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孀 第25章︰廳堂拜天地,洞房停紅燭

作者 ︰ 韓詠明

一︰

青霞坐在五彩繽紛的婚車上,心兒如擱淺的小金魚兒,  亂跳。離尉氏城越近,她的心跳得越歷害。于是,她便用手捂在胸口上,生怕稍一松開,那顆心就呼一下 出體外。

新郎長什麼樣子呢?是不是像戲里唱的才俊新郎一樣,相貌俊雅,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且又才華出眾,卓而絕倫呢?

青霞這樣想著,就忍不住將轎簾輕輕掀開一個角向外**,透過車夫的寬厚肩膀,她很清晰地看到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了,盡管只是後相,可青霞仍然很欣慰︰新郎雖說沒有健壯的體魄,但卻很挺拔。

一時,青霞竟然有點忘我,有點陶醉,有點激動不已。鼓樂喧天、彩帶飄揚、人頭攢動之中,新郎身著華貴而鮮紅的長袍馬褂婚服,披著大紅綢緞,帶著雙插枝金花的婚帽,走在燦爛的、純淨的、金黃的陽光之中,那挺拔修長的身軀,處處張揚著干練、俊逸和瀟灑。

正當青霞看出得出神,哪知新郎偏偏在這個時候,突然回眸顧盼。立時,青霞如電擊一樣顫抖了一下,隨即,放下了車簾的一角。

嗯,看到了,還可以,新郎雖沒有潘安之貌、移山之軀,但他那清瘦的五官,還是很俊朗的,特別是那雙狡黠的眼楮,透著商人特有的精明、高傲和屬于年輕人的張楊。美中不足的是,新郎的臉色太蒼白,就像地面上覆蓋的厚雪一樣蒼白。那樣蒼白的膚色,好像身體里流淌的不是鮮紅的熱血,而是冰涼的河水。

「看到姑爺了?」同車丫環淑女,看到青霞放下車簾之後的那一副驚慌和羞澀,便笑眯眯地伸著頭,小聲瘋問。

「嗯。」青霞激動地點點頭,附近淑女,詭異而小聲地說,「將來本小姐也給淑女找個這樣年輕貌俊的好夫君。」

淑女一怔,不相信地看青霞,卻現是一臉的詭笑,立時,便知道青霞在拿她開涮,一伸手拉住青霞的衣角,像小孩故意慪人似的說︰「哎呀,干嗎要等將來再找,將來多遙遠呀,我的七丫小姐,干脆明天就給我找個年輕貌俊的好郎君吧!」

青霞見淑女識破了自己,反而以進為攻,便也將計就計地隨口說︰「嗯,好好好,今晚就給淑女找。」

「今晚就找地是你。我想現在就找。」淑女毫不謙虛、毫不羞澀。故意裝做迫不及待地樣子抱住青霞。並搖晃著青霞地身子做苦苦哀求狀。

青霞本想調逗淑女。卻被淑女反過來把自己擠兌到牆角里了。無話可說之時。強忍住笑。瞪淑女。而淑女也是早已忍俊不禁。于是。主僕二人幾乎是同時捂著嘴。破喉大笑︰「哈哈哈……」

潔淨冰爽地空氣里。盡管是馬蹄嚓嚓。車聲轔轔。彩旗獵獵。眾人歡顏。鑼鼓喧天。可青霞和淑女那壓抑不住地笑聲。還是像風似地。自車窗地縫隙里飛了出去。又側身從各種聲音地縫隙里穿過。肆意地飄揚在冰藍地天空與潔白地地面之間。

如此一來。緊挨著青霞地前後轎車地車夫、迎客和送客。全听到了。走在青霞轎車前邊地新郎官劉耀德。也忍不住回頭。用迷惑地眼光看後面。正在他極力捕捉著那壓抑不住地笑聲是從哪輛新車內傳出來地時候。青霞車上地車夫急忙用鞭桿指了指車內。以暗示新郎官。聰明地劉耀立時便明白了。那笑聲原來是自己地新娘子和她隨身丫環地合奏曲。

劉耀德忍不住暗笑。英俊、疏朗、蒼白地五官上綻放著滿足地微笑︰今天大婚。看起來。不僅僅是他這個新郎官歡天喜地。他地新娘子也早已是樂不可支呀!要不。做為新娘。她怎麼會樂得笑逐顏開呀!呵呵呵。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這是聖人地至理名言;鶯顛燕狂。**花月——這是騷客地風情直言;三十年不婬。路短人稀——這是庶民地傳宗格言。

是的,人生在世,男女是需要異性伴侶的,上到聖人,下至俗人,誰能泯滅締造生命的靈光高唐呢?

