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一早,婉貞還有一天的假,又想到這是落雁第一次邀她四處走走——正巧德雲知道今天郊外有集市,比起看平常的酒樓店鋪,倒不如去一起去趕集。婉貞想起了幼時與李昭和梁振業偷跑出去的趣事,便欣然答應。
等李昭練完晨功,從小桃林回來,發覺內院里安安靜靜,早餐又一直沒人叫,這才知道內院的幾位大小姐一起私自外出了。無奈之下,李昭只好囑咐管伯照顧後院廂房的那些許家家將,自己換便服,估模了她們的去向,尋了過去。怎麼說都是幾位姑娘,若是有了麻煩,豈不糟糕?阿婉這丫頭越來越大膽了。
不管李昭如何不放心,這一廂的幾位卻是自得其樂。婉貞和德雲還是香十足的主僕裝扮,賽燕也挑了一套白色劍袖,一身男裝穿起來英姿颯爽。曉茹則素衫羅裙,衣裝清淡卻不掩國色。落雁本來也想扮男裝,婉貞等人卻覺得不要再引人注目才好,于是也是一身素淨的儒裙,五人以家人相稱,來到郊外觀音廟前的集市。
然而這五人出去,想不引人注目也是不可能的。德雲本想讓大家嘗嘗街旁面攤的手藝,眾人未吃早餐就出門了,聞著剛出籠肉包的香氣、看著熱氣騰騰的湯面和餛飩也的確讓人食指大動。但當她們站在人家的攤位前,掌勺的師傅便誠惶誠恐的問,幾位公子小姐有何貴干?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旁邊吃面的路人多販夫走卒,也有扶老攜幼帶點家貨過來賣的,見婉貞等人這番衣著氣度,都偷偷地拿眼楮溜過去。尤其是女裝的曉茹和落雁,不知道是哪府的女眷出來玩兒呢,看得五人好不自在。
落雁最先受不住,小聲道︰「阿婉……哥哥,要不我們換家吃?」
婉貞也被盯得身不自在,只好道︰「這樣,德雲留下叫東西,讓他們送到對面的茶鋪里。」
路旁有間不起眼的小茶,不過早進去的人還不多歹也算有間屋子,不必再大庭廣眾之下給人圍著看。
茶雖小,桌還算干淨。四人挑了張角落里的桌子點茶水,卻叫了兩碗酸梅湯和雪梨汁。
眾人等德雲的功夫,婉貞看到一白衣男子背著個布搭慢慢悠悠的走了過去。此人身形挺拔,穿著生長衫卻不戴冠也束發長發隨意披開,步履甚是穩健。因這人的打扮有些奇特,氣度又不俗,婉貞索性多看了兩眼,越看越覺得不同尋常︰論相貌清俊月兌俗,稜角分明卻看不出多大年紀身形神態,分明是個青年模樣然而目光甚是深湛,嘴角處隱隱有道法令紋有點愁苦神色,也因此顯得有幾分老態。此人步履匆匆一晃身就走了過去。待婉貞回過神來,德雲已將各色面點擺在桌,眾人開始用餐。
待用過早餐,眾人轉到集,已經過了巳時,路兩旁的攤位,行人也多了起來。這幾人信步走著,賽燕和德雲沖在前面,看什麼都高興,一會兒功夫,什麼小香囊、小掛飾買了好幾個。婉貞和曉茹在後面慢慢踱步,落雁也是左顧右看,卻因為閨秀出身,勉強壓著股興奮勁。婉貞看著笑道︰「左右京里也沒什麼認識的人,落雁就跟她們去,出來玩高興才是真的。」落雁點點頭,這邊賽燕正好回過身來,見她們三人走得太慢,又轉回來,道︰「跟跟。那邊說有從突厥帶來的特產,我們去鑒別鑒別。」婉貞怕曉茹走得累,便道︰「你們去,我陪曉茹到前面的關帝廟里坐坐,你們逛完了去那里找我們。」賽燕會意,便拉著落雁跟德雲一起走遠了。婉貞在後面還囑咐一句︰「別太晚了。午時記得回來。」
曉看著她。不禁笑道︰「你也用陪著我。跟她們一起去玩嘛。」婉貞昂首信步。笑道︰「那怎麼行。我要陪著夫人啊。」
茹微笑︰「那就委屈大人。陪奴家到廟里休息一下。」
但凡有這種集市地地方。大多會有個廟宇為中心。逢每月初一十五正是進香火地日子。來許願還願地人也就自然多。而相應地。你來我往。賣點針頭線腦、販個柴米油鹽地人也就多了。集市也便漸漸熱鬧。
就像這里地關帝廟。只是前後兩個院子地小廟。據說頗為靈驗。來拜地人就漸漸多了。後來便由官府特地開闢為集市。「關王爺其實不過一員武將。以忠義著稱。世人如此推崇。
來又管人。小生卻覺得有幾分可笑。試想。華容道之仁放走魏武。三國鼎力地局面不知會走向何處?」
