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四處靜悄悄的。~梁鵬遠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的思緒又回到了路邊餐館那個單間里,那個吳老弟的身影總在他眼前晃動。表妹?純粹胡說八道!那個年輕的女子至少要小他三十歲。情人?誰看了誰也不信!哪有在公共場合動手動腳的情人。妓女?能夠解釋得通!對,一定是個妓女!想到這兒他突然興奮起來,因為……
夜漫漫沒有邊際,仿佛走不到盡頭,他迷迷糊糊地度過了到天海後的第一夜。
東方出現了魚肚白,太陽像一個紅色的輪子冉冉升起,那些層層疊疊的樓房都被染成橘黃色。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了酒店的客房,撒向了床頭。
起床後他習慣性地拉開了窗簾,推開窗戶。一束陽光透了進來,微風悠悠地飄灑在臉上,他頓時感到渾身輕松。放目遠眺,藍天白雲下一座座高層建築顯示著天海市的現代氣息。他被眼前的氣息感召著,內心的**在沖動,胸中的**在翻騰。
他勾畫著自己在見面會上的言,既不能過于嚴肅,又不能過分客氣。太嚴肅了,人家會覺得你架子大不好接近,對你近而遠之。太客氣了又會覺得你軟不把你當回事,可能造成一開局就指揮不靈的局面。該怎麼講呢?他一句話一句話地想著,推敲著。包括每句話的語氣聲調應該怎麼樣,他都想到了。他覺得好像要上戰場一樣,心里頭異常地緊張。
過了一會,他看了看手表走出了房間,上了那輛熟悉的出租汽車。
朝陽很美,泛黃的陽光從遠方高樓的隙縫間傳來,整個視野如鍍金一般輝煌。天空中有粉紅色的煙霧升騰,被初升的陽光照亮,仿佛一塊透明的幕布,又像女孩子染了香粉的絲絹,在空氣中飄搖。
市政府大樓在市委大樓的對面,和市委大樓顯得矮了一些。它長長一溜,拱形而飛翹的屋檐,一扇扇咖啡色的玻璃,樓上一面面迎風招展的旗子。大樓西側是一片桃樹林,此時桃花盛開,在翠綠的樹叢中鮮紅艷麗。東側的花壇已是一片青翠女敕綠,散出清新鮮活的氣息。大門口增添了迎風飄動彩旗,兩名身著嶄新軍裝的武警戰士精神抖擻的站在哨位上,嚴格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一輛輛小轎車魚貫而行,井然有序的進入市委大院。
市長李志海此時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對著鏡子打量自己,覺自己身材福了。黑里混雜著不少的白,眼角的魚尾紋明顯增多。最近一段時間里,他的心情一直不好。隨著老書記一天天接近離休,他就一天比一天更坐臥不安,當然是為了接替市委書記。誰說不想當官,誰說不想當大官,純粹都是騙人。
他沒趕上恢復高考的年代,在區里當秘書時利用業余時間參加了電大學習。四年的時間,拿到了一個兩年制的大專學歷。那時他已經三十出頭了。然而,就是從那開始,他在仕途上卻一路春風,先是當上了區委辦公室副主任,不到兩年就當上了辦公室主任,三年後又上任了區委副書記,四年後走馬上任區委書記。一九九三年市委班子調整時,他一下子當了市委副書記,緊接著又當上市長。這次老書記離休,按常理李志海應該順理成章地「轉正」,名正言順地主宰天海的沉浮了。
但李志海也明白世事難料的道理,前段時間給北京的老長打過電話,老長曾經在天海市擔任過市委書記,對李志海有過提攜之恩。但老長要他先把擔子挑起來吧,天海市今後的工作省委一定會慎重考慮的。」
省委當然會慎重考慮,但怎樣考慮,會不會考慮到他的頭上呢?直到昨天省委的「考慮」終于出來了,結果是沒有李志海的份兒。
前來上任的是他的同齡人——省委辦公室主任梁鵬遠,並且今天就來報到了。李志海知道,新書記一來自己不得不擺正位置交出「一把手」的實權。事情的變化之快,遠遠出了他的想像。此刻,他只有承認並接受這個事實,他內心十分痛苦地告誡自己。今後怎麼辦?他要以一種刻意的閃身來躲避自己內心的不知所措。這一舜間,他的腦海失去了所有決斷能力,茫然成一片空白。
一滴冷汗順著他的脊梁往下滑落,他的整個身子都有種近乎麻痹的縮緊。他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完全是臉部肌肉的**。
李志海有他自己的為官之道。在下級之間,他竭力在搞平衡,既不和誰過于親近,也不疏遠誰。工作上沒有什麼大起大落,上面怎麼說他就怎麼布置,任何時候都是平平穩穩的。每次考察干部,反映都不錯。沒有什麼明顯的失誤,也沒有明顯的突出成績。民意測驗時,得票總是最多。這樣的干部確實也不錯,誰不喜歡用這樣的人?他按照這個準則官運一路亨通。可這次不知為什麼他沒能接任市委書記,這讓他很不是滋味。生活,可以把一個人的理想實現,同樣也可以把它們消磨。活著,其實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緩緩地閉上雙眼。
市委會議室正面牆上懸掛著一幅山水畫,上面有的手寫體——江山如此多嬌。會議室中間擺放著六盆奼紫嫣紅鮮花,沙擺設在長毛地毯上,柔軟而彈性十足。沙前的茶幾上擺滿了水果、香煙和茶碗。最明顯的地方放著一個三角形的有機玻璃支架,上面寫著就坐人的姓名,這里是迎接新市委書記到來的會場。
