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孀 第110章︰袁世凱下野,訪一品夫人(2)

作者 ︰ 韓詠明

將近巳中之時,袁世凱乘坐的馬車,趟著如金湯一樣的陽光,緩慢、尊貴而又有禮儀地駛進尉氏城。不時掀開車簾觀看窗外風景的袁世凱,讓車夫穩住馬車,他親身探身車外,滿臉的謙恭微笑,溫言軟語地向過往行人打探︰「勞駕,請問您一下,一品誥命夫人創辦的華英女校怎麼走?」

「哦,你問的就是那個大腳丫學校吧!」行人看著一身布衣,五官圓潤飽滿,而又氣質穩重、且威儀高雅的袁世凱,一點不敢怠慢,像草民回答長官的問話一樣,熱情而受寵若驚地用手指著前邊說,「您一直向前走吧,到前邊的新街口,再向南行走,如果不清楚,到新街路口之後,您再接著詢問行人吧。」

「多謝!」袁世凱雙手抱拳,謝過行人,健碩的身體縮回車內,便忍俊不禁地竊笑,嘴里同時重復著行人的回話,「大腳丫學校!有意思!哈哈哈……」

在袁世凱的竊笑中,他乘坐的馬車,如鶴立雞群的尊貴者,像一位尋幽探勝的,向尉氏縣城深處駛去。

袁世凱到尉氏視看華英女校而這一天,正趕上學校規定的禮拜天。而華英女校,每個禮拜六和禮拜天,都要組織學生們學習刺繡、編織和植桑養蠶的日子。

而青霞,她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抽出空閑,到華英女校視察學務,與幾個女教師和眾學生們同吃同坐,談心拉家常。有時候,她會趁著視察的課余時間,像回到青春年少時那樣。與朱炳麟、燕斌和高山愛子她們歡聲言語,笑聲爽朗;興致高漲處,她們仍然會大聲地唱《自由女權歌》。

當袁世凱的馬車,緩緩停在華英女校大門前的時候,青霞正在華英學校視察。此時此刻,青霞正擠身于教師和學生們中間。與她們一起,專心致志地觀听資深養蠶女師的桑蠶講解和躬身示範。青霞看著,听著,眼前突然出現了幻覺,仿佛又回到了十多歲地年紀。隨家父馬丕瑤遠赴南方邊垂,父親為改善當地人的窮困,奏報聖上得到準許之後,在當地大力展植桑養蠶,那時的她,時常跟隨到農家訪察的父親,到植桑養蠶的農人家,靜靜地站在一邊。入迷地觀看農人操作養蠶,看農人喜收蠶絲,看農人靠植桑養蠶,擺月兌了貧困。也可能是那時結下的情結吧。青霞始終對植桑養蠶念念不忘。創辦華英女校,她便把學生在禮拜天地志趣活動里,按排了植桑養蠶這一項。為此,青霞還在地形如烏龜狀的尉氏縣城的西北角的龜腿上,購地幾十畝,種植桑蠶,傳供華英女校學生學習之用。

女養蠶師正講至**處,青霞听興正濃厚時,中年的女校務突然跑進來,急慌慌地附耳于身為校長地朱炳麟。低低的稟報說︰「朱校長。門佣稟報說,校門外又有華貴的馬車。車上的主人要視訪我們的劉夫人和學校。」

當青霞听朱炳麟說,又有人來校視察參觀時。她不以為然地笑了。因為,自華英女校創辦以來,每個月都要接待幾批來校參觀的團體,這些團體中,有本省的官紳,也有外省的官紳,也有因效仿她創辦學校來參觀視察取經地。初時,每有團體來參觀視察,青霞都要躬身接待,並以貴賓之禮遇熱情地招待他們。可時間一長,因為生意上的忙碌,和同盟會及大河書社的事情所困,她便無暇顧及這些繁索之事了,不得不交給族佷劉恆泰來代勞接待對方。

