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忽然有種躍躍涌動的情愫,卻無法表現出來,「若是相信又能如何?這深宮之中,大抵是明哲保身的人居多,誰會為了這種謀不到分毫利益的小事而多插一手?」
「哈哈……看來你並不是真的懂。」他忽而干笑了幾聲,與往昔不同的神情之中透著一絲冷冷的嘲諷。
我不解他話中玄機,忙問「懂什麼?」
「于我來說,你的事,便不是小事。」他語極快,一句讓人酥心的話未經多久醞釀便啟齒而出。
我垂著睫羽,看不清他的眸色,也愈加不懂,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在那麼多年里,絲毫不曾流露出對那個位置的覬覦,也懂得把握分寸,穩中求進。不得不說,我是佩服歷史上的雍正皇帝的,也崇仰過他只求江山圖治不顧背負罵名的一片心,但無論如何,那也只是從歷史劇中所獲知的信息,我之于他的印象,全然是因了那個夜晚凌厲的眼神,那個女子絕望的申吟……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我卻分毫不知。
也許懂得隱藏自己的鋒芒與野心,才真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步棋,可到底,這世上竟會有除卻權利以外其他讓他掛心的東西?
我一直不知到底是高估了自己,還是看輕了孝懿仁皇後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對我的興趣便會隨著他對孝懿仁皇後情分的殆盡而減去。因為他,我也幾度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卻終因著毫無起溯而變得渺茫,因為他,我也曾為了保全自己想要挽留的人而甘于成為他囚籠中的虎。卻不知有沒有解開鐐銬地那一天。
但如今,他就像是我的浮木一般,出現得恰到好處。我也不是自恃清高的人,也會想要握住那唯一地救贖。那麼就在他還對我有著如此興致的同時,幫助我在這個看不清未來地時空里生存下去吧。
「四貝勒如此說,是願意幫奴婢這個忙?」我挑眉一笑。
「真是個知進退的丫頭,稍稍提點便有了心思……說吧!」他微微地笑了笑,便斂了容偏轉過頭去。只凝著宮闈的一片紅牆之上冉冉紅輝,卻不再看我。
「奴婢有個不情之請,倘若四貝勒辦不到,就當奴婢什麼都不曾說過,若是真得了四貝勒相助,千恩萬謝,都不足以相報。…」我募地只身跪在他面前,漠然地說道「奴婢得罪了德妃娘娘,還望四貝勒能救奴婢于水深火熱之中!」
「怎麼了?竟有這樣嚴重?」他回頭蹙了蹙眉。顯然有些沒有預料到地問。一直以來,我對他是從無禮數可言的,即便是那樣凌厲的語氣與眼神。我都習慣了毫不畏懼地迎望上去,換言之。一兩年地時間了。其實……我根本就無法適應這低三下四,謙卑之至的奴婢語氣。
但這一次。算是我跪下來求他,為了東廂姐,為了南苑,為了我早已想要報復的心,算不算是一種利用?
我行了個規規矩矩的禮,便直起身來,在他耳畔耳語一番,我才退了三步,看他的表態。不是沒有預料到他的轉變,面色陰沉地低諷了一句「你好大的膽子!我額娘的算盤都敢打,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分位!」
我不語,明知他三番兩次故意地刺激自己,或許沉默才是最好的對答。片刻,他才又深深看了我一眼「不過,你是如何知道我定會幫你?」
「奴婢一早說過,四爺若是辦不到,就當奴婢什麼也沒說過。當然若是四爺想替娘娘除了我這個禍害,也是奴婢一張嘴咎由自取。再者說……若不是有人告知奴婢四爺表里不一的一片心,奴婢怎敢冒這樣大地險?」我唇角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語畢,也不等他說話,便故作恭謹地退下。
「嘶……」被他一把扣住肩,唇齒間不禁溢出一絲痛吟。抬頭看向那雙幽深如晦地眸子里,冰冷深處其實是火一般地熾燙,灼得人臉上一陣燙。
「那有沒有人告知過你……你遲早是我的人?」薄薄地氣息充斥在我鼻息,有他身上特殊的氣味,我垂下頭,淡笑道「奴婢等著!」
他一定不曾看到,我說出那句話時心中鈍鈍的挫痛,不知為何,明明是賭氣的話卻像著了魔障一樣上心,仿佛是本應如此的,卻兜兜轉轉了太久,始終是交錯了的線。
「姑娘總算回了,主子叫您身邊侍候呢!」崔錦一面端著湯藥進屋,一面和我說道。
