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那杯清茶一個不穩便潑了滿桌,原先兩個隱隱綽綽的字跡此刻也被茶水隱蓋,「素顏姑娘該是個聰明人,我……」
「娘娘!您不必多說了,恕素顏……做不到!」我驟然間決絕地打斷她的話,卻仍自鎮靜地道︰「但請娘娘放心,今日娘娘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定當守口如瓶,娘娘如若信不過奴婢,勞娘娘現在就動手吧。」
沉抑的空氣仿佛把彼此間的呼吸都凝住,她依舊重復著那個熟悉的動作,食指捻動著手腕的玉鐲,一圈又一圈地撥動著……隨後露出一個不可揣度的笑容,道「茹兒,去將我那口實木箱子打開,前幾日新得的幾樣尺頭都拿齊了!」
須臾,又轉頭對我笑道「素顏姑娘重感情,旁的我就不強人所難了,只是這兩樣尺頭,還得勞煩素顏姑娘替我轉送給東廂姑娘,好歹一片心意,姑娘不會拒絕吧?」
「娘娘如此眷顧東廂姐姐,素顏一個不相干之人怎敢駁了這分情誼?想不到娘娘竟與東廂姐竟是舊識,這分心意,素顏定當幫娘娘傳到。」說話間,有意留意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說到舊識兩個字時,她的眼皮明顯跳了一下。
「那真是多謝姑娘了,茹兒……快奉杯茶水上來,我記得從前在長,素顏姑娘茶水上的活兒也是極好的,今天若不品了我這兒的茶,便是不給我面子了。」
「娘娘……您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定當好好做,只是奴婢實在不敢妄自尊大,您的茶……還是留給當得起的人喝吧。」行了個禮便欲告辭,德妃微微一笑,也並未多留,只道聲︰「到底是客氣了!」便點了頭示意。
捧著尺料走出簾帳外並未有意停留,倒是因一時的出神愣在了那里,卻隱約听安茹不服地嘟噥了一句︰「奴才可就不明白了,娘娘原是要制住御膳房的那兩個賤奴才,卻怎麼突然轉了道,非但沒將這紫雪丹給……竟還把萬歲爺新賞下來的尺頭給了那賤蹄子去……」
「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欲擒故縱?素顏那個丫頭……是個聰明人!她和承乾宮的那一位,畢竟是不同的,且等著吧,她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咱們現在這一計,叫做敲山震虎,你說依她的性子,咱們佟佳姐姐身邊的紅人……還能坐以待斃麼?」
心底仿佛被尖銳的稜角劃開了一道,有一處柔軟的地方突然就變得脆弱和無助了起來,但極其冷靜的意識卻告誡自己要趕快離開,一望無際的草原頓然讓我有種不知往何處前行的感覺,絢日映襯在碧波之上,卻只是強烈地讓人覺得暈眩……
遠遠的地方依稀可見幡旗獵獵,听說後日便是皇上及眾旗將領們行圍之時了,如今行圍的地方都已劃好了範圍,只待隔兩日便開始放任各種走獸飛禽在圍場內,雖未見過那般盛大的場面,但此刻極目遙遙一望,也是不由驚嘆,但無心于景色,一個人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亂走著,心里卻全然是方才德妃的話。
不知德妃與東廂姐有過怎樣的過節,那紫雪丸又究竟為何物?承乾宮的那一位……忽地想起東廂姐曾說過,從前跟在孝懿皇後身邊時,便是居于承乾宮的,德妃屢屢提及,難道這個中因果竟還是離不開我極像孝懿皇後的容貌?但東廂姐與德妃的舊絆,又怎會是因此而起呢……心底仿佛突然被刺入了一根小小的木刺,雖微不可見,但那種感覺便恨不得立馬將它拔出,當下心里便有了草草的打算,便立刻回了帳子里。
果不其然,一進帳子里東廂姐便忙拉了我尋了個僻角的地方,急著問德妃有沒有為難我之類的話,我卻是極其愉悅地道「德妃對我的態度改變了很多,今日不曾為難過我,只是東廂姐,我倒不知你與德妃娘娘還有過舊交呢!」
她的臉色霎時沉黯,凝重地問道「德妃娘娘真是和你敘談不少啊……不知妹妹還知道了些什麼?」
仔細凝眸注視著她的雙目,良久,我才略斂了神情道「姐姐怎麼突然這樣緊張了?德妃娘娘不過是托我捎兩樣尺頭贈與姐姐……我心下好奇,才略略問了,原來東廂姐和德妃娘娘也是如此熟絡的,倒真是素顏低估姐姐了!」
她牽強一笑,眸子里閃過一絲狐疑,卻依舊道「當時跟在孝懿皇後身邊,這宮嬪主子們中間少不得來回走動,久來便也不生分了。」
與我初識的東廂姐不同,如今認識俞久,便俞現她雙眸中那樣的淡定與泰然,不過是我最初的認識,原來人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原來再泰然自若的人,終究也有無法釋懷、不願訴衷地欺瞞。
「東廂姐,素顏有句話想問你……東廂姐是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縱使素顏幫不了東廂姐,但……且請姐姐放寬心,素顏能做的,定當盡力。」
「素顏,如果有一天,你現一直以來陪伴在你身邊,幫你、鼓舞你的人,不過是如同鬼魅一般一心只想著復仇的人,會不會害怕和恐慌?如果有一天,你得知那個人一直以來不過是利用著你、欺騙著你,直到怠盡你所有可以利用的價值,只為了成全她一個再平庸不過的報答,你會不會恨她?」
「東廂姐……你說什麼……」恍惚間,好久之前那種無法逃月兌的愧疚和著這突如其來的話,如同伸展著千萬只無形的手般把我拽入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里,听不見自己的嘶喊,感覺不到自己的掙扎,仿佛就那麼理所當然地、平靜的,看著心里殘存的留戀一點點瓦解、一點點支離破碎……
「不會這樣的!東廂姐……呵,你是騙我的不是嗎?東廂姐你不要開這樣的玩笑來嚇我……」有些傻傻地扯起嘴角,天真得如同孩童一般輕聲問,帶著些許期待,一些在心里早已崩潰得一塌糊涂的期待。
「……素顏,有些事情我本身便無法解釋,你誤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無話可說……只是如今,我卻還不能告訴你……」
「怎麼可以這樣?東廂姐……告訴我為什麼好不好?告訴我……」聲音極輕極輕,仿佛再大些聲音便會震碎了這里的所有,但我心里卻幾近崩潰地顫栗著……為什麼一個一個都這樣?介音夢魘般趨不散的微笑……安茹的輕蔑和不屑……南苑轉瞬即逝的令人心悸的眼神,而如今,那個淡定的、泰然的東廂姐竟也……
「不!不要這樣子!怎麼可以……我那樣的相信過你們!怎麼可以就這樣對我……」極鈍的刀子,反反復復在一個位置磨了太久,終歸還是會破的,比一刀劃開要深百倍地疼痛,促著我沖進帳子里拿了自己的包裹便向遠邊跑去,漫無邊境的碧色,永遠也走不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