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時間。林東海還沉浸在悲憤的情緒中。
他實在沒有辦法安坐在自習教室里。便一個人回到宿舍,倒在床上,隨手翻開紅樓夢看了起來。
突然,他一骨碌坐了起來,急忙找出紙筆,抄下了這樣一段話︰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煞葬花人。/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抄寫完畢。他顧不得戴上水兵帽,急匆匆出門了。
出乎林東海的意料,王楚楚看了這段黛玉葬花詞,稍稍愣了一下,接下來是一陣哈哈大笑。
把林東海弄得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東海呀,你可真是個多情種子呀。」王楚楚一邊說,一邊還忍不住大笑。
「嗯,多情善感也不是什麼壞事。不過,實在是和你這個大塊頭,和你這身軍裝不配呀。」
「不是我多情善感,是生活現實太殘酷。」
「哦,你說的也算是吧。可是,這才哪兒到哪兒呀。人的一生要遇到的溝溝坎坎多去了。我給你看詞,辛棄疾的。你看︰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這是講少年時代,風華正茂,涉世不深,樂觀自信,無愁找愁,勉強說些「愁悶」之類的話。隨著年歲的增長,處世閱歷漸深,就會對于這個「愁」字有了真切的體驗。而真正愁到極點時卻無話可說了。」
「真是一好詞。」
「青年人,風華正茂的時候,哪有什麼愁事呀。工作中、學習中、生活中遇到一點點問題、困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因為經歷的少,往往會夸大了自己所受的苦。記住,要學會勇敢面對挫折,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長大。」
「嗯,無病申吟就更是不好了。」
「對。這也是為什麼上次我和你說‘少年得志,一大不幸’。太早就得志了,沒經過風雨見過世面,以為生活就是那麼美好。真的遇到了一點點挫折、打擊,就沒有任何承受能力了,就會被打垮。」
「可是,現在你面對的也確實是不小的挫折、打擊。」
「沒錯。我也非常痛苦過、難受過。但想想看,除了又經歷了一次風暴的洗禮,也沒什麼。我還是我。」
「你能這樣想真好。其實我也不認為入黨有就那麼重要。」
「也不是這樣說。入黨還是很重要的。除了信仰和忠誠以外,加入組織,是對個人進步的一個重要的也是唯一的肯定。」
「可是,本來你已經幾乎馬上就被肯定了,就因為你談戀愛這一條,就不被肯定了。這不是太滑稽了嗎?」
「更何況我還不是真的談戀愛,是嗎?」
「是呀,那就更滑稽了。滑天下之大稽呀!」
「天啊,我真冤呀。」
「比竇娥還冤呀。」
「哈哈哈哈。」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越來越開心,把不愉快和時間早忘在腦後了。也許是得意忘形吧,根本沒注意到房里早進來了一個人。
站了有一段時間了,周副主任不得不用更響亮的兩聲干咳表示自己的存在。
屋里的兩人同時站起身,一時都說不出話來,看來是驚嚇不小。
還是楚楚比較機靈,大方地做介紹。
「這是通科部門長班的學員……」
不等她說完,周副主任就打斷她︰「知道知道,林區隊長吧?」
林東海能感覺出他嘴里的陰陽怪氣。他也毫不示弱︰「不敢不敢,林東海。」
王楚楚心里暗自笑。她強忍著,對林東海說︰「這是我們主任。」
「失敬失敬。主任請坐。」林東海表演得相當投入,盡管台詞太像是古裝戲里的了。
周副主任還真的坐了下來。
這讓林東海和王楚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們相互望了一眼。眼里交流的內容同樣是無可奈何卻也無所謂。
半晌沒人開口說話。最後還是周副主任忍受不了尷尬,他站起身來,對楚楚說聲︰「沒事早點回去休息吧。」就向門口走去。
像是恐怕王楚楚失禮,林東海越俎代庖,高聲說︰「主任慢走。」
已經走到門口的周副主任停住腳步,並沒有轉身,只是原地搖搖頭。出去了。
王楚楚的手指尖幾乎戳到了林東海的鼻子︰「你呀,你呀。」
林東海調皮地說︰「我怎麼看他怎麼像一個人。」
王楚楚說︰「哦,像誰呀?」
「像地主周扒皮。」
在王楚楚退伍離隊的那天,‘周扒皮’在林東海面前還真的擺出了一副地主老財對待長工的架勢。林東海此時的心情完全被離愁別緒籠罩,沒心思理會他態度里包藏的不屑。
月兌掉領章帽徽,胸前帶著大紅花,王楚楚內心百感交集,外表卻還算平靜。她忙著和人們告別。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駛來,在送行的人群前面停下。周副主任說了句︰「上車吧。」然後自顧自坐到前排副駕駛的座位上。大庭廣眾之下,王楚楚甚至沒注意到這會兒林東海在哪個方位。她低頭上了車。
另一邊的車門拉開了,林東海鑽了進來,擠到她旁邊,正襟危坐。
周副主任回過頭來,看到了林東海。他那表情正是那種地主老財看到窮小子造反時的驚愕。
而王楚楚頓時心花怒放。雖然她仍然沒有開口,但林東海不用看她都知道,她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