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的洶涌洪流蕩滌著時代的車輪,沖刷著一切與之不相適應的污泥濁水。種種巨變,先生在人們的經濟生活之中。
「忽如一夜春風至,千樹萬樹梨花開。」
麗都大酒店的霓虹燈不再那麼刺眼,因為夜晚的南京街頭上,早已是五顏六色,一片燈的海洋。各種歌廳、舞廳、夜總會像雨後的蘑菇,東一個、西一個,成片冒了出來。飯館、餐廳、大排檔充斥著大街小巷,各種美食應有盡有。到處是人頭攢動,市井一片繁榮。
麗都大酒店的生意卻是一落千丈。除了市場競爭的因素,更重要的是酒店的管理越來越松懈。賺到一些錢的魏東迷上了老虎機賭博。他的心態早不像當初了。
剛承包的時候,生意很好做。基本上是坐地收錢。酒店很快就有了一些財力積累,魏東個人的腰包也快鼓了起來。比腰包膨脹得更快的是他的張狂、自大,目中無人。員工們再也見不到他進廚房了,他更不屑去客串什麼主持人,他也不再和員工們一起吃工作餐了。西裝革履,粉面油頭,手里拿著一萬多塊錢的大哥大,要不就不說話,一開口就是訓人。
粵菜師傅第一個被別的餐館挖走。樂隊幾次提出增加工錢,遭到拒絕和申斥後也揚長而去。酒店的員工一旦開始流動,就流動個不停,像走馬燈似的,換了一批又一批人,卻是一個不如一個。
到最後,餐廳飯菜的口味,不要說魏東咽不下去,連自己的員工請客,都不願意在這里吃。
到最後,干脆就沒有樂隊了。汪紅小姐伴著錄音帶唱了幾個晚上,終于,她也要求離開。
魏東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想挽留汪紅,可酒店已經拿不出錢來滿足她開出的那個價碼。魏東倒是也願意自己掏錢,可他的錢也基本上被老虎機吃光了。
明知道家里也沒什麼錢,可他還是想和俞月要。
回到家里,沒等他開口,俞月的眼淚先落了下來。
「工廠徹底倒閉了。我以後可怎麼辦呀?」
「你說什麼?你們廠不是一直在裁人下崗嗎?怎麼會倒掉了呢?」
「裁人也解決不了問題。」
「真是要命!」
「魏東,我能到你們酒店去上班嗎?」
「我們酒店?說不定明天就要關門了。」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
夜里,俞月久久不能入睡。
一個人冥思苦想了許久,她還是忍不住推了推背對著自己的魏東。
「你睡了嗎?」
「嗯。」
「你說說呀,以後可怎麼辦呢?」
魏東頭也不會,粗聲粗氣地說道︰「怎麼辦?大不了我不干了,回機關繼續混唄。」
「那我呢?」
「你什麼?」
「我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
俞月的眼淚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她此刻最想听到的話是︰你不用擔心,有我養著你呢。
或者是︰我會盡量幫你再找一份工作。
可魏東的回答太讓她失望了。
她真希望這是他累了、困了、心情不好,隨便說說的。
第二天,俞月早早就起來,把家里徹底收拾了一遍。
魏東起床後,已將近中午。他看到俞月沒上班,還有些奇怪。
孩子還是育長身體的時候,需要很多營養。可物價飛漲,眼看著錢不值錢,總不夠用。俞月抱著孩子在愁。魏東看了她們母子一眼,也沒說話,收拾一下自己,匆匆就出門去了。
俞月真想抱著孩子就追出去。她還想听他說說自己工作的事。
可那有什麼用。
他有他的事,不能在影響他的心情了。這個家,如果沒有他的支撐,真的就要垮下來了。只要他的工作能夠穩定,孩子就不至于挨餓。
小魏星已經三周歲了。他聰明、漂亮,安靜得像個女孩子。實在是招人喜歡。媽媽不上班對他來說可是件大好事,是不是以後就總不用上幼兒園了呢?
短短一年的時間,一切怎麼就變樣了呢?魏東想不明白。
酒店剛接手時的紅火還在眼前晃動,花錢如流水的日子就是昨天嘛。還有汪紅,那白花花的身子,難道是一枕黃粱美夢?
不管是不是美夢,反正現在也該結束了。盡管魏東不願意醒。
所有的一切都是過眼煙雲。
在酒店辦公室里,魏東和汪紅客客氣氣地分手告別。雙方都沒說什麼。魏東倒是想留她吃頓飯,汪紅嫣然一笑︰「還是免了吧。大家都很忙。」
魏東清楚,汪紅一旦出了麗都的門,肯定會很忙。憑她的本事,不愁找不到收入更高的工作。
可自己有什麼好忙的呢?
再去打老虎機?沒錢。
下去到各部門轉轉?也沒什麼好看的。顧客還沒有服務員多。
那就打電話,聯系一下老朋友、老熟人什麼的。扯扯沒用的,消磨時間吧。
他抓起大哥大,剛要按鍵。突然意識到,恐怕以後很難承受起高昂的花費了,保不準連這個寶貝疙瘩也要給上級收回去。他嘆氣搖頭,卻還是抓起了座機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