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的時間轉瞬而過,日日學著規矩,從開始的生疏到現在的熟能生巧,仿佛那些規矩早已適應了很多年一樣,已漸漸成為一種習慣。這段時日,我主動結識的人依舊不多,來來去去,也只和南苑最為親密。
幾天前,便有人來知會巡幸的隊伍已經回宮了,而大選便在明日舉行。南苑雖不曾說什麼,但望著她隱憂的神情,我竟只有暗暗擔心的分,說好了幫她,但真的力不從心,幾個月前十四說的話猶在耳畔,那時的依偎感,現在看來,或許也只是一點淡淡的欣慰吧。
從平日休息時常常獨自一人呆著的長廊回房,卻見南苑神秘兮兮地望了我一眼,我笑嗔道︰「莫不是姐姐臉上長了什麼東西,也值得你這樣看?」說著忙作勢要找鏡子,她笑攔道︰「呀!姐姐怎麼知道?妹妹是在憐卿半面妝……?」
「胡說什麼呢?」我疑惑地望著她。
「我可沒胡說,喏,自己看吧!」她遞來一張信箋,臉上還帶著難得一見的笑容,我便更加詫異了,展信一看,幾行筆鋒強勁的字落如我眼里「十四言有信,不許獨煢煢。憐卿半面妝,相思一夜病。」
「今兒下午有位公公來傳信,說是受人之托,交給素顏姑娘,說也奇怪,這信竟封也未封,姐姐心里那位,可是真大膽呢!若是叫姑姑見著了,可有你受的!只是我沒想到,姐姐竟在我這個年紀,就海誓山盟了……」
「說什麼呢!未出閣的妹子,說話也不知羞……以後看有人敢要你呢……」話未說完,她便面色微沉,思及此,我不由後悔起來,那樣難得的笑容……我卻……
不敢看她的神情,我低下頭仔細看那封信︰十四言有信……莫非是……憐卿半面妝,相思一夜病……妝……裝病!他是叫我裝病……這便是他說的方法麼?大選在即,若是突然之間病了,難免讓人生疑,這的確不是什麼良策,不過如果……我思忖了會兒,略略有了自己的心思……
打開窗子看著遠處紅牆黃瓦上的那片天空,即使有些部分被禁錮,但那樣的藍天依舊高遠,傍晚時的陽光有一瞬間好像一片綺麗的雲霞,綿延在無數的庭台樓閣上,看久了,便讓人有些失神,仿佛就是這日復一日恍若琉璃般的落日,開始讓人覺得倦怠。
「姐姐今日不去提食盒麼?晚了可又只有那些姐姐們選剩下的……」南苑好意地提醒道,大多時候,我一個人這麼靜靜出神時,她從來都是默不做聲的。
「南苑……我不知怎麼有些頭昏,許是這幾日有些累了,要不今天……你去幫我提吧?」我小心地試探著問。
「姐姐沒事吧?我看……要不要和姑姑們說一聲?明日就要開選了,姐姐若是病了可怎麼好?」
「無礙的,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姐姐真的沒事嗎?」
我搖搖頭,「你就放心去吧,我過會兒就好了,真的!」
瞧見她轉身離開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看見她那雙看似稚女敕的雙眸中掠過了一絲捉模不定的神色……但只是一瞬,很快,那樣的神色便被一個單薄瘦小的背影掩蓋……或許只是我的多疑,但那一瞬的神色,卻足以讓我的心頭一凜……
不願多想,趁著她走的這段時間,我拔下頭上的釵子凝視著……或許,能否過了大選這關,就看這一次了……反手握住釵子,對著那皓白的手背狠狠劃下去,一下、兩下……錐心的疼痛由手背綿延而起,一陣陣襲來,然後我看見那種瀲灩至極的顏色從皓白的肌膚中一點點滲出來,浸涌在素淡的衣裳緞子上,一滴一滴……不知為何,心里確是一片平靜,抬起眼看鏡中的自己,淺色的瞳仁中光流靜謐,沉香一般使人沉靜……翻出從家中帶來的藥,細細灑上,然後剪下一截繃帶,一層又一層地替自己包好,仿佛在完成一件極其精致的手工品……
「 !」門口一聲東西跌落的聲音「姐姐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她訝然地望著我,驚問道。
「剛剛想解了頭休息一下,哪知道被取下來的釵子劃傷了手,沒什麼大問題,瞧,我都已經包扎好了!」我舉著粽子樣的手給她看,竟還帶著笑意。
「姐姐怎麼這樣不小心!明天可是大選呢……傷成這樣,明日怕是沒法參選了,我去叫人來看看……」她盯著我衣服上的點點血跡,由不得我阻攔地說。
