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狀元 三、胡笳十八拍 第四十四章 舉頭仰望兮空雲煙 九拍(上)

作者 ︰ 凌禎

「王妃主動請我來內室,這還是頭一遭呢。」頡利推開門,看著端坐沉思的婉貞打趣道,「王妃莫不是害了相思急著見本王?」

婉貞有好氣又好笑︰「你盡管說吧,也沒幾天給你討這口頭上的便宜了。」頡利听了,微微皺皺眉。

坐了下來,侍女送上溫熱的女乃茶和肉酪,頡利揮揮手命人都退下。「事情怎麼樣?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婉貞點點頭,道︰「頡利,你信不信我?」

聞听此言,頡利抬起頭,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人,略微沉思之後,他說道︰「你且講吧。」語氣中既沒有猶疑也沒有盲目,但是一種肯定和寬容蘊含其中。

這時的猶豫,便不足與謀事;這時的盲目贊同,便是欺騙——以他的歷練身份怎會如此輕信于人?不過是敷衍諂媚罷了。無論頡利答「信」或是「不信」,婉貞心中恐怕都會有顧慮,但是這樣的回答卻讓她心中松了口氣。

婉貞微笑著點點頭,道︰「好。」

「頡利,你現在要做的是支持查庭繼承汗位,然後獲得輔政親王的身份,以達到支配突厥的目的,對吧?」

頡利知道這人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關鍵,想了一下,答道︰「沒錯。」

「那麼,為什麼想支配突厥?為什麼一定要得到這個權利或者身份?」

「你應該知道,我向你說過一些。」

「不錯,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不只是為了那些利欲,你有你的理想,改變突厥長久以來的陋習弊端,消滅那種曾發生在你身上的不幸……但是,恕我直言,你真的能做到嗎?」

頡利听到猛然抬起頭,目光中有些嚴厲地注視著婉貞。

婉貞看著他,繼續沉靜的說道︰「也許能。但肯定不容易。如果不順利,你要多久才能實現自己的報復?十年、二十年?如果你窮盡畢生來完成這些事,但也可能未盡全功。突厥的傳統已經流傳了上百年,你覺得可以憑你一人之力改變嗎?就算你能夠維持得住,那麼你身後呢?中原有大量的事例可以證實很多新政在推行之初屢受阻礙,反復無常。古往今來,這樣的例子舉不勝數︰推行者一旦失勢,新法就會被棄之不用,又重新走回老路。

「在加上這位四王子並非無能懦弱之輩,這個輔政之位以後能否做得舒服,你心中應該也有計較吧?」

頡利站了起來,正色道︰「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

婉貞也站了起來,一字一頓道︰「我要你另立為王,自封疆土。」

…………

「你的意思,還是你們議和使的意思?」

「自然是我的意思,但對我們的議和也有好處。當然,我們議和使大人也同意了。」婉貞坦然道。

頡利有些失笑,這名女子應該是他今生見過最奇妙的人吧?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砸下來,然後如此隨意坦然地道出始末,算是城府深還是沒心機呢?

如此一來,頡利也開門見山︰「漢人想得到什麼?」

「既是議和而來,當然是為了兩國之間簽訂和約,或者說,希望我國與鄰國的疆土能夠享有平安。」婉貞咬重了「兩國」和「鄰國」的字眼,頡利自然明白她的所指。

「你們是怕和我定的約,突厥不承認、不遵守。」

「戰亂中受苦的總是百姓,若是和約不能維持,那麼之前的苦難就白受了,無論是你們還是我們。」婉貞回應道。

「不錯,我和何大人都希望能和突厥簽訂一個長久穩定的和約,雙方既不輕辱也不迫害,為兩國百姓贏得休養生息的機會。這樣的努力應該要達到。但是現在的突厥,無論是你頡利王,還是懸而未定的汗位都不能讓我們放心。所以,我想到了這個辦法。」

「可是你要知道,要我自立一國只怕比現在要當上輔政親王還要難得多。臥榻之旁其容他人安睡?就算是查庭的父汗、我的王兄圖門可汗也只是讓我去邊遠的封地,如今想要自立為王,談何容易?」

婉貞微微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麼。查庭現在自然也知道你的意圖,他既要用你又要防你,心中矛盾的不行;圖門可汗當時勉強答應你的要求,如今有沒有後悔也很難說,要知道這可是給他的子孫留下了個大禍患。但是,如果你另立疆土,名義上還是突厥的屬國,但卻不受約束;而在他們看來這確是你的退讓,他們不見得會不答應。」

頡利道︰「放虎歸山還是養虎為患?恩,這倒是一個難題。漢人給什麼條件?」

婉貞笑道︰「我們自然鼎力相助。」

頡利有些不相信她的話,議和使能有這麼大的權利?

