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世績倒酒的那一刻,紅線和王伯當就已經知道很難再勸動徐世績了,但是心里還是在反復琢磨著他的話。她知道徐世績說的其實大有深意,他不是沒有稱雄天下的野心,或許他認為現在還不是他起事的時機,難道他真的從骨子里看不起農民?不對,他一向不是這樣的人,他要是真的覺得農民不能成事,他在瓦崗辛苦打拼幾年所為何來?可他說成大事的太多因素他都不具備,那他到底想要具備那些條件呢?家國大業難道不是一分一分打下來的嗎?其實經他這麼一說,紅線也開始有點犯糊涂了。
歷史上泥腿子成大業的不在少數,比如說漢高祖劉邦不就是靠的一幫子泥腿子打出來的四百年江山!但紅線此刻已經不想再辨駁什麼了,她覺得這個徐大哥想的遠非常人那樣簡單,或者他有更深遠的打算,其實她從來都是很敬佩這位徐大哥的,她前面說得一切都不過是激將法而已,即使是誘降裴仁基這件事,如果說徐世績答應起事,她會毫不猶豫地勸他利用裴翠雲把裴家軍納入自己麾下,甚至會勸徐世績娶了裴翠雲。這次帶父親的兩個手下同來原本就有幫徐世績起事的意圖,但顯然她覺得自己沒有成功。其實,她覺得很不可理解,父親和徐世績都是胸懷大志之人,可兩人都說自己不想稱雄天下,這兩個男人到底都在想些什麼?看來畢竟自己還是太年輕無法理解這些男人。
她其實心里很明白,父親現在雄踞河北,算得上天下一方諸候了,那麼他們三人的身份就很特別也很尷尬。所以一開始他們來到瓦崗她既沒有找徐世績也沒有找王伯當,因為她怕她的身分會害了兩位哥哥,直到她確認徐世績有這個實力時她才決定力勸徐世績。其實,徐世績和王伯當幾乎是在同一天和她認得,同樣是舊識,可她不覺得王伯當也能成為一方霸主,所以她沒有給王伯當任何壓力感。但她也不能否認還有其它原因在作崇,她不能將二人等同視之。
「徐大哥,小妹知道再難說動你,人各有志,小妹也就不強求了。其實小妹今日這麼急急忙忙地趕過來,是因為小妹三人已經收到父親手令,要盡快趕回河北,這一別不知何日再能相見,可臨走了總要和二位哥哥敘敘舊,要不下次再相見二位哥哥只怕要怪罪紅線了。」紅線說完已是爽朗一笑,端起酒碗再不題那些家國江山等沉重的話題,房中隨即是歡聲笑言一片,呼喝連連。
酒歡人散,夜已落幕。屋外月色如昔的怡人,但徐世績心中卻是忐忑猶豫不安,良久,他終于還是做了一個決定,路過文芳的房前時,見屋里亮著燈,他本想敲門,但最終還是很快離開,徑往西廂走去。
「進去稟告你家小姐,就說徐世績有要事求見。」
守在西廂的裴府家僕見是徐世績不敢稍慢,只道了一聲「請徐將軍稍待」便急入通傳。
「小姐請將軍屋里相見。」
來在裴翠雲房前,裴翠雲早已迎在門外。
「夜里打擾,情非得已,還請裴姑娘見諒。」
「徐將軍不必客氣,想將軍百忙之人來見翠雲,必是有要事相告,將軍屋里請!」
裴翠雲迎徐世績進到房中,徐世績見房中擺設一應俱全,不禁感慨惠姨做事周到。孤燈雙影,他本想找文芳一塊前來,又怕更加尷尬,不顯誠意,終于做罷。
「不知將軍來找翠雲所為何事?」見徐世績若有心思,裴翠雲終于開門見山道。
「這塊玉佩還給你。」徐世績從懷中緩緩掏出昨日船上裴翠雲送的玉佩,毅然推給裴翠雲。
見到那塊玉佩一日之隔竟又要回到自己手中,裴翠雲臉色鐵青,身體微顫,她感覺像是自己一個待嫁之人才剛定了婚又被毀婚般,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她沒有伸手去接玉佩,望著徐世績冷冷道︰「將軍這是何意?」
「世績心中有愧,特來向姑娘請罪!玉佩原物奉還,世績任由姑娘處置。」徐世績黯然地低下了頭,神情慚愧。
見徐世績這般,裴翠雲不免心又軟了幾分。心里尋思著不知道這個徐世績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忽然心中一涼,驚問道︰「將軍何故如此,難道是我父親那邊出事了?」
「姑娘放心,裴將軍安好!只是世績愧對姑娘,姑娘不必多問,明日姑娘即可收拾細軟去投奔令尊大人,徐世績或殺或剮,悉听尊便,絕無怨言。」
「將軍言重了,將軍與我裴家遠日無仇,近日無怨,翠雲何置于加害將軍。更何況,翠雲對將軍也是欽佩非常,有何為難之事將軍只管明言,無須如此。」裴翠雲說到欽佩二字時,心中微跳,臉上紅雲泛起,轉瞬消失。
「想我徐世績自詡仁義,卻做下了一件悔恨終身之事,現在是進對不起姑娘,退對不住兄弟,唯求一死以謝姑娘,求姑娘成全。」
「將軍,你這話從何說起,將軍只管說下去。男子漢大丈夫輕意怎可心存死志?再說,將軍要是真死在翠雲閨房之中,只怕翠雲今生再難做人。」裴翠雲言罷笑道。
「是世績考慮不周,讓姑娘見笑了。如此容世績把事情始末告訴姑娘,說完之後再听姑娘處置。」
裴翠雲眉頭微皺,隨即自然,凝望徐世績做傾听狀。眼前這個男人在她眼中總體的感覺那叫穩重,是一位鼎鼎大名的將軍,卻有一種莫可名狀的親和力。他雙眉如刀,眼中有神,鼻梁高挺,雙唇如復加,胸寬體健,舉止莊重,言語真摯。通常這種人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就是值得信任的大好男人。
「其實是世績欺騙了姑娘,之前世績對姑娘所言不盡屬實。」
「哦?」裴翠雲听他說出這句話時並沒有太多詫異,還是以淡淡的表情望著徐世績,示意他說下去。
「其實令尊大人受人誣陷是真,身處險境也是真,但被逼投降瓦崗是假,求助瓦崗接姑娘一家出東都也是假,更沒有兵敗瓦崗,相反倒是瓦崗不敵裴行儼,有幾員瓦崗大將還被你弟弟生擒活捉。瓦崗上下深知令尊令弟的厲害,更兼軍中大將秦瓊、羅士信皆是瓦崗兄弟欽佩之人,便與李靖合謀詐出姑娘一家本意確是為了勸降裴家軍。事實就是這樣,要如何處置全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