劉耀德想到這里,又禁不住回望青霞乘坐的轎車,他年輕、清俊的五官上,綻放著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滿足和微笑,那梭角分明的嘴角上,便劃著醉人、蒼白的孤度。

二︰

尉氏縣城的大街小巷,在婚車隊沒有來到之前,早已是人潮如蟻,填街塞巷的擠滿了觀看劉耀德大婚的男女老少。盡管婚車所行走的街道,已被劉氏族派人連夜清掃過了,可遺留在地面上的雪跡,仍然被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看熱鬧人給踩踏的成了雪泥混雜的泥濘。

婚車隊經過尉氏城時,便突然緩慢下來,緩慢的比行人步行都慢。因為尉氏城內的男女老少,早已把婚車經過的街道堵塞的水泄不通,連掃過雪的牆頭上、矮房上,都伸出黑壓壓的各種形狀的人頭,活像嗷嗷待哺的一窩窩小燕子,焦急地伸著脖子,盼望燕媽媽歸來喂食。當遠遠地看到婚車隊緩緩駛來,黑壓壓的燕子們便呼地一下,興奮的歡呼雀躍。

一進入尉氏城,龐大的婚車隊根本就不是在行走,而是像一條龐大的笨蟲,在慢慢地向前蠕動。本來,婚車隊完全可以避開尉氏縣城,繞道城外。但年輕氣盛、財大氣粗的劉耀德,卻特意安排婚車隊穿插城內行走,意在弦耀他大婚的排場和雄厚的資財。

尉氏縣城的所有店鋪,在這一天的這個時刻,也幾乎關門停業。因為,規模龐大的店鋪幾乎都是劉氏族的,那些不是劉氏族的小店鋪,老板和店伙計又要觀看難得一見的劉氏族大婚。

終于,在剛進入午時之時,大笨蟲似的龐大婚車隊才像緩緩蠕過尉氏縣城,停在了大橋村的劉家大院門前。而尾部的轎車,仍然擱淺在尉氏縣城西南角的官路上。

大橋村,離尉氏縣城僅三里之遙,坐落在尉氏縣城西南角的一片肥沃的土地上。而劉氏族的祖宅,便坐落在大橋村。盡管劉氏族的生意遍布中國的大江南北,而劉氏的家眷們,始終都深居簡出地住在大橋村的劉氏祖宅里。按中原的風俗,婚喪嫁娶則必須在祖宅里舉辦,否則,剛視為對祖宗最大的不敬。

今天是劉耀德的大婚之日,因為大雪封門,劉耀德早在幾天前,便帶著迎親隊伍出了。昨天,天公作美,雪停天霽,劉氏族人連夜派人,把縣城至大橋村的大路上,掃雪清道,鋪遍黃沙,以迎接婚車的順利通過。

此謂「鋪金」。

天還未亮,劉氏族那高大宏偉的宅門前早已是張燈結彩,寬大厚實的門框上貼著「喜今日三星高照,卜地年五世其昌」的大紅對聯,那「百年合好」的橫批在如金似銀的陽光中,燦爛奪目。劉氏族的前廳後院里,也到處是喜聯鮮艷,大紅的喜字隨處皆見。男女執事、男女賓相們皆身著鮮衣,腳踏新鞋,衣領處那精致的盤扣上,系著鮮艷的綢緞紅綾,三五成群地站坐在喜氣洋洋,彩綾飄揚的院子里試目以待,有耐不住性子的不時走到大門,向尉氏縣城的方向翹觀望。

劉耀德的母親楊氏,儀容華貴,端坐在明亮貴雅的高堂之上,用平靜和微笑,掩蓋著壓抑不住的高興和滿意。楊氏的左右,分別坐著劉耀德的兩位姨娘——張氏和朱氏,也就是劉耀德父親的側室。

整個劉家大院,處于一種吉祥如意、歡樂喜慶的氣氛中。

「男女執事、男女賓相們都做好準備,各就其事了,迎親隊已停在大門外了……」隨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自遠而近,一聲宏亮渾厚的男高音突然像炸雷一樣,響徹在劉家大院的上空;像火把一樣,將劉氏族大院內的各個院落點燃了。