婉貞道︰「回去上報朝廷在等皇上的意思,實在等不及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何大人已與我達成協議,他將力所能及地鼎力相助。只要從此邊境平穩,和約能夠簽訂成功,不辱使命便可。」

既然她說了這話,便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自己呢?封土列疆,自立為王,雄鷹展翅長空任翔,何等的快意舒暢!可是放得下這邊嗎?這里有幼年清晰的記憶,有母親的溫馨,也有身份的尷尬,還有他心中無法泯滅的怨恨、辛酸……母子的分別、令人憎惡的迷信愚昧,這些烙印能夠一走了之嗎?

「人總要有取舍。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婉貞在他身後輕輕嘆了口氣。

「但究竟何為魚,何為熊掌呢?」頡利捫心自問。

「逝者已逝,來者可追。何為汝所欲也,何為汝所求也?」

婉貞最後說道︰「頡利,我所認為的英雄,不是掠奪和征服,而是開拓和守護。」

×××

「王妃,今天王爺不到那個漢女那里去了。等一下就過來這邊。」一個侍女面帶喜色地對眼前的昌盛王妃烏爾日娜說道。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烏爾日娜淡淡地說道。

「不可以這樣想。」話音一落,屋中的侍女們全都起身行禮,「見過大王妃。」烏爾日娜也起身相迎。賢明王妃葛織點頭道︰「你身子不適,歇著吧。其他人退下,我來照看妹妹。」

侍女們魚貫而出,留下兩個王妃默然不語。

葛織開口打破沉默︰「烏爾日娜,現在是非常時候,我們不能讓大王還為家里的事情分心。一些事情還是等局勢稍稍穩定了再說。畢竟,你與大王也是同患難過來的。大王當初為了你,與整個烏孫皇室為敵。你要信任他。」

「葛織姐姐,你當時就不氣嗎?你不恨我嗎?明明對我海誓山盟了,轉眼又娶了別的女人進門……我可能怎麼都不如姐姐這般大度能容……但是,姐姐你應該懂我的……」烏爾日娜泫然欲泣。

「縱使境遇相似,人的心境都是不同的。縱使親近如夫妻,可還是時常感到陌生。」葛織嘆了口氣,道︰「我雖與你不同,但你的心境我能懂得。當初我嫁給大王,完全是柔然希望得到大王的兵力支持,我身為王室公主必須為國家著想。聯姻只是父王的手段,不過,我從沒有後悔過。」葛織看著烏爾日娜,說道︰「大王是個英雄,能有這樣的夫婿,身為女子也算無憾。」

「那麼姐姐就能容納其他女子在大王身邊嗎?姐姐不怕哪一天大王會疏離了姐姐?」

葛織正色道︰「烏爾日娜,要相信他。夫妻之間,信任是最重要的。更何況,大王雖然多情,但絕不薄情。」

烏爾日娜卻搖搖頭,急道︰「姐姐難道忘了四王子的話了嗎?那個漢人女子蠱惑大王,身世不詳,可能是詛咒的……」

「不要說了。」葛織有些嚴厲地打斷道,「這些都只是傳言,怎麼能夠當真?四王子的話,听听就罷了。自己家里的事情怎麼能讓外人插嘴?你不要再多想了,今晚大王要過來,切記不能說這樣話出來!」

可是,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害了他。烏爾日娜心中想著,抬起頭,正看到身影有些寂寥的頡利走了進來。

「大王安好。」

×××

三天過去了,婉貞這期間只見過頡利一次,周圍還有許多隨從和他的兩名王妃,點頭致意後便匆匆離開了。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婉貞倒也不心急,這畢竟是他自己的選擇,這也是他作為王者應有的決斷,婉貞靜待最後的答案。

向何尚書修書一封說明了現在的狀況,為了避免身份暴露就沒有再見面。婉貞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處境,所謂月復背受敵,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概就是現在這種境地吧。烏孫王妃的充滿敵意的眼神,柔然公主禮貌中的冷漠,讓婉貞覺得如芒在背,比朝堂上的對陣還要辛苦。戰場或是朝堂上的對戰,婉貞有把握,而且心里底氣足,揮灑自如。而如今自己擔著個虛名,又是男女之情,可著實頭痛。