「娘娘醒了?」這段日子良主子身體不適,總是醒醒睡睡,也不再如平常那般起得早。
「是啊!娘娘今日剛醒來便讓彩菊四處尋你,可那丫頭一早上出門,也不知如何竟到現在也沒了影!」我低頭思索了會兒,許是彩菊心智還有些青澀,趕上哪兒的新鮮事兒一時看住了罷,因而也沒太在意,便趕緊往娘娘寢宮內走去。
「娘娘、起來用些清粥吧!」我替她掖了掖被角,她的面色有些蒼白,抓著我的手想說些什麼,還未開口便止不住地咳起來,我忙替她順了順氣,心里卻也止不住地擔憂,良妃的身子越來越弱了,仔細回想,離她該走的日子也不過幾年時間了,她這後半生的守望,完全是出于對八爺的期望吧……但終究,也是無法望及的。
我忽而覺得先知的一些悲哀,如果不是過早地知道這些歷史,我會不會不管不顧地痴望八爺的心,會不會幸福著他的幸福,會不會僅僅只做一個替他照顧好他額娘的女子,只站在自己的一隅,默然觀望。
那樣我也可以毫無悔意地認真順從過自己的一片心,如同姐姐一樣,只為一個男人,認真地活過這麼一輩子,偽裝成堅強,躲避過落寞,到老了丑了的時候,還是可以獨自回憶,與他一同並肩聯袂如常走過的驚濤駭浪,看盡的柳色年年。
「素顏……你在想什麼?」
良妃虛弱的一句話把我的思緒扯回,我有些微微地愣神,想起那日為八爺斟茶時娘娘復雜的神色,心里頓了兩三秒……「奴婢在想……娘娘宅心仁厚,平素虔誠禮佛,一定蒙老天爺眷顧,再過不久就會大愈了!」
「呵……」她只淡淡一笑,即便是一尊病容也襯得單薄,美得不成樣子,我一直不敢想象,良妃年輕的時候是出落得怎樣動人,才迷了康熙的一片心。
「大半生這麼過了,沒有祈求盼望過什麼,只對兒,是真真正正地放不下心,我若有一天老了走了,就只盼著有個穩重的人兒願意守在兒身邊,無論貧富貴賤,生老病死,都可以與他這麼一直相守下去……」她低低的嘆著,仿佛有訴不盡的怨……
「娘娘何須擔憂這些,不是有姐姐……一直陪著八爺麼「毓眉……她始終是不懂兒的心,只怕這輩子……再如何等也等不到他的真心了!都是我的錯……當初,我怎麼就不懂得挽留,若是我願意多委屈一些,或許也不至于兒這輩子……都成了痴人一個!」
我一時默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對于良妃突然間提及這些我早已想要忘卻的事情,心底還是難免泛起一陣苦澀,我別過頭去,攪起了手中的粥。
「……兒平日里笑得那麼真切,其實又有幾個人真正懂得,他私下的脆弱與寂寞,一直一來都沒人懂,所以也不再尋求,他習慣了偽裝,習慣了一個人去堅持著,唉……我真不是個好母親,如今能為他做的,不過就是為他求你一件事……」
「求我?」她方才的語氣溫婉,沉惘聲聲,難道都是有所期望的?我莫名地看著她。
「你不用隱瞞,你對兒的一片心,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也怨你們沒有那個緣分,他不能接你納你,我卻替他求下你……若是有朝一日,他倦了、累了……你可否願意永遠……陪在他身旁?」
心里仿佛有什麼東西被生生地扯成兩半,撕裂般地感覺,卻似乎麻痹了一般,感覺不到分毫疼痛,我笑了一下,就那麼一下。
腦海里是無數句他決絕的話語,與他對倦煙的字字深情,卻也不可阻擋地涌現出一些畫面,偏殿的暖閣里他用身子擋住風口時,他替我揉散了凍的冰涼的血液時……那樣的暖意融融,仿佛只是夢里出現過一般遙遠而不可觸及。
「額娘!你在說什麼……!」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知他是何時進來的,竟這樣無聲無息。我突然間有些窘迫,只因他听到了方才的話,一時手足無措,他沒有多說些什麼,捧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將良妃單薄的身子環住,攙了起來……「怎麼還這樣涼呢?額娘該要喝些粥暖暖身子了。」說罷,旁若無人般將一小匙清粥放在唇邊試了試溫度,便送到良妃嘴邊。
空氣這般凝滯,仿佛沒了誰的存在一般,娘娘未張開口,八爺的手也一直沒有收回。
一滴淚,突然間就滑落在良妃臉頰,在蒼白了面容上擦出一道顯眼的痕跡,他淡笑著搖了搖頭,用手背撫去那滴晶瑩,哄孩子一般柔聲道「都不小了……哭什麼呢!」
我的心突然就疼了,捂住嘴推門而去,疏淡的光芒透過門縫灑落,良妃的影子單薄得幾乎看不見,只余他的孤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