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狀元 二、塞外鎮魂歌 第二十七章 驚回千里夢

作者 ︰ 凌禎

眾人商議完畢,梁振業等便要起身告辭。許正策心神忽閃,說道︰「夜色已深,路上又有積雪,今晚何不就在莊上歇息,明日養足精神好做準備。」

梁振業道︰「晚輩軍中還有職責,須連夜趕回。謝過老先生好意。」

許正策道︰「那麼李俊賢可否稍作盤桓?連夜趕路未免太過勞神,梁將軍有事就不多留了,你們若無急事不妨休息片刻。老夫與李俊賢一見如故,還想秉燭夜談。」

婉貞微感奇怪,這許正策要留的人不是梁振業而是她。然而眼下許家的意思舉足輕重,留下來看看他老人家還有什麼說道也好。婉貞道︰「蒙老先生垂青,晚生不勝榮幸,自當聆听教誨。」又向梁振業道︰「梁兄,明日一早我就趕回去,斷不會誤事的。」便是同意留下來了。

梁振業略一沉思,道︰「好吧,明早你與慕鶴、越鴿一起回營。」又向許正策道︰「老先生另有什麼要求也可告訴李宛。他完全可以帶我應承下來。」這便是讓慕鶴、越鴿二人留下來照應李宛,自己孤身回去了。

許正策道︰「這樣更好,分開走免得人多惹眼。明日一早老夫光明正大地送你們三人離開,豈不穩當?突厥那邊老夫自有對策,梁將軍放心。」

眾人行禮告辭。梁振業出莊返回西平郡。另有家丁引著慕鶴、越鴿和婉貞去廂房休息。

***

婉貞剛到廂房,還未及休息就有家丁傳話,說是許正策有請。婉貞疑惑︰原來著老人家說秉燭夜談不是客套話,真的另有隱情。有什麼不能在眾人面前講出來的話,單要對著他說呢?這位許將軍自己今日初次相逢,之前並無交集,何以談話之時老人幾次臉色變幻,又多次凝視自己?婉貞心中越想越覺得蹊蹺,不如探個清楚。于是,只身來到書房赴會。

婉貞來到書房門前,家丁正要通報,只听到里面傳來略顯老邁但蒼勁有力的長吟︰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將欲心事付瑤箏。知音少,弦斷有誰听?ヾ」

婉貞听得一陣心驚,難以置信地盯住書房中搖曳的燭影︰這首詞婉貞幼時常听父親吟唱,尤其是父親被貶之後,父親獨自徘徊,反復吟唱,那身影和語調總讓小婉貞覺得淒冷蒼涼。正與此時許正策的口氣仿佛。

婉貞定住腳步,正茫然不知所措,就听到里面又傳來一陣嘆息︰「明峰賢弟,你當初所言,果然不差,恨不能早識君!忠言逆耳,賢弟英年早逝,空留一屢佳音;愚兄怯懦,只有歸隱山林,三更時分,獨自繞階行。知音少,知音少,只怕老夫連這‘少’字亦不能說,唯有長嘆‘弦斷有誰听’。」

這明峰二字,可是指父親?婉貞心中頭緒紛亂,昏然不知所措。正欲再听,家丁已揚聲通報︰「稟堡主,李大人到。」里面傳出話來︰「快請。」

婉貞平定一下心情,舉步走進房中,看著許正策起身相迎,古銅色的臉上平和中正,余威不減。婉貞拱手為禮,心中自有了計較。當初離家女扮男裝之時心中便決定,不管是什麼故人、知己,官場無常勢,我只六親不認,小心防範。婉貞有意疏遠同僚,而其他人也道是這位狀元公才貌出眾,性情孤高冷清,不敢與之交往。只有梁家兄弟還算熟落,雖說想六親不認,到底還是不同。

婉貞此時心想︰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到要看看這里面有什麼奇妙?