現在,她知道又有官紳來參觀視察時,只是不以為然地笑笑,任由朱炳麟和劉恆泰去接待應付。可一次,女校務好像是剛剛離開,便氣喘吁吁地跑到青霞面前,神色慌張地稟報說︰「夫人,劉學務說,恐怕這次,他是接待不了了,夫人可知來者何人!」

「哦?何人?」青霞望著族佷的驚慌,也被傳染地緊張起來。她看族佷那誠惶誠恐的神情,好像宣統皇帝大駕光臨一樣,也立時預感到來者的身份不一般。

「劉學務說。這次來者只一人。對方是位尊貴地長者。他說他是草民袁世凱。很敬佩劉夫人您當年捐巨資于豫學堂。和現在創辦地女學。但因為過去繁碌無暇。有心謝訪。而身無余閑。今閑居無事。特來謝訪……」

沒等女學務說完。青霞便驚呆了!立時。她感覺自己地呼吸凝固了。周圍奔跑地夏風也凝固了。流淌地陽光凝固了。整個世界凝固了。草民袁世凱?天哪!那不就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地袁大人嗎?雖已下野在安陽。但威望尊貴仍在。

只是。袁大人他來做什麼呢?是路過?是專程而來?該不會也來參觀視察華英女校地吧?青霞這樣想著。立即示意朱炳麟和劉恆泰。跟她快走。到校門去迎接袁世凱。

陽光如水地校門前。袁世凱一身地青色布衣。盡管路旁有枝葉茂盛地黑槐樹。樹上清脆悅耳地鳥鳴。樹下有遮風避雨地濃陰。他地隨從手持著撐開地黃油布遮陽傘站在一旁。可袁世凱就那樣無遮無掩地站在陽光里。背向校門。面向寬闊地東西大街。居高臨下地觀看著來來往往地行人。雙手自然而恰到好處地放在身後。雖身著青色布衣。可他那氣勢。那威儀。儼然一位統帥。在檢閱自己地千軍萬馬操練演習一樣。

他就那樣。凝固了似地站在快活地風中。站在洶涌如潮地陽光里。任調皮地風掀動他地青衣長衫。任調皮地風吹動他有些零亂地辯;任如潮地陽光。洶涌地浸泡著他。吞噬著他。淹沒著他。他就那樣凝固了似地站在如潮地陽光里。貌似全神貫注地在觀察行人。但心潮卻澎湃咆哮不息︰現在。自己也是一介草民了。與大街上這些人來人往地行人一樣了。那曾經地重權在握。門庭若市。前呼後擁。已成往事。僅僅才回安陽幾個月。才月兌離重權幾個月。卻感覺遙遠地仿佛是上一輩子地事了。原來平淡地日子。原來無所適從地日子。竟是如此地漫長。又如此地真實。這才是真正地過日子。過去那種輝煌權重地歲月生涯。仿佛是夢境。美夢總是短暫地。美夢總是在人最不願意醒來地時候。突然醒了。現在。自己從美夢中醒來了。回到了真實地日子里了……袁世凱一時感慨萬千。沉浸在一種巨大地悲哀無奈之中。

忽然。軍人地警惕讓他隱隱約約听到嘈雜而急切地腳步聲。盡管這種腳步聲還很遙遠。但他知道。這急切地腳步聲來自華英女校。沖著他這個草民而來地。立時。他地心里。猛然感到一種欣慰。一種沒有遭人冷落地欣慰。一種受人尊重地欣慰。因為他從嘈雜急切而又誠惶誠恐地腳步聲中。听到了對方對于他地到來。所表現地熱情和受寵若驚。

盡管他听到這急切的腳步由遠而近地向他奔騰過來,但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仍然保持著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行人的一種姿勢。像統帥檢閱千軍萬馬地尊貴和氣勢。

