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孀 第62章︰夜晚做噩夢,絕處又逢生

作者 ︰ 韓詠明

夜已很深了,開封劉家桐茂典的後堂里,盡管感覺不到風,可昏迷濃厚的燭光,仍然飄浮搖曳個不停。徐總掌櫃正默默無聲地端坐在濃湯一樣的濁光里,焦急地盼望著,不安地等待著。因為劉現早在劉耀德突然離開的當天晚上,就被徐總掌櫃逼問的如實相告了一切,時至今晚,他的大東家劉耀德,已經離開了**天,為那份與洋人簽訂的合約去了杭州,可不管事情順利與否,這兩天也總該回來了。

徐總掌櫃焦慮不安地踱步到門口,探頭望著無際的黑暗,傾心捕听了一會兒,才無可奈何地轉身,緩慢地關上厚重的實木門,臨插栓之前,又不甘心地將耳緊貼門縫,傾听了一會兒,這才失望而果斷地將門插死,熄燈和衣而睡。

徐掌櫃是劉家的元老,早在耀德父親那一輩,他便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地在劉家做事,從一個店鋪小伙計起步,一直做到開封的總掌櫃。對于他徐掌來說,劉家的生意便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天,是他的驕傲和自豪。

丑末時分,和衣而睡的徐掌櫃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腳步聲。腳步聲遙遠而清晰,急促而輕飄,透著尊傲和自負,這是他多年來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了。立時,他瘋了似的起床開門,迎著夜色跑了出去。

他的少東家回來了,可他從少東家那憔悴和無可奈何的神態上,看到的卻是不願生的壞結果。于是,他年邁的身體,驚喜地跳上前,用力扶住自己的東家,如同扶住劉家的江山一樣,如果扶住自己的天一樣,高興的有些語無倫次,連聲安慰東家說︰「少東家呀,沒事的,這事算得了什麼呢,傷不了咱們劉家的皮肉……」

劉耀德如雷擊了一樣,猛烈搖晃了一下,因為徐掌櫃這句「傷不了咱們劉家的皮肉」的話,原出于他劉耀德之口,此時由徐掌嘴里說出,簡直讓他劉耀德無地自容,羞愧難當。于是,他用極度煩感的眼神瞪了徐掌櫃一眼,便疲憊不堪地癱在華貴威美的紅木坐椅上,好像經歷了天地之遙的路程,再也沒有力氣行走一步了。

「少東家,只要你好好的,什麼事都好辦,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都走過來,這點事算什麼呀……」

劉耀德雙眼微閉,一聲不吭。

「少東家,只要你好好的,沒有過不去的溝溝檻檻……」

劉耀德的雙眼無力地眨了一下,像是用力要睜開雙眼,但最終都因為疲累而沒有力氣睜開似的,又像睡著的一樣,微閉雙眼,一聲不吭。

徐掌櫃與劉耀德溫了一杯熱茶,輕輕放在他身邊的桌案上,又用溫水濕了毛巾,恰到好處的給耀德擦著臉,嘴里繼續說著寬心的話︰「少東家,不就十三萬七千五百兩銀子嗎,這真的算不了什麼……」

「十三萬七千五百兩銀了是算不了什麼。可那五倍地賠償呢?」疲憊不堪地劉耀德。突然眯著雙眼。傲視著徐掌櫃。終于開口說話了。

「只要東家你好好地。有我們呢。南京地周經綸。北京地王開合等。讓那些元老們再精打細算些。不就是七十萬兩銀子嗎。算我們白忙活幾個月。這錢都是人掙地。只要東家您好好地……」徐掌櫃給耀德擦過臉。又輕輕地給耀德按摩起了雙肩。多年以前。他也是這樣與劉耀德地父親按摩地。

「不是銀子地問題。我劉耀德何時心疼過銀子。」劉耀德被徐掌櫃一通捏拿。起死回生似地睜開了俊傲地雙眼。

是地。他劉耀德如此痛苦不堪。並不是心疼被洋人詐騙算計了銀子。而是心疼他中原富地面子。心疼劉大東家地自尊。尊傲自負地他。可以高高在上地施舍別人。可以揮金如土。但卻不能被別人詐騙和算計銀子。施舍揮撒銀子。與被別人詐騙算計銀子。同樣都是失去銀子。但在內心地感受上。前者是強盛者。是高貴者;而後者呢。卻是愚拙者。甚至是卑微無能者。他劉耀德無倫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被別人詐騙算計地實事。更何況還是被他自認為傻呼呼地西洋鬼子所詐騙算計。如果這事生在他劉家任何一個掌櫃地身上。他劉耀德都不會究其之過……而這種恥辱卻偏偏生在他劉耀德身上。他劉耀德地心里如何不疼痛難忍。此時此刻。如果可能地話。他情願出大于合約交易金地百倍來挽回這個面子。去懲罰詐騙算計他地人。