這天碎葉公主和娜顏來探望她。公主一身水色袍裙,肩上披著潔白的貂皮領子,襯得淺色頭發和眼眸分外晶瑩剔透。婉貞也很喜歡這個同齡的突厥公主,便一起在院中散步。娜顏一身紫色勁裝在旁邊護衛。婉貞也看得出來,這個娜顏絕非常人,既通醫術又心思縝密,碎葉公主當她是心月復,而她又身份未明,怪不得當初頡利特別注意她。

彼時,已是微風拂面,春光宜人,比起之前的嚴寒真是兩重天地。入冬的作戰能在初春結束,也算幸事。

正在閑聊,幾個侍女送來幾盒點心,碎葉笑道︰「來的時候,我在門前撞見頡利大哥。他還告訴我多來陪陪你。這會兒又讓人送來點心,看看他多惦記著你啊。」

婉貞笑道︰「公主不要取笑了。他哪有這麼好心?」

碎葉道︰「你不信?好,我問問。」就向那幾個侍女道︰「點心是誰讓送來的?」

侍女答道︰「是靡靡王妃讓送來的,這是烏孫的特產,請兩位嘗嘗。」靡靡是烏孫姓氏的尾音,這些人便稱烏爾日娜為靡靡王妃。柔然的國姓是茹茹,柔然公主葛織便被叫做茹茹王妃。頡利起得封號很難讀,叫得反而少。

碎葉道︰「原來如此,沒想到烏孫的這位嫂嫂這麼好,我還沒見過她呢,下次應該正式拜訪。」

婉貞也頗為驚奇,不過料想這可能是塞外的風情,也不介意。對侍女笑道︰「回去謝過王妃,就說等一下我和公主去拜見。」

她自己不想也不會這些妻妾之間的周旋,但總要回禮,所幸拉上碎葉公主也好說話。

碎葉也是性情灑月兌之人,笑道︰「呦,這就去啊。我什麼也沒準備多不好。倒是落雁你,大家都對你這麼好,你也不會想家了。我以後的丈夫能像頡利大哥這麼好就滿意了。」

婉貞笑道︰「公主這麼美麗又善良,一定可以找到意中人的。」

碎葉卻嘆了口氣道︰「哪兒那麼容易。我們的婚事都是父汗定下來的。我明年要嫁給鐵勒的大王子,這是從小就定下來的,我卻連他長得什麼樣都不知道。」

這就是身為貴族的無奈啊,雖然有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卻不是自己要的。婉貞有些歉意,道︰「上天這樣眷顧碎葉,給了你美貌和善良,也一定會給你個好丈夫的。」

「真的?」碎葉听了,笑著說︰「落雁說的真好。我也不怕,鐵勒是我的母族,我母親是鐵勒王的姐姐,量他們不敢虧待了我。」

婉貞也笑道︰「正是。無論如何,堅強勇敢的公主是最美的,也是最幸福的。」

碎葉拍手稱是。眾人一時有說有笑。侍女們又呈上女乃茶和酥餅。

一個侍女遞上肉酪,婉貞嘗了一塊,香濃滿口,又飲了幾口茶。

另有一個侍女端來一盤還冒著熱氣的爐餅,道︰「這是靡靡王妃親手做的,請宜家王妃品嘗。」

婉貞道︰「謝過你們王妃。」即使人家的好意,也不好推辭,婉貞就嘗了一塊。

又酥又甜,還帶著一股奇異的香味。婉貞贊道︰「靡靡王妃真是好手藝。當真要好好謝謝她。碎葉,我們過去謝謝她吧。」

碎葉笑道︰「好。可我也要吃了那個爐餅才行。」

娜顏端過盤子,微微皺了眉頭,道︰「公主且慢。宜家王妃,可有什麼不適?」

婉貞正覺得胸口有些煩悶,疑是飲食不服,「有些氣悶,想是吃得太急了。」

娜顏臉色一變,向侍女們道︰「有沒有酒?快拿來一些。」

婉貞驚疑地看著娜顏,倒滿一杯烈酒,而胸口的氣悶更加厲害,好像有口氣在上竄下跳,隱隱有些惡心。

「請滿飲這杯酒。也許能順順氣。」娜顏臉色有些蒼白。

婉貞將信將疑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火辣辣地燒過身體,胸中那口悶氣似乎也順暢了。

婉貞站起來,剛要開口道謝,只覺得有股甜腥味沖到嗓子里,「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出。身體也像燒著了一般,軟綿綿地倒了下去,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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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這個視頻是《新女駙馬》的劇照組,扮相不錯,大家可以看看,順便想象女狀元的真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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