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典一事,頡利和庫赤罕貌似未動一刀一槍,相安無事,誰又能想到背地里卻已經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這兩日在王都里,兩邊的親兵都是劍拔弩張,差點惹出亂子。庫赤罕那邊明顯有意挑釁,大概是上次未盡全功,心又不甘吧。而頡利則更沉得住氣,一是現在時機未到,二是手中的兵力有限,如果雁門關的大隊能撤回來,便可以富富有余。所以這兩天頡利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也不過來找婉貞商量,大概是覺得丟了面子,心中窩火了。婉貞看在眼里,卻也不能笑他,眼下自己也沒什麼頂好的主意能夠化解這個困境。
婉貞心中盤算著,朝廷派遣議和使節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如何還沒有消息?如果前線議和,頡利就能將大軍撤回,這邊的勝算就能多了。自己也便能早些回去。而且議和成功,就算頡利想扣人也不是那麼容易,被俘被扣的兩軍將士到時候會送回,自己的機會又多了一層。
這樣想著,一天早上頡利敲開婉貞的房門。婉貞素來早起,這時已經穿戴整齊,伏案看書。
頡利不同于前幾天陰沉的臉色,有幾分欣然道︰「有兩件大事,你要先知道哪個?」
婉貞略一深思,道︰「見大王滿面喜色,必然是好事。莫非大王的親眷已經到了王都?」
頡利笑道︰「再猜。」
「看來是更大的喜事。」婉貞猛然想到,扶案而起,「難道說,前線已經議和了?」
頡利微微笑道︰「真是服了你,兩件事居然都猜中了。不過,我怕第一件事並不算是喜事。倒是第二件解了燃眉之急。」
「此話怎講?」
「我的兩個王妃路上遇到查庭的親兵,由他們護送前來王都,中午之前便能到。不過這查庭的親兵來的未免太巧,我總覺得其中另有隱情。而且,對你會有不便。」
婉貞不解道︰「與我什麼關系?」
頡利曖昧一笑,道︰「想想你現在的身份。罷了,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婉貞見他笑得蹊蹺,加上一句︰「你去陪你的夫人就好,不干我的事。」
頡利續道︰「再有雁門關傳來消息,議和使已經到了,據說是你們的禮部尚書。後天傍晚時分能到。怎樣?」
「禮部尚書何志何大人?倒是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而且親自到王都來議談,可見誠意。」
「不光如此,」頡利道,「我讓蒙言將軍率大隊人馬護送,雁門關外只留幾千兵士做做樣子,一來表示我的誠意……」
「二來趁機將兵馬撤回,大王一舉數得麼。」
「不錯。如此一來,我大軍在手,看庫赤罕那小兒如何猖狂!」
「如此一來,恭喜大王勝券在握。不過大王特意過來,想必還有我出力的地方,請大王直言。」婉貞微笑道。
「好,我只問你,你想不想見你們的議和使?」頡利問道。
婉貞愣住︰「我?怎麼見議和使?難道……」
「當然不是讓你暴露身份。」頡利笑道,「換回你的官服,就說你被我擒來,如今要平息了突厥的內亂我頡利王才會放人。你要以我的使者的身份來和你們的議和使談判。」
婉貞皺眉道︰「你還真放心,就不怕我們合起來害了你?我,畢竟是漢人。」
頡利哈哈一笑,道︰「我信你,你不是那樣心胸狹窄之人。」
婉貞听了,心中一熱,笑道︰「也罷,只盼如你所願。」
×××
中午時分,有人來報,頡利王的家眷已經由查庭王子的五百親兵護送至城郊。頡利立刻率親信來到王都外的原野之上。此時,春風送暖,的深褐色大地上已經冒出了些許女敕綠,清新可人。
兩輛高大的馬車在兵士們的護送下來到頡利的面前。查庭也來了,一來收回親兵,再來順便向嬸嬸們問候。
幾名侍女掀起厚重的簾子,扶著車內之人下來。
兩名服飾華貴的美麗女子走下車來。