立時,整個劉家大院像炸了鍋一樣沸騰了,爆炸了。彩緞紅綾飄揚之中,黃沙曼地之上,每人都著急慌忙地奔走著,呼喚著,答應著,指揮著,執行著……。

三︰

青霞的花車停在了劉家大院門前。在鼓樂喧天、笙簫吹秦、鞭炮震耳的齊鳴之中,劉氏族里的幾個小青年,哄笑著從劉家大院里奔跑出來,他們抬著事先準備好的盛有各種五谷、甘果和糖塊的笆斗,呼呼啦啦、劈劈啪啪的望大門外撒去。立時,圍觀的人群中,早已等候多時的兒童們,嘩啦一聲圍奔上來,伴著鞭炮聲樂,跳躍著,歡笑著,爭搶著地上的甘果和糖塊。

此謂「撒喜、搶喜」。

緊接著,十幾個年輕力壯、衣鮮褲新的小青年,幾個人一組,分別抬著鮮艷斬新的紅地毯,其中一組地來到青霞的轎車前,喜笑顏開、配合默契地放在鋪著厚厚鮮黃沙的地面上,快地鋪展開,鋪展開,向劉家大院內鋪展,鋪展,真鋪到新房門口。

男方的女娶客和女方的女送客,早已等候在青霞的轎車前,青霞頭頂著瓖金的大紅流酥蓋頭,在淑女的攙扶下,緩緩下了轎車。她雙腳剛一著地,立即,女娶客和女送客便迎上來,一邊一個,恰到好處的攙著青霞,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邁著緩慢而優雅的步子,踩著鮮艷的紅地毯,蹬上台階,跨過高大厚實的門檻,走進了牆高宅厚的劉家大院,又順著紅地毯的鋪展方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向有香羅帳、錦被褥,溫暖枕的新房。

淑女緊緊走在青霞的身後,她的左右,一邊是男方家的壓轎孩,一邊是女方家的提燈孩。再後邊,是女方家的男女送客。

經過好長時間的穿庭過院,來到了張掛著彩綢綾緞的新房前。新房的左右門框上,分別貼著「人倚玉樓花及弟,春藏金屋草直勇」和對聯,「鸞鳳和鳴」的橫批映襯著門額上那五彩繽紛的彩緞,在如金的陽光里,不知是幸福還是擔心地飄揚著,飄揚著……。

青霞被攙著進入新房,穿過香幔低垂屏幕,坐在疊彩堆虹般的新床上。

此謂「坐富貴」。

一進入劉家大院,女方家的男女送客被早已等候多時的劉家男女賓相接持住,安置在應早已準備好的房間。

當新娘剛一進入新房,如潮的看熱鬧人便一哄而上,爭扯新房門額上的五彩綢緞。

此謂「利市繳門紅」。

吉時到,新郎劉耀德,喜笑顏開、春風得意地步入新房,他蒼白、清瘦、俊朗的臉上,綻放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紅暈。他面帶微笑地徑直來到床前,深深彎腰,揖請新娘青霞出來拜天地。立時,男女雙方兩家各自拿出早已準備好綢緞,結系一起(此謂「牽巾」),一頭系著新郎劉耀德,另一頭系著新娘青霞。新郎劉耀德在前邊牽引,引領新娘走向家廟。

青霞像個牽線木偶,任憑劉耀德牽引著。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已交到了牽引自己的新郎手里。未來的歲歲月月,未來的風風雨雨,她將和他同舟共濟,結伴同行,一直走進最終的大地。

仿佛只是突然之間,青霞被洶涌澎湃的感慨浪潮所淹沒,她雙眼婆娑,想號啕大哭——為未知的未來而哭,為神聖華貴的婚禮而哭,為父母的生養之恩而哭……。

青磚碧瓦的房檐上,被陽光溶化的積雪,像涓涓溪流,順著積雪下面那碧清碧清的瓦槽,汩汩涌出,再像一排排雨簾,淅淅瀝瀝的流淌在地面的青磚上,又順著青磚上的凹槽滴水溝,緩緩的流向被刻意造出來的低處,一直流出劉家的深宅大院。

劉氏族的家廟里,劉耀德的母親楊氏,劉氏的執事族人、眾賓相,和女方的男女送客,皆在場。在鼓樂齊鳴之中,德高望眾的執事便大聲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同入洞房!」

完成了拜堂儀式,新郎劉耀德仍然牽引著新娘青霞返回洞房,分男左女右坐在雲朵一樣溫軟的新床上,一位夫妻兒女雙全的年輕婦女,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來,她手托果木托盤,托盤里盛放著彩線、帶皮的花生、紅棗和麩子。她喜笑著走到新郎新娘端坐的床前,抓起托盤里的花生、紅棗和麩子,邊向香羅帳里漫撒,邊微笑著念喜歌︰一撒金,二撒銀,麒麟送子早到門……。