徐掌櫃怎麼會不明白東家地心呢。只是東家地突然平安歸來讓他欣喜若狂。才犯了東家地忌諱。口口聲聲銀子呀銀子呀。現在。經劉耀德這一提醒。他如夢初醒。附耳劉耀德。悄聲說︰「除了唐掌櫃與我。這合約之事再無他人知曉。連少太太都不知道。交貨地點上又在南京……」

「不是別人知曉不知曉地事情。我懂你徐掌櫃地心意。只是我安撫不了疼痛難忍地心。這事若生在他們任何一個掌櫃身上。哪怕是生在小伙計身上。我劉耀德都不會究其之過。可這事偏偏由我……」

「人非聖賢,誰能無過,少太太不是也勸過您嗎,要裝得下波瀾,東家您還當時可教我們做人事都要這樣的,我的少東家,只要您好好的……」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面對徐掌櫃一而再地重復這句話,耀德不耐煩地搶白了徐掌櫃一句,痛苦疲憊地搖搖頭,擺擺手,艱難地站起來,在徐掌櫃的掌燭下,踉蹌著向後樓走去。

青霞只知道丈夫因生意上的急事突然離開,卻並不知道是因為個麼事離開,更不知道是那份絲稠合約的事情是詐騙陷井。此時的她,仍然沉睡在夢鄉,並出均勻的呼吸聲。

為了不驚醒青霞,耀德模黑上床,小心翼翼地和衣躺在青霞身邊。

劉耀德和衣躺在黑暗中,無有絲毫的睡意,因怕驚醒青霞,他又不敢翻來覆去的舒展身體。突然,睡在他身邊的青霞,好像做了噩夢似的,在睡夢中大喊大叫起來,並伴有嗚嗚啦啦、含含糊糊地嚶哭聲,和手腳並用的奮力掙扎,但卻又像被枷鎖桎梏給緊緊縛綁住了似的,盡管她在沉悶、壓抑和嗚啦含糊地呼叫著,盡管她在手腳並用地奮力掙扎著,但那被扭曲的聲音和肢體動作,始終都不能淋灕盡致、痛痛快快地暴出來。

立時,耀德的心里如針扎一樣痛,古語說的好︰六親合一運。盡管她還不知道合約遇到的麻煩之事,可現在,因為自己的盲目和自負所造成的無形之危難氣場,竟然也波及到了她的睡夢,使她在睡眠里遭受噩夢縈繞,遭受危難的折磨。

「青霞,青霞,你醒醒……」劉耀德心疼地、輕輕地、一聲聲呼喚著青霞,好讓她快點月兌離噩夢。

耀德一邊呼喚著做噩夢的青霞,一邊模黑點亮燭燈。

「我夢到父親了……」大汗淋灕、淚水漣漣的青霞,緩緩睜開困倦的雙眼,突然看見躺在身邊的丈夫,盡管欣喜若狂,但她驚恐不安的神色上,仍然遺留著噩夢的痕跡和陰影。

「夢到岳父大人應該高興呀,怎麼又哭又叫,手腳亂彈,跟做了噩夢一樣?」耀德想輕松愉快地安慰妻子,可免強擠出來的笑卻像在重笞之下的慘哭。

「唉,我是‘夜深忽夢少年事’了,在夢里又回到了隨父在廣西邊陲的事情了。」青霞臉上噩夢痕跡正雲消霧散。

「什麼事,說與我听。」耀德著青霞,輕輕擦掉她因噩夢的折磨而流出來的淚水和額頭上驚嚇出來的汗水。

「嗯,還是家父在南方邊陲的廣西任布政使的時光,你知道吧耀德,廣西那地方,即偏僻貧陋,人也很愚拙無知,家父一到那里,便向皇帝上奏《籌設書局、機坊折》,皇帝很多便準奏了,于是,家父立即在廣西籌辦了十多個官方書局,每個書局均築建有書樓,每個書樓的藏書均在數萬冊,並且,還動員民間的大富戶們興辦了一百多個民間書局,廣西從此走了人人讀書明理的,還涌現出不少的綽越人才呢,你知道嗎耀德……」自大婚以來,青霞從未與丈夫分離這麼多天,現在,夜半歸來的丈夫就實實在在地躺臥在自己身邊,她總覺得有好多話要說給丈夫听。甚至把從小到大所歷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仍嫌不夠似的。她也似乎忘記了剛才的噩夢,越說越興奮,並翻身側臥,用胳膊支著頭面向丈夫,繼續說,「那時,我經常跟在家父身後,有時,還教當地人讀書識字呢……」

