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孀 第21章︰馬丕瑤回府,呼延氏潑墨

作者 ︰ 韓詠明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夕陽如燃地綻放在西天上,向人間傾泄著一天中最後的輝煌。于是,整個世界便像鍍上了一層濃金色,就連在夕陽下飄舞的細細密密的飛塵楊土,都變成了妙不可言的美麗景觀。

紅日即將跌沉的時候,馬丕瑤自京都回到了安陽村。他在侍從的攙扶下,緩緩地下車。濃黃的光芒中,楊氏正與一位身披縷縷余暉光絲的老人攀談著什麼,當一看到他回來,便急忙支走了那位老人。老人也看到了停在府門前的官車,正欲轉身離去,他身後的俊俏少女貌似戀戀不舍地拉著老人直垂淚,但那位老人又一次回頭張望了一眼馬丕瑤,仍然不舍地推開女孩,快地離去。

馬丕瑤奇怪那老人的身份,便追著老人家的身影看,見數丈之外的空闊處停了幾輛裝著雜七雜八物品的馬車,大大小小的孩童少年分別坐在馬車的物品上,馬車周圍也散站著幾個不像本村的異裝成年人。見老人走過來,在最後面的一輛馬車上坐定之後,也各自敏捷地跳上馬車,隨著車夫的揚鞭喲喝,幾輛馬車便踏起一片塵土,披著夕陽的余暉出村而去。

「老爺一路辛苦了。」沒等馬丕瑤緩過神來,楊氏早迎著馬丕瑤走過來,與馬丕瑤並肩回府。

馬丕瑤迷惑地轉身看了看,現在門外與老人戀戀不舍的俊俏少女也隨著佣人,走在最後邊進府而來,夕陽最後一抹余輝給她走在陰影之外的她瓖上了一層的金邊。

楊氏見馬丕瑤的臉上雖有路途之疲勞,卻也有喜色暗掩,于是,一回到府中坐定,她便向馬丕瑤稟報這些天里府中遇到的大事︰「老爺,您服闋進京這幾個月里,尉氏劉家已兩次過府來商量迎娶之事。還有……」

「哦?」馬丕瑤驚喜地望著楊氏,滿意的點點頭,打斷楊氏的話語︰「若尉氏劉家再過府來商量迎娶,即刻應允。」

「即刻?」楊氏笑著嗔怪,「老爺,應允就是了,也不能迫不及待呀,我們好像養不起女兒了。」

「呵呵呵……」馬丕瑤止住笑︰「夫人有所不知,服闋入都,已被萬歲爺授予廣東巡撫之職,赴任在即,老夫是想看著這個小七丫出嫁呀……」

馬丕瑤說到七丫「出嫁」二字時,似一有根針扎在心上,突然疼痛傷感起來,忍不住眼楮潮濕,便從袖中拽出手帕,擦了一把,說︰「這最後一宗事,要辦得排場些,一定要勝過她的四個哥哥兩個姐姐。」

「那是自然,這些天來,我已招呼人給七丫準備嫁妝了,反正早晚少不掉的事,早做準備,省得到時候匆忙……」

楊氏地話沒說完。貼身老女佣便喊著「夫人」進來了。見馬丕瑤也在。拘泥地喊了聲「老爺」。垂手佇立一旁。笑盈盈地看著楊氏。似有話要稟報。

楊氏知道她要稟報什麼。也笑容滿面地問︰「說吧。那丫頭怎麼樣?」

「那丫頭瘋著呢。府里都說七丫小姐瘋顛。與那丫頭比。真是小指頭捻兒。您是不知道呀夫人。一把她送到七丫小姐地院落里。兩人便瘋在了一起。七丫小姐把她當寶貝兒。現正央求那丫頭教她武功呢?」

楊氏一听。便「呵呵」笑起來。

「夫人。還有呢。那丫頭地名字更逗。夫人您猜。那瘋丫頭地名字叫什麼?」老女佣見楊氏笑。便接著說那個紅衣女孩。

「哦?」楊氏很感興趣地望著老女佣。

「那瘋丫頭的名字叫淑女,呵呵……您說呀夫人,這世上哪有這樣的淑女呀!活活糟蹋了好名字喲!」老女佣說著,也捂著嘴輕笑起來。

「也許是她父母的一片期望吧!」楊氏也抿嘴輕笑。隨即又像想起了什麼,急吩咐老女佣,「只要與咱那七丫瘋得來就行,去吧,征詢一下七丫小姐,看把那淑女丫頭的床鋪置在哪兒。」

馬丕瑤像听天書一樣,听著楊氏和老女佣的一對一答,貌似若有所思,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隨著老女佣進府的那個紅衣丫頭。