「你少話癆了。在人家的地盤,你就算不敬鬼神也得敬人家的虔誠,也不怕遭人白眼。」
婉貞陪曉茹在廊下稍作休息,就看到兩個學子模樣的青年從里面說笑著走出來。婉貞笑道︰「沒想到學生也會拜關帝爺,敢情關老爺文武全才。」曉茹道︰「要這麼說,還不如拜文曲星君了,那才是真正的全才。」說罷笑看她。婉貞無奈道︰「姐姐莫要拿我取笑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听到身後有人叫道︰「前面的莫不是凝梅姐姐?」
兩人一怔,回頭一望,正是韻竹和奕蘭兩人,錦衣華裙,雲鬢花鈿,端的是美艷不可方物。相比之下,原來的花魁凝梅、如今的李夫人曉茹一身素衫,顯得清淡了很多。婉貞也向她倆點頭致意,奕蘭笑道︰「原來李大人也在,兩位是微服出游來的?」
婉貞笑道︰「微服敢當,就是離京久了,好不容易得閑,陪夫人出來轉轉。」
曉茹起身與她二人廝見,道︰「兩位妹妹怎麼會在這兒?奉菊呢?」四花魁中,凝梅與奉菊最為年長,也最親密。
奕蘭道︰「說來話長了。凝梅姐姐,你走之後,香樓可變化大了,眾姐妹都在另尋出路。」
「哎,怎麼回事?」曉茹有些驚訝,婉貞是如此。自打曉茹「過門」了,婉貞就再沒去過芸香樓,而其他人談起來也少了,以至于有什麼變化都不知道。
韻竹說道︰「凝梅姐姐嫁了,奉菊姐便不再接客了,好像說自己年紀也小了,想另尋個出身。我們都以為她也會挑個良人,沒想到忽然有一天晚,她請所有姐妹一頓好酒席,席間宣布自己已經月兌籍,不日就要離開。後來我們百般詢問,她才說自己用積蓄在城郊開了家小酒館,已經開張了半月,生意不錯。她便是老板娘了。」
「倒像是她。」曉茹淡淡說道,眼底滿是欣賞。
「你二位呢?」婉貞問道,她還記得當日芸香樓中遇險,一度懷疑四花魁中有魏黨的人,但時至今日,除了肯定凝梅不是以外,那三位的身世,她都很有興趣。
奕蘭道︰「我們還能怎樣?不過也開始為自己著想。韻繡還小,不用太急,我也差不多到年紀了,尋思著,不是嫁人就是先贖了身,自己出去。」四花魁的身家斐然,又有貴人相幫,若想月兌籍老鴇也不敢太過刁難,凝梅就是先例。
「你們都走了,我還有什麼意思?難不成真要在那里待一輩子?我……我就算潦倒街頭,也不想一輩子在那里。」韻繡黯然說道。
婉貞暗暗點頭,看來青繡雖然縴細窈窕,但堅忍不拔是改不了的,看來韻竹的名字沒起錯。
曉茹勸道︰「傻孩子,說什麼呢,你還小,不急于一時。索性在等兩年,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意中人,要不然,投奔我們也是好的。」
韻竹道︰「什麼意中人……像李大人這樣重情重義的人能有幾個,我……就不妄想了。若是他日姐姐們能收留,小妹自當感激不盡。」眾人都知道她與陳玉泉的過往,偏生陳玉泉又是與婉貞同科的榜眼,這其中的機緣真是錯綜復雜。
奕蘭見她心緒不佳,便勸道︰「罷了,時候不早了,轎子還在等我們,先回了。若有機會,再與凝梅姐姐長談。」又向她二人道︰「對了,忘記恭喜李大人高升。如今凝梅姐便是二品大員的夫人了。祝二位琴瑟和諧,早得貴子吶。」說人一怔,曉茹隨即笑道︰「承妹妹吉言,他日若有喜訊,定當宴請妹妹。」
「那就說定了。」奕蘭笑道︰「姐姐要抓緊了,妹妹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離開芸香樓了。姐姐可就找不到我了。」
「怎麼會?」
「說真的,我也是身不由己……罷了,不說掃興的,有空我們一起去奉菊姐姐的酒館里聚聚。」
罷,韻繡和奕蘭走向院後的側門,估計轎子正在那里等候。婉貞和曉茹也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婉貞回身望那一雙倩影,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而這個結果,不日就會被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