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里催促︰"爸爸去住院了沒有?"婆婆說︰"你爸暫時不肯,說沒什麼感覺啊!還有兩個星期的課就結束了,等放了暑假再去。"我當機立斷地說︰"不行!現在就去。人重要還是學生重要?每個人都為工作鞠躬盡瘁,怎麼都不明白身體是工作之本?沒了身體,還談什麼教學?熬完這兩個禮拜,還有以後呢?"
婆婆說︰"是的,你爸爸自己也有些擔心。他們系的王老師,年紀輕輕的,才五十多歲,在球場打著打著球,覺得心髒不舒服,不上氣,還沒到醫院就沒了,很快。你爸最近也擔心自己,老提醒我萬一听不見他打呼嚕,就模模他的鼻息。"
我一听,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感覺自己還年輕,父母還年輕,"死亡"這樣一個嚴肅的話題,仿佛在這家轉,那家轉,卻永遠不會降臨到自己的身上。最近一向,總听到不妙的消息,一個關系很近的朋友的父親得了肺癌,而另一位的母親剛剛過世。
我印象里,父母應該是萬壽無疆的,到我都白了,父母還應該是耳不聾眼不花,硬朗著跟孫子游戲。忽然听到公公身體有恙,還要住院,心里有些打鼓。
婆婆說︰"你爸爸自己不怕呀,還跟我開玩笑,說一想到自己撒手西去,老婆跟人卷鋪蓋跑了,就難受。我還回答他說,我憑什麼卷鋪蓋呀,你都撒手走了,還不許我招個回來?我這里有房子有票子,我才不走呢!"人大約到了一定的歲數,就可以很輕松地將一些嚴肅話題拿來開心,也許,對于他們,已認命。孩子都長大了,老人都送終了,一生的賣力演出可以在以後的任何一幕上謝幕,微笑著,揮手而去。
我心里跟刀扎一樣疼痛,呵斥婆婆說︰"亂講,我看你們兩個太閑了!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以後不許講這樣的話。提都不要提!你們還保證說替我養兒子到上大學呢!現在什麼力都不出就想逃避?"
然後我又斬釘截鐵地跟婆婆說︰"這次回國,我爸不要陪我們去黃山了,我們哪里都不去,看完上海爸爸媽媽,就回合肥看你們。你先叫爸爸住上院。"公公思子女心切,當初听說我們回國以後要環游小半個華東的時候,就提出要與我們同行。先生不願意小夫妻出門拖倆老油瓶,幾次私下跟我反對,都被我打回去,不許他跟父母提。公公去黃山不下二十次了,這次還要堅持陪我們去爬,還要湊出幾天的假期,不容易。他的心意我懂,每年難得見孩子一面,多看一天是一天。
婆婆馬上反對︰"哎呀胡扯!你們都計劃出去玩那麼長時間了,哪能叫我們給破壞了。你們按計劃去。你爸爸不要緊的,到時候回來住兩天就行。"
我跟婆婆說︰"我說了算,不要爭了。對我而言,到哪里都一樣,玩與不玩沒區別,去旅游也不好,又花錢又傷體力,回家住著還舒服,有人管吃管喝,比外頭強多了。就這樣吧!"掛斷電話。久久坐在椅子上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