但這一次,我並未要攔她,或許我等的,就是有人現我的傷吧。唇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我暗暗想。
「喲!是哪位姑娘傷了呀?快給我來瞧瞧……」一個小公公喊著便進來了,一見我就皺起了眉「大姑娘,哎喲!怎麼傷得這麼重啊!這……」
我接過他的話茬,故意委屈地說「公公……勞煩問你句,明天我還能參選嗎?」
「這……」他有些猶豫,但仍是說︰「姑娘……這恐怕是不行了……您這傷就是參選,怕也難……」
「那可怎麼辦呀!」一旁的南苑急了「公公可能想些法子?這位姐姐和我同吃同住幾個月,待人是極好的,求公公幫個忙吧?」
「姑娘……不是我不幫,實在是……我也幫不上啊!這樣吧……這位姑娘明早還得準備參選吧?兩位姑娘先好生休息……這沒有參加大選的姑娘,還有分配各宮的名額……到時姑娘再看吧……」話未說完,他人便已轉身。
看著他急急退出去的樣子,我心頭一喜,顧及到一旁愁眉苦臉的南苑,我忙安慰道「沒關系,南苑,公公剛也說了,還有分配各宮的名額,若是你以後當上了主子,可要給姐姐我留個好些的值兒。」
「姐姐再這樣說話,南苑可真翻臉了!」她背過身子去。
「好了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兒才有精神呢!」
這一夜,南苑睡得很熟,畢竟,明天于她來說,真的至關重要吧。我卻了無睡意,趁著今晚的待選秀女們都休息得早,我一個人到了園子里,尋著常去的回廊,靜靜地回憶一些事情……仿佛如同做夢一樣,我的人生,從生這樣的轉變到已經漸漸適應,似乎都來得太快太急,不容我所想……接下去,不知又有怎樣的路途等著我。
「唔……放開我……你放……呃……」一聲斷斷續續的呼喊傳入我耳中,听聲音似乎是個女子,不知為何,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著不要多管閑事,步子卻仍尋著那個聲音邁去……躲在一棵大樹後,一眼望去,月華之下,玄青色的外衣勾勒出一個略顯單薄落寞的側影,不知是否是我驚動了他,側臉望過來,他的眉目之間是徹人的冷冽,但不容忽視的是,那冷冽至極的眼神,只要深深洞穿下去,便會現其實那樣的冷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悒和孤清,點點眸光閃動,該怎樣去辨析,那究竟是什麼樣的眼神?仿佛與身周的清冷月光相融一起,光華一色,仿佛我如今所見的舉動不該來自于他,但又不得不承認,那雙有力的手緊緊扼住身畔女子的頸脖,容不得一絲猶疑,是這樣礙眼的舉動!是這樣讓人心悸的清冷!
「走開!」略粗的聲音悶悶地響開,這種語氣,似乎是不給人任何推搪的機會,看那個女子的打扮,不過是個普通的宮女,不知為何得罪了他……但看著那已經開始紫漲的臉讓我萌生出一個念頭︰要救她!
「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我竟走近幾步,想替她說情。
「我說的話你沒听見嗎,叫你走開!」他的眸色一斂,語氣更為狠厲。
「你先放開她我們再說好嗎?」
他冷然一笑,轉過頭去。
「呃……」那個女子喉頭溢出一點點申吟,仿佛就是那麼一瞬間,就連「 」的那一聲都不曾听真切過,她的頭向旁歪去,然後月兌離了那只手,整個身體側倒在一旁冰冷的地上。
仿佛時間都走得不明確了,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心是怎樣的冰涼與絕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的,好象就在他回過頭用那種深深望下去便會覺得憂悒的眼神望著我,問我「有事麼」的那一刻,好象就在那個女子充滿期待看著我的眼神還未結束便重重倒下去的那一刻,好象就在我抬起眼,帶著若無其事的笑容安靜的說「沒什麼」的那一刻,心里有一根極細極細,卻一直很堅固的弦,突然的,就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