盧杏隨著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進入了會議室,選擇了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坐了下來閉上眼楮。她昨夜沒有睡好,從凱旋大酒店回家後心里總不踏實。經驗告訴她,隨著新書記的到來,天海將進入一個多事之秋。這對她來說,不知是凶還是吉。她一閉上眼楮,梁鵬遠那帶有異樣的眼光就浮現在眼前。她不知道那是一位市委書記對自己信任的目光,還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色迷迷目光。總之,那種眼神很特別,看得她很不自然。思前想後,她決定找機會尋找答案。
李志海走進會議室,在座的人都以為新書記到了,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此時他的心情很不好,在眾人面前似乎有些抬不起頭來。為了掩飾自己的空虛,他不住地看著手表,最後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地說︰「快到了,就算他八點出,兩個小時也能到了。」
牆壁上的電表時針已經指向了十點,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們已經苦苦等了一個小時,仍然不見新書記的蹤影。
這時,人們開始議論起來︰「有沒搞錯,這樣浪費時間。」
「擺什麼譜,人還沒來就來一個下馬威?」又有人說。
李志海的臉色更是難看,但一想還得穩住陣腳。于是,他開始話︰「同志們,梁書記也許有什麼急事要辦,大家不要太著急。」
會議室的門開了,市委辦吳主任領著梁鵬遠走了進來,會場響起了一片掌聲。
李志海熱情地伸出了雙手,滿臉堆笑的走上前來︰「梁書記,辛苦了,您什麼時候到的?怎麼沒看見您的車?」
梁鵬遠握住李志海的雙手︰「我昨天晚上到的,我乘的大巴中途拋錨了,沒辦法只好坐出租汽車了。」
李志海連連搖頭︰「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派個車接您嘛。」
梁鵬遠一邊說著一邊和在座的人一一握手︰「坐出租汽車更好,我還摟草打兔子的順便搞了一個調查研究,收獲蠻大的。」
一陣寒暄之後,梁鵬遠從座位上站起來,說︰「讓大家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先我向各位做個檢討。由于某種客觀原因我遲到了,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實在抱歉。」
會議開始了,梁鵬遠坐在了沙上先言︰「我在省委辦公室工作了三年,和在坐的大部分同志們都很熟悉。省委決定讓我到天海任市委書記,今後就要和大家一起工作了。希望我們之間通力合作,揚艱苦創業的精神,干大事,干實事,把天海建設的更好。」
掌聲過後,李志海站了起來︰「我也表個態,我和鵬遠同志很熟悉,他的理論水平和工作水平都是很高的。省委把鵬遠同志調到天海任市委書記說明對天海的重視,我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今後在梁書記的領導下,要更好的做好工作。」
四大機關的負責人輪流做了禮節性的言。梁鵬遠微笑著看著每一位言的人,臉上的表情沒生過任何變化。表態言完了,李志海和梁鵬遠耳語了幾句,梁鵬遠點點頭。
李志海提高了嗓音︰「下面請梁書記講話。」
梁鵬遠在一片掌聲中站了起來︰「會議結束之前,我想說一下我到天海後踫見的第一件事。因為我還不了解情況,所以談不出感受,只想讓大家知道這件事。昨晚來天海的途中,我的車壞了。時間太晚了我就在附近的一個小飯館里吃了一碗面湯。吃飯時遇見了四名出租汽車司機,正在為出租汽車的慘淡經營著牢騷。說是因為天海出租汽車飽和造成的。一個司機講,馬路上的出租汽車比乘客還要多,當然這有些夸張。還有的司機說是因為部門職責不清交叉管理造成的,至今天海市的客管局和交運局還在比著證,說是為了多收取費用。這些司機講的這些是否是實際情況我不清楚,但我希望有關部門忍著搞好調查研究,並拿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李志海听了梁鵬遠的講話,覺得很不是滋味。一個剛到任的市委書記在為他舉辦的歡迎會上,對前任的工作竟這樣**果的否定,是不是有失水準啊。老書記離休了不在現場,當然什麼也听不到了。可還有我這個市長在場,還有天海四套班子的老同志在場。這不是讓我難堪,讓老同志們下不了台嘛。也好,梁鵬遠這樣做肯定要得罪在場的不少人,這正合我意。我要再加把柴把火燒旺,把你梁鵬遠燒死在天海。
想到這兒,李志海也站了起來激動地說︰「剛才梁書記講的是他到天海遇見的第一件事,準確的擊中了天海工作的薄弱環節。講得好,我深受教育。這件事看起來很小,但它反映了我市出租汽車行業管理的體制問題。我們絕不能就事論事,要按梁書記的指示精神,舉一反三地反思這些年來我們工作中的不足。深入一線搞好調查研究,對各個行業各個領域的基礎管理工作進行梳理,然後拿出切實可行的改革方案!」
對于李志海這種口號似的言,梁鵬遠有些不高興,但又不好意思說什麼。李志海征求了一下梁鵬遠的意見後,宣布散會。
人們議論紛紛地走出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