「袁大人!抱歉,讓您久等了!」青霞帶人一出華英女校。便迎向袁世凱。

袁世凱听到有人喊他袁大人的時候,欣喜的他。故意裝做好像突然從專心致志地欣賞行人的興趣之中,極不情願地醒過似的。于是,他緩緩地轉過身,雙眉緊鎖地地用手遮著手罩,雙眼很吃力地適應著逆面傾瀉下來的陽光,貌似突然看清了青霞她們,立時舒展了滿臉的等待之神態,綻放著平靜而沉著的微笑,激動萬分地說︰「無妨無妨!回項城老家,歸來路過此處,因敬佩你當年捐資豫學堂,特來謝訪!」

袁世凱的聲音,渾厚而寬廣,又不失驚雷之威,猛一听到,給人一種泰山壓頂之顫。他的神態,雖沒有了一攬眾山小地氣勢和重權,但尊貴地風骨仍在,寬廣的胸襟一如既往。這已經是青霞第二次見到袁世凱了,第二次听到渾厚寬廣地聲音了。

袁世凱之所以不說專程而來,而說是回項城老家歸來路過此處,主要是他不想給青霞一種他專程而來的壓力。雖說專程與路過,同樣都是來到尉氏謝訪她青霞,但專程好像給人一種他因無所事事而來,再就是,青霞肯定會因為回應他地專程,而刻意表現出很隆重的接待禮遇;而他現在的身份,哪里敢承受別人的隆重接待。而路過呢,第一則表示他並不是無所事事,而是很忙碌,第二就是,因為他的忙碌,只是趁著路過的機會,順便來謝訪一下她青霞的,這樣的話,青霞也會以他的忙碌路過,回應出簡單的以禮相待和熱情,而不是刻意的隆重。因為他現在的身份和處境,只能享受順便路過的簡單待遇。

青霞像第一次見到袁世凱一樣,仍然很尊敬地以晚輩的身份與他施過禮,又激動地把袁世凱引見給她身後的劉恆泰和朱炳麟,然後,又逐個把二人介紹給袁世凱。

「好好好!年輕有為,又為人師表,前途不可估量!」袁世凱立時被一種巨大的感動所淹沒,他雙眼忍不住潮濕起來。自從他連夜攜家屬逃離京城,一路之上,除了段祺瑞帶領人在保定隆重接待于他,為他洗塵壓驚,別人唯恐躲避不及,傲視他的眼神如喪家之權;淒淒惶惶地回到安陽之後,深感世態之炎涼的他,現在被青霞如此尊敬,立時又有了重權在握時的那種被人敬仰的感覺了。

但是,袁世凱是清醒的,只是一介草民而已,他哪里肯接受青霞如此的敬仰。于是,他大手一揮說︰「唉!什麼袁大人呀!那是過去很遙遠的事情了,我與積生(吉樟)是同年生,又是同朝為官,你既是積生小妹,也是我袁世凱的小妹,千萬不要再呼叫什麼袁大人了,羞煞人了,我們就以兄妹相稱吧,你稱呼我一聲袁大哥,我已經倍感榮幸了。我也像積生那樣,稱呼你為小妹!」

「那青霞倒高攀了!」青霞說著,側轉身,用手一指華英女校的大門說,「袁大人,哦……袁大哥。這就是華英女校,路北便是小妹的陋居師古堂,您先回小妹陋居小歇,用過茶飯,再來參觀華英女校吧!」

「時間尚早。離學校又如此便利,還是先參觀小妹創辦的華英女校吧,再說了,我可是專程為看華英女校而來的!」袁世凱月兌口說出專程二字之後,自覺漏嘴,又急忙自圓其說地糾正,「專程拐到咱尉氏,就是為看小妹所獨資創辦地這所華英女校。轟動很大的,我可是從報紙上看到的,別人皆疑惑,說什麼報紙上宣傳有虛假成份。我可是倍信呀,因為早在十多年前,我就領教了小妹的豪爽大氣,和輕財重大局呀!小妹,至目前為止,除了歷史上所記載的,在活生生的現實中,小妹可是我見過地天下第一巾國女子呀!」