老女佣離去,楊氏這才轉向馬丕瑤,恭敬溫和地說︰「老爺,是這樣的,今天下午後晌,我正招呼人給七丫準備嫁衣,可能是有玩雜技的進村了,鑼鼓一敲,那幫做針線活的便坐不住了。我看天色也晚了,就放她們出去看了。老身本沒有這興趣,可那鑼鼓得著實帶勁,圍觀者也跟著熱火朝天地鼓掌喊叫。特別是快收場時,那圍觀的喲喊聲把天都震破了,是歷年所沒听到的,老身也跨出府門,想站在台階上瞧一眼怎麼回事,這一瞧呀,便再也回不來了,場子里一個比咱七丫小幾歲的女娃,那個把子呀,真是絕了,簡直不像肉身人所能玩耍的。咱七丫就站在我面前,那個興奮勁,就差跳到場子里去耍了。」

「哦?」馬丕瑤的嘴角劃過一絲笑意。

「老爺,也不知為什麼,自從咱七丫與尉氏劉家定親之後,老身一看到七丫就難過,你想想呀老爺,這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卻拱手要送給人家,我這做娘的能不難受嗎?」楊氏傷感地沾了一下雙眼。

「唉!」馬丕瑤也隨著楊氏的沾淚而長嘆。

「話說回來了老爺,人家尉氏劉家呢,生意已有百年之久,根基雄厚,遍及全國,想必深宅厚院里那些勾心斗角、禍起蕭牆之事難免生。咱們七丫呢?性情直爽,無憂無慮,除了精通詩墨之外,人情世故一概不懂,這要嫁到那事非之宅,恐難應付那些耍心機動心眼的索事。」

「嗯。」馬丕瑤也擔心地點點頭。

「我看那場子里耍把子的丫頭著實有真本事,就想收了她給七丫做貼身丫環,隨著七丫陪嫁到尉氏劉家,在七丫跟前侍候著,早晚也有個照應,關鍵的時候,能給咱七丫消個災解個難的。老身當時想,這可是那玩雜技的女娃求之不得的好事。等到場子散了之後,沒有圍觀者之時,我讓佣人去喊耍雜技的執事人,誰知那丫頭竟不同意,」楊氏停頓了一下,端起桌案的香茶,輕輕喝了一口。

「哦?」馬丕瑤因為重視而睜大了雙眼,看著楊氏品茶,等她接著往下說。

「不過,她父親倒開明,考慮到長久,就先讓那丫頭在咱府上與咱七丫處上一兩日,若不適應,他在周村耍過之後,再將她帶走。呵呵呵,你听佣人的稟報,那丫頭是不想再走了,呵呵呵。」

「哦?嗯。」馬丕瑤佩服地望著楊氏,不住地做點點狀。他怎麼也沒想到,過去默默不聞,不管府中閑事的夫人,現在做事竟是如此的周全,特別是自老太太歸西之後,她言行處事好像突然變得睿智、機謀起來,胸襟的豁達,如同老太太在世一般。

廳室在黃昏里一點一點暗下去,一個打扮酷似呼延氏的女佣輕輕邁進屋,優雅地將燭燈撐起。金黃的燈光便像網一樣,騰地在屋間里撒開,室內便跳躍著透明透明的光澤。

馬丕瑤的身體里,瞬間漫進了莫名其妙的溫馨,他突然想到呼延氏,便說︰「我去看看七丫。」

馬丕瑤說著,已撩袍跨步出去。這是他多年的習慣,說什麼就是什麼,常常是嘴里說著,人已付諸于行動。

「馬上要吃晚飯了。」楊氏也知道,這句提醒的話是多余的,但還是月兌口而出。

「我順便陪她們一塊過來。」馬丕瑤的聲音從黃昏的庭院里傳來。楊氏明白,她們之中也有呼延氏。

起風了,不是太大,樹枝被風輕輕搖著,片片樹葉便隨著風的搖晃,從稀疏的枝頭舞蹈著飄落下來。

天空上,淡淡的星光,若隱若現。

呼延氏的房間里,也亮起了溫馨的燭光,可能是雜技的精彩表演激起的興奮勁還沒有退去,此時的呼延氏,仍借著體內的激動在潑墨作畫。

馬丕瑤沖門口的女佣擺擺手,示意她們不要稟報。腳步輕緩地邁進房間,沿著暗影走近呼延氏,站在暗影里,借著金色透明的燭光,看呼延氏忘我地揮筆潑墨。

呼延氏時而皺眉,時而微笑,時而搖頭,時而點,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馬丕瑤輕緩地走上前,小心的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呼延氏的女敕肩上。

呼延氏一點也不吃驚,輕輕把筆放在筆架上,乘勢滑進馬丕瑤的臂彎,整個嬌體縮進他厚實的懷抱里,乖巧如精靈的說︰「我已經听到老爺的腳步聲了。」

「哦?老夫不信。」馬丕瑤用手撫模呼延氏的秀頰。

「真的,真的听到老爺的腳步聲了,我不管如何陶醉在忘我的世界里,始終能听到兩個人的腳步聲。」呼延氏用鄭重的口氣來證明自己是實話實說。

「哦?哪兩個人?」馬丕瑤急問。

「一個是老爺的腳步聲,另一個是七丫的。」呼延氏很認真地說。

「是嗎。」剎那間,馬丕瑤的眼楮潮濕了。他相信呼延氏的話,也明白其中的奧秘——因為這兩個人的腳步聲牽連她的幸福和命運。

「這個飛跳的紅衣女孩是誰?」馬丕瑤突然指著呼延氏剛作出的畫問。

「是今天外面有耍雜技的,府里的女眷幾乎都去看了,七丫也吵著看,我們便站在府門外的台階上看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女孩的演技特精彩,只是簡單的掄拳踢腿,卻妙不可言。可能是經常走村串鄉,天天演的緣故,被她舞出了花。哎呀,簡直是美不勝收,絕了。老爺看了,也會拍手稱絕的。」