「李大人,請坐。」

婉貞回禮道︰「不敢,先生是長輩,在下願持師徒之禮,先生莫要折殺了晚輩。」

許正策笑道︰「如此一來,老夫可是撿到個大便宜了。俊賢年少有為,才干出眾,老夫已有耳聞。令尊又是名滿江湖、文武雙全的名士。真是將門虎子,令人羨慕。」

婉貞道︰「先生與家父熟識?」

許正策道︰「李侗先生老夫仰慕已久,只是聞名未曾見面,但他的同門師弟陸明峰大人曾與老夫同朝為官數載,相交甚厚。不知李俊賢可知道這位陸大人?」

婉貞止住心中激蕩,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燈燭的陰影中,幽幽道︰「就是那位進諫有功年紀輕輕便成為刑部尚書的陸大人嗎?晚輩幼時曾受大恩,心中時刻不敢忘記。」

許正策道︰「原來如此。李俊賢與陸賢弟是舊識,這樣更好。請問李俊賢可知道陸家之後的情況?」

婉貞道︰「家破人亡,還能有什麼下場?」

「不,听聞他還有一個女兒,這個女孩的下落呢?」

婉貞奇道︰「女兒?」

「是。這女孩名喚婉貞。她叫陸婉貞。」

婉貞許久不用真實姓名,這下當真一驚︰名字都得叫出來了,可是奇了。人都道女孩子並不看重,管得你叫什麼。而官家小姐就是取了名字,那也只是親朋好友才曉得,小姐的閨名豈是外人能得知的?當初,婉貞能夠逃月兌也正是此節,魏黨欲趕盡殺絕,但陸家上下就一個女童,能成什麼氣候?因此沒有繼續追查。梁家則是因為有親兵保護,梁振業母子早被轉移走了,皇帝醒悟過來後沒有追究,只發配了邊疆,而邊疆地區又有梁家軍守護,終于平安無事。蘇豐臣風流倜儻,留戀花柳,與名妓相交甚厚,未曾娶妻,更難說子嗣。蘇豐臣遇難後,那名妓也平白失蹤。因此,這三家里,魏黨日防夜防的倒是梁家子孫。洛陽金刀馬家,是梁氏的親家,也因私藏罪犯而險些獲罪,拿了大筆財物才算消了災。婉貞一直覺得有梁振業擋在前面,恐怕沒人能夠記起陸家還有一個女孩,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容易被拆穿,更何況還有李侗養子的身份,人們最多認為是李家要為陸家報仇,卻想不到是陸家的女兒親自動手。

婉貞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之前並沒听過這位許將軍和父親有什麼深交,也不知他寓意何為,當下沉吟不語。

許正策又道︰「我也老了,朝堂上的事早就眼不見為靜。只是十年前的冤獄讓陸賢弟含恨離去,他唯一一點血脈也下落不明,老夫心中總有些遺憾。實不相瞞,那陸家女孩和我孫女落雁同年同月同日生,當時老夫就要歸隱塞外,明峰賢弟折柳相送,忽聞家人傳來喜訊,沖淡了離別愁緒,我二人互相道賀恭喜。呵呵,多虧了這兩個小家伙啊。我們有多了層淵源,即使以後隔著千山萬水,看著孩子,就會想起故人。」最後的一句,許正策似乎又回到了當時的情景,有感而發,隨即陷入沉思。

婉貞沒有打擾他,只是在旁邊暗暗觀察他的神色,心中思量︰即使老人家說的全是實情,我們兩家真的頗有淵源,也難保現在的心境如初。就算他沒有惡意,隔牆有耳,我須謹慎小心,斷不能被抓住把柄。

老人回過神來,笑道︰「人老了,總愛想些以前的事情,難得踫倒了知曉故事的人,心中高興。但這麼晚了還讓俊賢作陪,實在過意不去。來,再給俊賢看一樣東西就早些休息去吧。」