兩人都是貴族少婦裝扮,前面一位膚色白皙,五官清秀,氣質高貴,神色莊重。她向頡利行禮道︰「王爺安好。」舉止端莊,神情卻是欣慰。
後面一個女子身材高挑,容貌艷麗,典型的塞外美女,頗具英姿。她見到頡利,臉上一陣急切,但見前面那位女子禮數周全,又見有不少外人站在一旁,只得跟著說道︰「王爺,安好。」
頡利連忙走上前,扶起兩位王妃,道︰「王妃不必拘禮,時事動蕩,你們二人受委屈了。」
二人站起身,三人對視,頡利面帶憐惜,兩名王妃一個面有沉思,後一個早就熱淚盈眶。
查庭走出來,道︰「大家既然平安相見,原是應該高興才是。可見,小佷來的不巧。」
前面的王妃向查庭微微施禮,說道︰「四王子說得哪里的話,多虧王子的親兵護送,我們才能這樣快又安全的到了王都。一家人又能團聚。」
查庭道︰「小佷不敢當,這都是份內的事。既然如此,小佷要清點親兵,先帶著這些人回去了,王叔快與王妃們接風洗塵吧。」
三人皆道「請便」,頡利又要派人送查庭,正在忙亂,查庭忽然道︰「咦?若說一家人是不是還少了一位人物?不知宜家王妃如何沒來。」
頡利正要支吾,忽然听到背後有人朗聲道︰「多謝四王子關心,我在這里。」
眾人閃開,從中走出來一位盛裝華服的絕美女子,容貌精致,身姿玲瓏,舉手投足之間盡帶威儀。
正是作王妃裝扮的婉貞。
頡利有些詫異,迎上去小聲用漢語道︰「不是不來麼?」
婉貞先向站在那里的兩位王妃微微頷首行禮,微笑說道︰「府中準備來遲,還請兩位姐姐恕罪。」又向頡利道︰「準備來遲,還請王爺責罰。」隨後用極其細微的聲音,道︰「給你留點面子,算作回報。」
頡利一怔,看著還愣在原地的兩位王妃,只得連忙說道︰「這是宜家王妃落雁。」指向第一名女子道︰「這是賢明王妃葛織。」
婉貞行禮見過,心中明白這就是柔然的公主茹茹葛織。
頡利又引薦第二名女子道︰「這位是昌盛王妃烏爾日娜。」
婉貞依舊見禮,心中笑道︰看來這個烏孫來的王妃對頡利倒是有一片真情。
抬頭看到烏爾日娜幽怨的神情,婉貞微笑著想,這回有頡利的苦頭吃了。
×××
回府之後,眾人一同用餐。,明顯的感覺到氣氛尷尬,頡利雖在維持,但柔然公主端莊中帶著冷淡,烏孫王妃更是食不下咽,頗有憤憤之意。婉貞倒是自得其樂,看的有趣,吃的香甜,置身事外逍遙的很。
飯後婉貞回到自己的房間,思量如何商談議和之事︰自己既不露馬腳出來,突厥和中原又能盡量維持平和的局面。
這次的議和很特殊,史冊上難找前例。戰局上來說,漢軍先輸掉先陣,雁門關失守;但之後的援軍又給了突厥軍隊痛擊,奪回雁門關。戰斗結果是一種相持狀態,突厥雖然輸了一陣,但元氣還在。漢軍略佔優勢。所幸如今突厥內部大亂,頡利王又不想再戰。此時訂約不好以勝敗來定奪。如果平等地簽訂盟約,也許能換來更持久的和平。
再有,如今簽訂盟約的另一方不是突厥的大汗。頡利的身份是一個藩王,並不是一國之主,突厥上下會接受盟約嗎?照目前的形勢看,頡利要當上突厥的攝政親王也不容易。查庭王子心機頗深,也已成年,不會甘心讓頡利擺布的。如何能讓突漢兩國都受其裨益,戰禍消弭,才是真正的大功告成。
正在苦想,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頡利走了進來。
婉貞見狀起身,道︰「這麼晚了,大王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嗎?你可是我的王妃麼。」頡利這樣說著,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楮看著別處。
「正牌的王妃都來了,大王還是多陪陪吧,免得因為我這個外人傷了和氣。」婉貞笑道。
「倒也沒什麼,烏爾日娜有些急性子,時間長了就好了。」頡利自顧自地坐下。
婉貞看他有些奇怪,又道︰「如何能時間長?我不過是假借的身份,事成之後便要回去。大王還是和兩位王妃說好。畢竟,她們才是你的賢內助。」
頡利嘆了口氣,終于看著婉貞,道︰「還在想著回去?」
