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祗如初見 良妃

作者 ︰ 裂帛

良妃。

八爺的額娘。在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這樣的關系,也不知自己想要證明些什麼,但總算熬過了這段磨合期……

「素顏……主子剛剛說要見你,趕緊準備準備!」是屏兒姑姑的聲音,這些日子,屏兒姑姑帶著我適應了長里的各處角落,大小事宜也都交待清楚,只是良妃卻遲遲未見我,今日突然說要見,我倒覺得詫異了。

換了身妥帖的衣服,在殿外侯了會兒,才進去,我並未抬頭,只略略看了看前方高高的繡面花盆底兒,便照著新學的規矩像模像樣地請了安,良久……只覺膝蓋微微有些麻了,才听到一聲平靜的「起來吧……」,雖是聲音極其輕柔,可我听到時卻有種壓迫感襲來,那種隱隱約約的尊嚴感浸透在這種聲音里,到底讓我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極其瘦弱的女子,與我想象中的清代妃嬪不同,她的身子單薄得似乎支撐不起寬大的旗袍,梳著整齊的兩把頭,只斜簪了一支純淨的羊脂白玉簪,眉掃得很淡很淡,倦怠的眼神仿佛不願再爭任何,若有若無地望著一些空景,但讓我眼前一亮的是她的唇,在一臉淡漠倦怠的妝容上尤為突出的紅,仿佛是要把所有的耀眼都比下去,紅的幾乎滴出血來……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低下頭去……

「抬起頭,像方才那樣,看著我……」依舊是輕柔平靜而有壓迫感的聲音,讓我心里小小地顫動了一下。隨即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

「你叫素顏……」她那雙倦倦地眸子凝著我的雙眼,淡淡道。

我自知她不是在問我,但這沉默的間隙,卻讓我覺得尷尬,我輕聲道「回娘娘,是。」

「恩,你也不必太拘著了,看你也不像這樣性格的人,以後在我宮中當著差,只好好守著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我不知她此言有何用意,但仍是答了句「奴婢謹遵娘娘教誨。」

片刻,她才別過臉去,不再看著我「過會兒八貝勒要來,你去沏杯茶吧。」

「奴婢告退。」即使是匆匆一瞥眼間,我仍是捕捉到了她一閃而過的神情,深深的厭倦,以及一種了然的無奈。

良妃,據說是大清朝後宮所有妃嬪中出身最低的娘娘,但那樣的尊嚴感卻讓我頓生敬意,十分欣賞這樣的女子,即使是在人人地位都高于自己的環境里,依然可以高傲地把任何事情都看淡,依然可以將這份孤傲沉澱到骨子里,用這個宮闈里身不由己的寂寞與清倦偽裝成堅強。

想著自己的心事,路過了耳房前,一句憤憤的話落入我耳中,「新來的那個素顏,也不知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主子竟硬是到了今日才見,咱們當初來時,哪個不是第一天就當差了,她再大的家世……充其量也不過是個養女!」

原本對于這樣的話,我是無意多听的,但下一句,卻讓我為之一震。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是哪里好,竟也惹得八爺和十四爺都求了娘娘們要她……听說十四爺……還為了這事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呢!」

「你們真是膽子大了也什麼都不怕,這些話也能拿來在這兒胡說,若叫主子听見,任誰也救不了你們!」屏兒姑姑嗔斥的聲音傳來,但我似乎什麼也沒听見。

十四爺為了這事……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

她的話不停的在我腦海里回蕩,竟是如此!他竟是為了幫我……

「有我呢……素顏,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去選秀女的,你太出眾了…你不可以……不可以成為皇阿瑪的女人。」

「……昨日去給額娘請安,幾句話說岔了嘴,哪曉得惹額娘生了氣……」

「當初,答應幫你過了選秀這一關的人如果是我……情況會不同麼?」

曾經的那些話如同一根細細的針,劃過我的心間,雖沒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每一下,都能讓我深深的觸動。來不及想太多,接下來的話則更是讓我驚疑……

「說來倒也是奇怪……這素顏丫頭……真是像極了當年佟佳皇貴妃的品格……瞧我,竟也跟著你們嚼起舌根了!」屏兒姑姑斂了聲音兀自念道……

「姑姑……听說了麼?前兒個永和宮的畫梅當著四爺的面幫給德妃娘娘說了幾句話,好象是提起了當年的佟佳皇貴妃如何如何,結果听說那晚四爺就……畫梅……」

後面的話已然听不清晰,但無須听清,我的心早已猛得一沉。

難怪……他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難怪……那深深的追憶原是對……

歷史上,四阿哥的生母雖是德妃,但自小便是由佟佳皇貴妃一手帶大的,所以日後同生母也並未有過那般親厚,我頓時恍然,那個我未能挽留得住的丫頭,便就是畫梅吧,一個丫頭不過是替自己的娘娘說了幾句話,竟也惹得他……看來他對佟佳皇貴妃的情感已是至深,我不敢深想,便離開了耳房前,記著自己的差使去沏了茶。