婉貞道︰「不妨事,老人家慢慢說話,晚生也很愛听。究竟是什麼寶貝?」

許正策從身邊拿出一個錦盒,慢慢打開,一把精致的銀質小刀躺在錦緞之上,分外耀眼。徐正策解釋道︰「臨別之時,聞得陸賢弟長女降生,而我家也來為千金,老夫便將早年得到的一對小刀贈給兩個女圭女圭,若是小姐妹他年重逢,表記相認,豈不有趣?這把便是落雁身邊帶的,另一把應該在那陸家女孩身上。刻的圖案倒是精美,做工也是十分細致,不過刀身小巧,質地又軟,只是給女女圭女圭拿著玩罷了。」

婉貞仔細打量著盒中的小刀,不禁捏緊了衣袖。那刀與她身上帶的這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那把刀鞘上刻著「萬花爭妍」圖,而婉貞的這把則是「百鳥朝鳳」圖。除此之外,刀柄、做工則是完全一樣。

許正策道︰「老夫明白,有許多話俊賢不便多說。老夫也只盼國泰民安,沉冤昭雪,忠良含笑,各位少年英才能夠施展抱負,大展拳腳。眼下,老夫只盼落雁和許家堡、雁門關的百姓能夠平安無事,他日戰端一起,還望俊賢和各位英才謹慎行事。這把刀,請俊賢收下。」

婉貞忙推辭道︰「這個可使不得,這是小姐之物,晚生怎好收下?」

許正策笑道︰「你拿著,也許能使它們湊成一對。」

婉貞一呆。

許正策又道︰「來日,趁著婚宴混入城內,慌亂之中,很多事情難說,落雁雖在將門,但不比賢卿,不會武藝。以賢卿的形貌才智,稍加裝扮,只怕不但能夠潛入婚宴,還能夠近身行事。到時小孫女的安危還望俊賢能夠照應。」

婉貞恍然大悟,原來深夜密談關鍵是為了此事。許正策十有八九看出了她的真實身份,才提出了這個「男扮女裝」近身臥底的法子,他怕當眾提出,會遭到本就是女兒身的婉貞拒絕,這才私下相商,希望她能保護孫女落雁的安全。從大局來看,這招也更為保險,突厥婚宴風俗與中原大異,加之正是交兵之時,不見得會按常理形勢。若是不能進入婚宴,不能挾持到突厥王,眾人反而更加危險,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就是他們了。論情于理,這法子都沒什麼可挑剔的,只是自己有些麻煩。但轉念一想,如此秘密的行動參與的人定然不多,自己費些心思瞞住梁振業等人,也不是不可能。許先生能讓家人涉險,自己為難一些有算什麼呢?想罷,婉貞微微一笑︰「老人家出奇制勝,晚生佩服,自當遵從。不過到時晚生還有些不情之請,希望前輩能夠幫忙。」

許正策大喜,道︰「俊賢如此豁達,老夫定會鼎力相助。時候不早了,俊賢可先去休息,明日可再細談。」

婉貞告辭︰「晚輩先行告退。」

許正策看著消逝的身影,拈須微笑道︰「這個女孩還真不尋常。」

***

第二日,回到西平郡,眾人商議布防,婉貞轉達了許正策也將率領家丁一千人助陣。而梁振業這邊則將送糧草的兩千人馬也扣下了,帶隊的是凌霄,凌霄听到這邊的情形,也依著葫蘆畫瓢,學起婉貞裝病推托時日,要留下來助陣。這樣一來,人手便充足了很多。選拔潛入的勇士頗為麻煩,但李宛卻更令人頭痛,他笑道︰「我不與你們同行,有事可別算上我。」

梁振業道︰「你不一起來?搞什麼花樣?」

李宛微笑不語。

***

注1︰此詞為宋朝岳飛的《小重山》。

岳飛的《滿江紅》以壯懷激烈而著稱,慷慨激昂,英雄氣色橫溢,是其早年之作。《小重山》則是他多年征戰並受掣肘時惆悵心理的反映,是用一種含蓄蘊藉的手法表達他抗金報國的壯懷。有人評論岳飛的詞說︰「一種壯懷能蘊藉,諸君細讀《小重山》。」

《滿江紅》遭後人懷疑是否是岳將軍本人之作,但《小重山》卻無人質疑,詞中的惆悵悲淒令人回味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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