然後,她拿出托盤里的彩線,將新郎劉耀德和新娘青霞的少量頭綰結在一起。此謂「合髻」,俗稱「結」。

四︰

當新房里再次靜下來的時候,青霞的心里卻突然慌亂起來,她猜測︰現在應該是紅燭初上的時辰了。此時此刻,她才真實真實地感覺到,今晚是她的初夜,因為,新郎官的那急促的呼吸,始終就像風過林梢一樣的在她耳邊起伏著。今晚呀,是自己的新婚之夜,而白天那些像夢似幻一樣的繁索儀式,也徹底徹底的結束了,而接下來的儀式呢……。

立時,青霞恐懼起來。

此時的淑女呢?此時的大嫂和佷子呢?還有劉鐵。大嫂、佷子和眾娘家人應該起程走了,因為大嫂和娘家的女送客們臨走之時,到新房來向她辭行過了。那淑女和劉鐵呢,他兩個可是陪送給她七丫的人,現在這兩個人在哪呢?

此時此刻,青霞多麼希望劉鐵和淑女能守在自己身邊呀!

突然,青霞隱隱地感覺到,一雙男人的大手正緩慢而緊定的伸向她。她知道,這是她的新郎劉耀德,因為,自「結」以後,他一直就靜悄悄地坐在自己身邊。

隨著那雙手的迫近,她的蓋頭也被緩緩地掀起一角。青霞的心里越慌亂而驚懼起來,她想︰接下來,那雙大手就該「忽」的一下將整個蓋頭掀掉了,她七丫的五官也一攬無余地暴露在紅燭的光澤里,暴露在新郎官那犀利的視線里,沒遮沒掩地讓他給欣賞觀看個夠了。那他會怎樣的眼光端詳我呢?他滿意我嗎?他還沒有見過本姑娘的芳容呢,而本姑娘卻在路上就一睹他蒼白清俊的容貌了。

青霞浮想聯翩的同時,也做好讓新郎掀掉蓋頭的準備。而新郎那雙修長白皙的大手,倒猶豫起來。他就那麼捏著蓋頭的一角,就那麼僵硬地停在青霞的眼前,似乎在擔心著什麼,又似乎在盼望著什麼。

而青霞倒迫不及待地想讓新郎快點掀掉她的紅蓋頭了︰唉!你怎麼了,有什麼樣的心事和擔心你讓如此猶豫呢?本姑娘雖不是天仙,可也不丑陋啊!

就在青霞毫無準備的時候,那雙修長、好看、白皙的大手突然向上一揚,那面瓖金描錦的鮮紅蓋頭,便像一片耀眼的紅霞一樣,緩緩飄落在香羅帳里。而青霞那張毫無防備的銀面秀臉,就那麼一攬無余地暴露在新郎官的眼前。

措手不及的青霞也不回避,她大膽地迎著新郎那張年輕俊朗的五官,看著,看著,看著近在咫尺的新郎。這是怎樣的一張五官呀!傲氣,稅氣,狂氣,盛氣,神氣……屬于男人自尊的神情,幾乎都一齊在他臉上張揚著,怔住的他雖然還沒張口說話,但那神情、那氣質,好像處處都在告訴所有看到他的人︰我很有錢,我是中原富。

而新郎耀德,他挑開蓋頭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驚呆了,目不轉楮地看著青霞,眼楮里呈現著意想不到的驚喜,因為吃驚,嘴一直微張著。

劉耀德只听族叔劉鴻恩說,未婚妻青霞的相貌俊秀,精通詩文。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如此標致的五官,如此鮮艷嬌女敕的膚色。並且,還飽讀詩書,精通文墨,琴棋書畫,樣樣靈悟。

仿佛只是一剎那,劉耀德的世界里靜止了,他就那麼僵硬地站在青霞面前,年輕、蒼白、清俊的五官上,犀利高傲的俊眸,眨也不眨地看著青霞,臉上始終都綻放著滿意、滿足、自傲和心花怒放的微笑。

只是,在這樣勝似天仙的佳人面前,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嘆不如,在他高傲、清俊又蒼白的臉上一閃而過,他突然有一種隱隱的自卑和唯恐愛之不夠。

羞澀的青霞,臉兒通紅通紅的,如朝陽的霞光,她也像新郎看她一樣,一直在看著新郎,她從新郎那咄咄逼人而又欣喜若狂的俊眸里,看到了他對自己的滿意、喜歡和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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