加起來都值好幾萬,燒掉太可惜了,哈哈。」
葛晚秀馬上領會到了洪煙的意思,笑道︰「小煙,只要能讓你爸爸早點回來,不再干危險的刑警工作,不出現那些可怕場面,就是燒了我們全部的財產,就是你要我去沿街乞討,我都在所不惜。」
洪煙撓撓額頭,苦笑道︰「老家伙復員退伍干了六年刑警,不知道抓了多少犯罪分子,得罪了多少人,就算我想法子阻止了這次事,難保又出現什麼新情況,刑警工作整天就跟危險打交道,刀尖上跳舞的活兒。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他整出公安隊伍。
——可是難啊,太難了,我也想著弄些歪路子把老家伙整進局直機關,月兌離實戰第一線,利用公安系統的嚴格配槍制度,不讓老家伙有份背著把手槍,沒了槍,沒了那個身份,他或許就能改掉點嫉惡如仇的狗屁性子,也就少了些危險。
——老家伙脾氣倔得像頭驢,一個不滿意,就吭哧吭哧火訓人,要是知道是我在耍花招鬼主意,沒準拿起他的戰斗刀活剮了我!這個老家伙啊!
——阿姨,等我把他蒙回來後,其他活兒交給我,那個溫柔鄉是英雄冢,你要做的就是務必使出你所有的溫柔手段,把他這顆錘不爛砸不碎的銅豌豆給磨化了,把他磨成乖乖看家做飯菜洗碗洗衣服的級好老頭,嘿嘿,我媽沒完成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葛晚秀抿嘴笑起來,忙不迭地點頭應承下來。洪煙看看表︰「阿姨,你回家去吧,冰冰要放學了,至于我的事,你別操心,還有我們之間說的話,得保密。」
「嗯,那我走了。」
「晚上我要回咖啡屋吃飯,阿姨,你親自下廚,我要吃白辣椒炒牛肉,油爆豬腰子,酸菜豬肚片,還有你最拿手的野山菌炖小母雞!」
「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