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三夫婦對望一眼,馬臉啐了一口,眉毛倒豎,「你看看,你看看,又不知道在哪惹事,人家攆著**找你算賬呢。」
賀老三正欲辯駁,抬眼卻見來人的狼狽,臉色狠狠一變,急道︰「孫二哥找我啥事?」
孫二攜著嗆人的煙火氣呼嘯而來,一身焦黑,襟袖處卷曲破損,臉上汗水和著黑灰,看不清眉目,還未站定,急急抹一把臉,上氣不接下氣道︰「三哥三嫂快回去,家里走水了。」
話未說完,賀老三夫婦早已一臉血色褪盡,二話不說,兩人一陣風似的相攜而去,讓我再次見識了什麼叫做夫妻默契。
賀老三夫婦離去,看熱鬧的眾人逐漸散了,我也辭別林掌櫃。
懷里揣著告辭時林掌櫃死活塞給我的點心,我微一尋思,愈覺得今天的事好笑,個中細節尚不明朗,當下折身去金源賭坊找之春長老問個究竟。
回風院。
端著細瓷蓋碗喝茶,折騰一上午嗓子快冒煙了,眼楮卻瞟著座的之春長老。
「長老大人座下能人輩出啊,事情辦得漂亮。」
「承蒙聖女大人垂青,屬下幸不辱命。」之春長老朝空中抱拳,遙遙虛行一禮。
「聖女常常夸贊大人心思縝密,謀略得當。」我笑意晏晏,說真的,這回的事情我不過事先出謀劃策,具體施行則多虧了大胡子的操辦,正所謂計劃不如變化,操作過程一定會有許多意想不到,屆時全憑大胡子的相機行事,正如今日的離奇走水,就屬于計劃之外。
之春長老咧嘴一笑,大嘴藏在濃密的胡子中,好像深山茂林中隱匿的妖精洞府,事實證明,之春長老的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
「聖女太過獎了,還要多謝貴使的美言。」
「哪里,哪里,聖女大人一向明察秋毫,長老大人的功績聖女全都記在心上。」我笑呵呵道,「賀老三之事聖女已經全權委托于我,今日登門正是要和長老大人商討個中細節。」
「但請貴使吩咐。」之春長老倒是毫不含糊,直爽的性格很對我的胃口,讓我不禁認真考慮哪天和糟老頭說說給他升官,不過轉念一想,初次見他的時候他可是真動了殺機,有些後怕,有點不爽,琢磨琢磨,他已經身居高位,升官的事情還是算了,唉,我果然很記仇。
一切布置妥當,我當即華麗麗登場,直奔賀老三他家。
這把火燒的還真有水平,遠遠一片斷壁殘垣,走近一看才現房子其實好好的,燒毀的多是雞圈狗窩,庖廚柴房,住人的屋子除了外牆燻的黑乎乎有點慘不忍睹以外,連窗戶紙都安然無恙。
很好,很強大,我忍住要叫好的沖動,推開顫巍巍的半扇門板走入院中。
院中一片狼藉,幾棵棗樹禿了半截,還在冒煙,土牆影壁徹底解體,坍塌成一堆,幾只乍毛的雞正臥在上頭享受地熱,雞群里還趁亂混進去一只居心叵測的黃狗。
想來必是驚魂未定,不之客進門也全然不搭理,甭說雞飛狗跳,那只癩頭黃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任由我登堂入室,一路暢通無阻。
「賀三哥在家嗎?」站在院子當間環視四周,好像是剛剛經歷過鏖戰的戰場,蝦兵蟹將散去,惟余從正屋中隱隱傳來的孩童啼哭。
等了一會,正屋的門才緩緩打開,出來之人頭散亂,面目憔悴,正是賀老三。
看清是我,賀老三斗雞眼一亮,隨即一片黯然,半響,低聲開口道︰「是若水老弟啊,家門不幸,不能招待老弟,多擔待些哈。」
「哪里,哪里,听聞三哥府上罹難,小弟感同身受,特此趕來問候,不知三哥家中人等可好?」
「還好,老母受了點驚嚇,內子小犬所幸無礙。」賀老三一臉頹廢,額頭還有一塊擦傷。
「幸甚。」我拍拍賀老三的肩膀,轉而瞅瞅面目全非的院落,長吁短嘆,唏噓不已。
見我如此,賀老三反而擠出一絲笑容,開口寬慰我道︰「老弟不用為我擔心,所幸家中無恙,至于錢財屋舍,不過是身外之物,散了也好,老哥曾在醉仙居听過一曲高歌,那叫一個精彩,可惜老哥沒學什麼問,只能听個熱鬧,大多句子听不懂,但是其中一句,千金散盡還復來,實在印象深刻。」
微微赧顏,好在面具斂去了羞色,從哪個角度觀察就是一片油綠,垂下腦袋四處溜達巡視,繞了兩圈,面色逐漸凝重起來。