袁世凱身體健碩,五官威儀,卻又平易近人。他的言談和舉止。沒有一點曾經重權一時的官架,儼然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輩。他的溫和,就好像一位剛剛從田間走出來地真真正正的草民。但他的渾身上下,卻又透著將軍的威儀和沉著,只是這種威儀和沉著之中,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失意和悲哀,從他的眼底一閃而過,再一閃而過,又一閃而過……。

青霞身後的朱炳麟和劉恆泰,都感到听袁世凱的言談,如听同輩人拉家長一樣,隨意而自然,不管從年齡和身份上,袁世凱沒有一點裝腔作勢地造揉和偽善。他們甚至懷疑,面前這位身著布衣,健碩而威儀的男人,難道說就是傳說中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袁世凱嗎。

袁世凱在青霞他們地陪同下,一路走進華英女校,一路上是他的稱贊不絕口︰「怪不得積生經常夸贊小妹,從小就有男人之抱負和胸襟,我算是領教了!哎呀!嘖嘖!真讓我難以相信,如此規則之女校,如此環境幽雅之女校,是京城那些官辦女學堂所無可比也……」

在袁世凱的提義之下,青霞沒有讓學生們停下正學習的桑蠶活動,而只是站在教室的一角,靜靜地觀看統一制服的學生們。

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過木格子窗戶,汩汩如水,無孔不入地泄進室內。華英女校的五十多名學生,仍然專心致志于女養蠶師的說教和示範之中,對于青霞陪同來參觀的袁世凱,她們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因為開學以來,她們已經對來學校參觀地團體習以為常了,更何況乃一個人而已。

袁世凱靜靜地站在教師地一角,眼光迷離地觀看著室內的一切,當她地目光滑落在學生腳上時,看到青春年少的學子們地裙擺下,露出的一雙雙大腳板時,他又一次忍不住笑了。只是這次,他沒有自言自語地月兌口說出「大腳步學校」。

小午之時,青霞、朱炳炳和劉恆泰,一起陪同袁世凱走出華英女校,在袁世凱的提義下,他們沒有坐車,而是步行穿過寬闊的東西大官路,邊走邊欣賞地走到師古堂的插花大門前。袁世凱並立即沒有拾階而上,而是穩穩地站定,仰起頭,很有興致的觀賞著師古堂的走獸插花大門,欣賞著插花門額上懸掛著的「一品命婦」牌額,立時,他飽滿圓潤的五官上,便突然綻露孩子一般的微笑,然後,才拾階而上,邁向師古堂的走獸大門。

袁世凱的馬車,早被青霞的看門佣人接過,拴在大門旁的廣場之上。當他們剛登上台階,將要跨進威儀的走獸大門時,袁世凱突然站住了,因為他始終都沒有忘記來尉氏謝訪青霞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游尉氏的名勝古跡——嘯台。于是,他故意裝做突然想起了什麼,激動而擔心地說︰「小妹,嘯台乃尉氏一名勝古跡,不知現在可存否?」

「還存在的,只是荒涼破落,鮮有人登。您難得有機會來尉氏,既然來了,不妨也登賞一下嘯台吧!只是……」青霞轉身,面南仰望一下時辰說,「只是現在時間近午,即使登嘯台,也要等用過午餐,小歇之後再登!或者在客院歇夜到明日,我們再陪同您登嘯台!」青霞很誠摯地說。

「好好好!」一听說嘯台還存在,他像是找到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立時激動起來,再加上青霞勸他登嘯台,正中他的意,他便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說,「來尉氏不登嘯台,那就白來一趟尉氏了,冒昧攪擾小妹了,用過午餐即去登嘯台,煩勞小妹相陪了,只是……登過嘯台之後,大哥我便立即趕回安陽,因事路過,恐家里掛念,不便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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