「哦?是嗎?這畫上的女孩便是她?」

「嗯,可我卻畫不出她的神韻。」

「很不錯呀,依老夫看,已經是很傳神了。」

「差遠了,唉!她初練的時候肯定很吃苦,現在練出來了,卻如此的妙美呀,呵呵呵,真該讓咱的七丫也受受這份罪,消磨一下她身上的蠻勁。」

「呵呵呵,怕是現在,七丫正在向這位女孩學練呢。」

「哦?」

「夫人不知,吉森娘已經將她收在了府里,與七丫作伴呢?」

「為什麼?」呼延氏一臉的警惕。

「夫人有所不知,這尉氏劉家,做生意已有百年之久,根基雄厚,遍及全國,想必深宅厚院里那些勾心斗角、禍起蕭牆之事難免生,咱們七丫性情直爽,恐難應付那些耍心機動心眼的索事,夫人收這個有武藝的女娃是想給咱七丫做貼身丫環,隨著七丫陪嫁過去,在七丫跟前侍候,早晚也有個照應。」馬丕瑤鸚鵡學舌似的,把楊氏的原話又簡單地重復了一遍。

「哦,」呼延氏長舒了一口氣,「夫人對咱七丫,那真是沒說的。」

「怎麼,她對你就有說的嗎?」

「沒有呀,相比七丫,可差遠去了。」

「哈哈哈,你吃女兒的醋了?」

「誰吃女兒的醋了,」呼延氏輕捶了一下馬丕瑤的胳膊,「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夫人考慮的可真周全呀!」

「嗯。」馬丕瑤點頭贊同,「夫人想的周全,我比她想的更周全,七丫出嫁,我準備讓劉鐵也一塊陪送過去」

「讓劉鐵也陪嫁過去?老爺是開玩笑吧?」呼延氏睜大一雙俊眼。

「哪個與你開玩笑。」馬丕瑤笑著說。

「不是開玩笑?如果把劉鐵陪嫁給七丫,老爺你身邊呢?真是的,那劉家再是深宅厚院,再勾心斗角,可畢竟是窩里斗,不會傷及身軀,也沒有性命之憂,而老爺呢您,官場險惡呀,劉鐵不能陪嫁給七丫。」

「嗯,」馬丕瑤拉著臉「我重要還是七丫重要?」

「都重要,都比我的命重要。」

「難道夫人沒听過,一些厚宅里,親弟兄還要自相殘殺嗎。」

「夫人不是已經給七丫收了那個會武藝的女孩了嗎?」

「那紅衣女孩只是花拳透腿,女孩子家嗎,陪在七丫左右更方便些,真要動起真格的,她不見得派上用場。」

「哦。」呼延氏默不作聲,臉上卻彌漫了一層淡淡的憂慮。她想起幾年前去貴州的路上,想起了在貴州的元宵之夜。

「夫人莫擔心,老夫不是官差侍衛嗎?」

「可若真要遇到真格的,那些人不見得能踫上用場,老爺怎麼會想起讓劉鐵陪送過去呢?」

「我本來沒考慮這些,這不,吉森娘細說了收紅衣女孩的原因,我便突然有了一份顧慮,才決定把劉鐵陪送過去的,真是巧合,你看劉鐵也姓劉,正好與咱那女婿是同姓,如此一來,倒更親近了。」

……

天完全黑了下來,風也顯得更急更涼了。一個年少的女佣,邁著輕盈的步履,緩緩的走進來,輕聲曼語︰「老爺,夫人,大夫人派人來問,晚飯是送進來,還是過去一塊吃。」

渾濁陰冷的暮色,仿佛是一瞬間便籠罩了整個馬府,碧瓦房閣的扇扇窗燈,66續續亮了起來。灰白的天空上,模模糊糊的星星們時隱時現,整個世界忽然像一位孤獨蒼桑的老人,暗淡、僵硬而昏昏沉沉。

馬丕瑤緩步門口,望著渾濁陰涼的天空,忽然理解了楊氏的失落和良苦用心,急忙吩咐女佣︰「回稟夫人,全家人一起,共進晚餐。」

女佣輕聲曼語地答應著,剛要轉身離開,馬丕瑤忽然像想起了什麼,急喊住了她︰「哦慢,也讓那個叫淑女的紅衣丫頭一塊與我們共進晚餐吧。」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遺孀最新章節 | 遺孀全文閱讀 | 遺孀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