賀老三見狀,不禁疑惑道︰「老弟可是覺得有何不對?」
我一臉踟躇猶豫,好似在苦苦掙扎,過了好半天,我咬咬牙,低聲道︰「三哥,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講無妨,不用跟三哥見外。」
我湊過去,忍受著刺鼻的煙味,嗓音比賀老三的還要喑啞低沉,「這火來的蹊蹺。」
賀老三霍然抬頭,瞳孔驟然縮緊,直勾勾盯著我,斗雞眼恨不得噴出火來,臉上卻瞬間換上一副信賴交心的神色,「老弟也覺出奇怪?」
賀老三已然對起火原因起疑,看來還不算草包,我暗暗點頭,遭逢不幸還能保持機靈的頭腦,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三哥府上多處焚毀,有些起火點相隔甚遠,極像人為所致。」
賀老三點點頭,在坍圮的影壁前蹲下,揮袖將雞趕走,從土堆中抽出一截漆黑的東西遞給我。
我接過來拿在手里,輕輕擦過尚有余溫的表面,指月復碾搓幾下,伸到眼前一看,正是焦炭。
「沒有燃盡的木柴?」我挑眉詢問,這種東西我還真的拿不準。
「若水老弟好眼力,就是木柴。」賀老三斗雞眼中滿是憤恨,飛起一腳踹向黃狗,咬牙切齒道,「肯定是有人暗中搞鬼,這幫禽獸,等老子把他們揪出來大卸八塊。」
呵呵,呵呵,小小心虛一把,不才禽獸近在眼前,可惜您老看不見,只能說明您老禽獸不如。
「依小弟看。」扔掉柴火棍子,我裝作沉吟的樣子,思索良久,開口道,「三哥貴眷毫無損,對方似乎是不想傷人,或者說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作所為,倒像是恐嚇。」
賀老三低聲咒罵,一臉狠絕,「他***,誰跟老子過不去。」
「假如如此,那三哥想想,之前您跟小弟提到的其它怪事……」我頓了頓,聲音沙啞而篤定,卻是難以忽略的暗示,「難道都是有人故意為之,欲陷三哥于不義?」
「豈有此理。」話音未落,賀老三頓時勃然大怒,斗雞眼瞪得溜圓,帶著仿佛要將黑手生吞活剝的狠厲,「我說最近怎麼連連倒楣,原來是有人作怪,他***,還有今天的事,老子好端端的中衣莫名其妙多了一塊胭脂紅,還香噴噴的,你嫂子不依不饒追到外面質問,非說老哥外頭有人,老哥我也模不著頭腦,有理說不清,老臉都丟盡了,看來也是這群孫子搗鬼,他們等著,看落在老子手里老子怎麼收拾他們。」
「三哥息怒,多說無益,眼下查處原委才是當務之急。」賀老三吐沫星子鋪天蓋地,好在我躲閃得快,免于口水之災。
聞言,賀老三漸漸平復,感激得看我一眼,「若水小弟提醒得是,老哥一時激動,言詞無狀,見笑見笑,老弟所言極是,當前非常時期,絕不能自亂陣腳。」
我和顏悅色地朝他笑笑,幾不可見地揚起唇角,「三哥可有什麼冤家對頭?」
賀老三眉頭狠狠擰起,沉思半天,搖搖頭道︰「老哥我自認朋友眾多,實在不記得曾得罪過什麼人,更別提這種對我恨之入骨的仇人了。」
你做人不錯,沒人對你恨之入骨,只是有人惦記你的本事,欲降大任于你也,故先苦你心志。
「這樣還真是難辦呢……」我長長嘆口氣,一臉沉重道,「如今敵明我暗,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事已至此,我們只能從蛛絲馬跡入手,希望能夠從中獲得一些線索。」
听到采取調查,賀老三頓時愁眉苦臉,「官府的人來過,草草看了一眼,撂下一句意外走水就一溜煙地回去了。」
呵呵,這個自然,就算賀老三平素吃得開,可惜官府就不一定買賬,畢竟官民有別,哪怕再手眼通天,氓民還是氓民,永遠難以跨越那一道叫做階級的鴻溝。
「如此……難道對方還有官場後台?」我小心翼翼道,意料之中看到賀老三臉色又是一沉。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對著院中滿目瘡痍,賀老三抱頭申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