其實,在後來的很多個日子里我時常想,若是當初的這些話我听進心去了,或許,很多事都會生改變,或許,我一生的路途……都不會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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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最近……你怎麼樣?」

好熟悉的聲音,依稀記得多久之前,這個聲音深深地刺痛過我的心,這個聲音,讓我想要給予溫暖,這個聲音,和煦如風,溫潤如玉,讓我想起那絲永恆的、渾然天成的笑意。但就是這樣的聲音,讓我不敢抬頭往前走去,盯著手中的茶盅,我僵硬地笑道「……好久不見,我……很好。」

「這些日子不見,便顯生分了?」他的語氣依舊那樣溫和,听不出半點起伏。

「奴婢不敢,爺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又何來生分之談?」不知為何,再次見到他時,心里竟會有種隱隱的挫痛,好象是在那個夜晚目送著姐姐高傲而寂寞的背影離去時,好象是那襲鮮紅的旗裝深深刺痛我的雙目時,一種愧疚與不甘的心緒矛盾地拉扯著,我知道,我和姐姐,其實都一樣,他心里的那個位置,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都無法佔據,與其如此,何不淡然地放開呢,趁著,還沒有那麼深刻的時候。

「素顏……那個晚上,謝謝你。」他突然有些悵然地說道。

我竟有些豁然地挑目笑道︰「素顏不知八爺說的那個晚上……究竟是哪個晚上,也不知道素顏和八爺說過一些什麼話,知曉了什麼事。素顏只記得……八爺……至少對自己,敞開了心扉,相信八爺應該知道,過去的事情無法彌補,便要好好珍惜現在的,若是再一次失去,‘唯將終夜常開眼’的,可就不止八爺您一人了。」

看見他眼里一瞬的失神,我轉過話題仍舊笑道「八爺真是孝順娘娘,先前娘娘才說八爺要來,想不到八爺竟這樣快,奴婢正好剛沏了茶,這就給娘娘送去。」

「嗯,也好。」他掩過眼中的神色,唇角依舊保持剛好的弧度,「對了,素顏,我日日都是這個時候來給額娘請安,只是,今天第一次踫到你而已。」

「哦?這樣啊……奴婢今日能踫巧遇見八爺,自然是奴婢的福分了。」我一笑了之。

到良妃跟前敬了茶,她擺擺手,我便又向八爺敬了茶,但見屏兒姑姑對我略略皺了皺眉,我竟不知何意了。

好在屏兒姑姑忙上前來為八爺倒了兩杯茶,便拉著我退到一旁去。我有些莫名地抬眼看了看才知,原來娘娘的茶是由八爺來敬的,心想著這宮里的規矩真是一輩子都學不完的,卻不知為何,屏兒姑姑連連推了我兩下「主子問你話呢……」

「啊……奴婢該死!」我猛然抬起頭,卻見良妃詫異地望著我,而一旁的八貝勒竟意外地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了。

「素顏啊……想什麼那麼入神,看來這賞以後可是不敢多給你了……」良妃若有若無地笑著,但那樣的眼神分明是留意到了八爺剛才那個一閃而過的笑容,只留我一人莫名在其中。

「主子剛剛稱贊你這茶沏得好,不知是用了什麼新法子,要賞賜你呢,還不快謝謝主子?」屏兒姑姑實在有些看不下去的開了口。

我忙在心里松了口氣,剛剛一著急思及學規矩時記得時時把‘奴婢該死’掛在嘴邊,看來剛剛的笑話的確鬧大了,我不敢想此刻滾燙的臉該有多紅,只謹慎地答著,「多謝娘娘稱贊,奴婢不過是將普通的雨前龍井,用沸水煮了三道,取最後一道茶水,在空心的竹筒里密封悶一會兒,龍井摻了竹子的清冽,味道十分清香。」

良妃默默看了我幾眼,溫和地道「倒是個知冷暖的孩子,只是這神游的毛病可給改改,要不日後得了賞賜,你一句‘奴婢該死’,可不怕把主子們給唬住了……」

「是……奴婢該……不!奴婢謹遵娘娘教誨……」啊……真是越著急越出錯,今天在場的人必定憋笑都能憋咳嗽了,我大窘地低下了頭。

良妃倒也沒說什麼,只吩咐以後茶水上的活兒,就交給我干了。在一旁站了許久,才算對平素里听來的八貝勒的孝順有了些了解,就連新貢上來的葡萄瓜果,八爺都要親自剝了皮送到良妃的碗里……母憑子貴……不知為何我突然地想到了這樣的詞,也許良妃那般愛自己孩子的緣故,也是出于此吧,在宮中單憑著這樣的身份生活著,該有多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有一天能坐上那個位子呢……

她神色中的倦怠與淡漠,她看似與世無爭地平和,終究,也只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偽裝吧,從看到那種倦怠的第一眼起,我便已經有意無意地告誡過自己,良妃,該是個野心很大的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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