「告訴我,你在噩夢里哭喊什麼?」耀德打斷妻子的話,追根究底的問她究竟做了什麼樣的噩夢。

「嗯……什麼事總有來龍去脈吧,夢也一樣,我不正在與你細說嗎,」青霞嗔怪地輕輕推了一下丈夫,繼續說,「家父除了籌辦書局,同時還在廣西大興桑蠶,廣開機坊,並找來《桑蠶實濟》、《桑蠶提要》等養蠶書,官府出錢印刊,分到當地,並由官府出錢開辦養蠶講習所,教授種桑養蠶和開設機坊的天識,幾年之後,廣西桑事大起,機坊遍地,高販見利,百姓富足。只是因為祖母的病危和故去,家父不得不帶著我和母親急回老家,在我們離開的時候,廣西每年的產蠶絲量已達幾十萬余斤,所以,廣西的黎民百姓感恩家父,在我們回來的路上攔跪磕頭,呈送當地特產,戀戀不舍地躬送我們……現在,廣西及周邊省區的桑蠶盛行,都是家父當初的功勞。只是……」

青霞說著說著,突然平躺身體,雙手墊地腦後,臉色也突然傷感起來,「可是,我在夢里,正跟隨著家父翻山越嶺,準備到農家視察桑種和機坊,可父親突然不見了,把我一個人遺棄到沒有人煙的荒山野嶺,在夢里找不到父親了,我能不哭喊嗎?還有呀,夢里的父親,項上始終都沒有頭顱,又恍恍惚惚的,像做夢一樣不真實,特別是夢的末尾,好可怕呀……」

「你不就是在做夢嗎……」耀德說著,突然凝固了所有的語言和動作。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當劉耀德想起剛才青霞所說的岳父大人曾在廣西興辦種桑養蠶,普設機坊,體內猛然的電閃雷鳴,波濤翻滾。

劉家的生意雖遍布全國的繁城古都,卻不曾涉及偏僻的邊陲省份。他更不知道,除了江浙一帶,偏僻的廣西邊陲還有桑蠶機坊。有桑的地方不就有蠶絲嗎,有蠶絲了不就解決了杭州施家絲稠廠的原料之缺了嗎。

因為壓抑不住的狂喜,他如實告訴了青霞︰與洋人簽訂的合約是詐騙陷井,並且,杭州施家絲稠廠與自家遭遇了同樣的詐騙。劉耀德說,一躍而起,準備連夜帶人,再次奔赴杭州,讓施老板快赴廣西收購絲稠。

就在他跨門而出的時候,青霞焦急地喊住了他,責備道︰「耀德,生了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青霞邊說邊穿衣下床。

「這是男人的事,是一家之主的事,我哪能讓你為此擔心受怕呢。」此時的耀德,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無窮而神秘的強大力量,剛才的疲憊和痛苦,一掃而散,不復存在,接替而來的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擻。他看到青霞為這事如此激動,急步跨到青霞面前,擁她入懷,熱唇貼近青霞的耳邊,用熔化大山的熱情和疼愛,溫聲柔語地說,「青霞,你快上床睡覺,什麼心也不用操,在家里等著我回來……」

「我們是夫妻,」青霞並不領情,一把推開丈夫,高聲急語地說,「你是我的丈夫,我們應該同舟共濟,不錯,我是女人,在體力是幫不上你什麼大忙,不像劉鐵,跟在你身邊步離不離,可在謀略上,我總不至于壞你的事吧。現在,我們和施老板必須齊心協力,幫助施老板提前完成他的訂單,幫助施老板等于幫我們自己,因為我們又沒與施老板簽訂協議,他沒有責任為我們的合約承擔任何風險,所以說,只有施老板的訂單如期完成了,他才能加班加點趕我們的訂單。但是,如果施老板派人去廣西收購蠶絲,人生地不熟,又不知哪是蠶絲重地,會浪費很多時間的。這去廣西,必須我去,我帶淑女去,因為當地的官紳百姓都知道家父,有的還熟悉我,我去了事情會更好辦。」

青霞說著,一把拉起耀德的手說,「你呢,也不能閑著,帶著劉鐵和幾個侍衛趕往杭州,協助施老板做好接應和充分的生產準備,並負責回收全國各家絲稠店里的施家絲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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