「正是。」婉貞正色道,「我不屬于這里,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盟約簽訂之時,我就要歸漢。難道大王想反悔嗎?」
頡利無奈地笑笑︰「我留得住你麼?如果你要走,只怕有千條百條的計謀對付我。幽州之役吃了你的苦頭,我可不想再觸霉頭。」
婉貞見他說的誠懇,也笑答︰「大王謬贊了。」
「我只是奇怪,我令你討厭嗎?還是你覺得突厥王妃的身份太低?」頡利走到婉貞面前,低聲說道︰「如果你願意,突厥的可敦(王後)寶座也可以給你。」
婉貞道︰「大王抬舉我了。我在朝內,不過是個從四品的官員,如何能與王妃相比?更何況大王您……」
頡利低下頭注視著婉貞,道︰「我怎麼樣?不要說那些空泛的溢美之詞,我要听真話。」
婉貞抬起頭,道︰「大王您坐到一邊,听我慢慢說。您離我這麼近,我怕您是在威脅我。」
頡利哈哈一笑,道︰「不肯被人佔半點便宜。真不可親可愛。」
坐定後,婉貞繼續說道︰「大王您雖然身在塞外苦寒之地,但博覽群書,通曉漢學,為人較為開明,能納諫,勇敢果斷。無故挑起戰端雖是大錯,所幸能夠懸崖勒馬,並非好戰嗜殺之輩。若細論,算得上是賢明之人。對女子來說,有夫如此也確是上上人選。」
婉貞不過不失,言辭懇切,頡利點了點頭。
婉貞看著頡利,微微一頓,道︰「但,不是我的良人。」
「哦?那麼什麼樣的人才是你的良人?」頡利有幾分興致問道。
婉貞挑挑眉,故意說道︰「自然是要一心一意對我,彼此之間再無其他。」
「你笑我作享齊人之福,卻不知道珍惜?」
「不敢。不過事實如何還要大王自己定奪。」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頡利皺眉道,「我來你這里,是為你著想,怎麼不領情?我這是要讓府中上下的人都知道,你宜家王妃是本王愛重之人。免得我不在時你有什麼閃失、委屈的。」
「為我著想?您別害我就行了。我可擔不起這個虛名。再說,大王如此為我著想,就不怕兩位王妃吃醋?」
「吃便吃了。」頡利有些煩悶地說道。
「大王,吃醋一詞,典出何處?」婉貞笑問。
「唐人《隋唐嘉話》一書中記載房玄齡夫人盧氏好妒,李世民賞賜美女給房玄齡,要盧氏要麼接受美女,要麼喝毒酒自盡。盧氏將毒酒一飲而盡,卻發現酒壺之中裝的是醋,原是皇帝在考驗她。吃醋一典由此而來。」
婉貞笑著點頭,道︰「不錯。那麼大王可知盧夫人與房大人情深意重,若非愛之極深,怎會毅然‘吃醋’?房玄齡年輕時生了一場大病,氣息奄奄之際囑托盧氏夫人改嫁,盧氏夫人卻將自己的一只眼楮弄瞎,表示自己從一而終的決心,兩人最終白頭偕老。這吃醋並非是凶悍善妒之意,乃是情深愛切之現啊。大王如何不把這份心意放在心上?」
「你……罷了,罷了,你能言善辯,說不過你。」頡利似乎心有不甘,又突然笑道︰「我怎地痴了,讓你逞起口舌之快。難道在雁門關吃得苦頭還少?」
他走近幾步,靠著婉貞坐下︰「你說什麼也沒有用,今晚我就在你這里住下,你會怎樣?」
婉貞自然也不甘示弱,道︰「大王是想讓我動武麼?先禮後兵也不錯。」
兩人微笑對視,心中卻都在較勁。忽然,屋外一根樹枝折斷的聲音響起,「 」一聲,兩人同時出招︰頡利左手襲向婉貞面頰,婉貞右掌格開,左掌劈向頡利胸前。兩人便在這房內較量起武藝來。
轉眼之間,兩人已經交手了幾個回合,頡利進招都是向婉貞的面頰、肩膀,腰身等方位,舉止輕佻,但招數精妙,不容小視。加上他一身便裝,倒顯得幾分風流倜儻。婉貞行動敏捷,身姿綽約,配上艷麗的胡服,煞是好看。兩人一時不分上下。
突然頡利一掌襲來,婉貞向後避閃,卻忘記有胡床擋在後面,腳下一慢,手腕被頡利抓住,一把拽到跟前。
婉貞情急之下,動了真格,一掌運了七層力拍向頡利胸前。
誰知,他竟然不躲不閃,直挺挺地受了這掌。「 」的一聲,頡利身形晃了晃。
婉貞也一驚,道︰「喂,你怎麼不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