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屋子里陰冷而潮濕。
凌蘭去前面幫我打探消息,還未回來,我蜷在被子里,耳邊似乎傳來女人的哭泣,聲音不大,卻能听出里面撕心裂肺的痛楚。
冤孽,冤孽。
我游移的望著一室清冷,慢慢閉上了雙眼。
事情鬧到如斯田地,不消說別人,我也憎恨自己。
這樣黏著,軟塌塌的,不是我一貫厭惡的嗎?為什麼如今卻深陷其中,而且似乎引以為樂?
不,我不能這樣下去。
迷途知返,為時未晚。
門外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傳來,是凌蘭回來了?我趕忙穿戴好了衣物,端坐在椅子上,渾身火熱,呼吸急促,雙頰燙,只余的心澄淨。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雨夾著風,呼的一下子席卷進來,讓我的燥熱稍稍下去。
凌蘭驚慌失措的望著我,「姐姐,你起來了……」
她後面,黑影重重,靜默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程度從黑影中走出,冷冷的望著我,燭光明滅,他的面容陰晴不定,「來人,」他冷冰冰道,「帶蘇姑娘去地牢。」
「我自己會走。」
我站起身,跟著他徑直向外走去。
屋外雨重,濃的壓的人喘不過氣,天地之間除了嘩嘩之聲,別無其他。
我仿佛游弋在成雙閣的湖底,冰冷陰郁。
那些雨水,從各個角度張牙舞爪的撲到我身上。
我濕漉漉的跪在地上,依然有雨水順著頭上滴下來,直到我身邊的位置都濕了為止。
沈老爺和沈夫人高高在上的坐著,臉上半明半暗,看不出悲喜。沈夫人手中還是她從不離身的佛珠,一顆一顆,轉來轉去。邊上一個清瘦精干的老者,一身醬色長袍,瑩瑩的反著燭火微弱的光,面目模糊,只有眼白能看得出,好像白刃閃的光,銳利而尖銳的要插進我的心髒。
程度所帶的人分兩排,依次站兩邊,恭敬肅立。
「沈老爺,」那個清瘦的老者陰冷道,「如何處置,你們決定了嗎?」
沈老爺道,「親家何必如此,蘇某不過是區區一個下人,你說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沈家上上下下誰敢反對不成?」
他便是林墨研的父親了。我抬著頭,望過去,正好他也看著我,滿眼憎惡。
「哦?」林老爺一聲冷笑,道,「隨便處置?上次把這個女人趕出去了,怎麼又回來了?我若是說處死,會不會過幾天又復活了?」
「看你說的,」沈老爺干笑幾聲,道,「親家。」
林老爺自顧自的繼續道,「沈老爺,老夫福薄,膝下荒涼,不比你兒女雙全,所以格外疼愛這個女兒,看不得別人欺負她,如有得罪,還望海涵。」
「應該的,」沈老爺道,「老夫小女年幼,墨研乖巧伶俐,我和拙荊都拿她當女兒看。」
「那就多些親家了。」林老爺毫無笑意,冷冷的應道,「下面跪著的,就是害死我們小孫子的賤婢了?」
沈老爺道,「是,她叫蘇青嫣。」
林老爺點點頭,道,「親家,咱們之前的也不用多說了,殺人償命,你看呢?」
「這……」沈老爺躊躇道,「洛陽畢竟不是窮鄉僻壤,鬧出了人命,官府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牢掛心,」林老爺硬邦邦道,「老夫難道還搞不定這點事情?我孫兒的一條命,難道還不如這賤婢?」
「蘇青嫣,」沈老爺望著我,緩緩道,「不是老夫為難你,你救過我兒,我多次答謝過你,也多次原諒過你所做的種種,但是這次,你所作所為,難辭其咎。」
他望著我,沉默半晌,低喝一聲道,「關門!」
鐵門 當一聲被撞上。
「重打八十大板。」沈老爺一字一句。
我被人踹倒在地,下巴重重的磕到了地上,只覺得一陣火辣辣的疼,而鑽心的痛苦則是板子落下之後。
一板接著一板,我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汗,頭更加昏沉,如墜煉獄。
「八十大板……」林老爺的聲音如在雲端,「親家,要是她命大呢?」
「那就再八十。」沈老爺道。
仿佛有笑聲傳來,我已判斷不清。
我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醒了過來,這樣昏了醒,醒了昏。最後一次醒來,現地牢中已經沒有人。
沈府地下的地牢,我以前從未听說過,卻不知入口就在成雙閣。這里陰冷潮濕,且無窗,只有一道鐵門,我動了動,現身上居然被套上了鐵鐐銬,不禁苦笑,就算沒有,我又如何能逃?
八十大板,我沒死,為何沒有繼續再打?莫非是嫌一次死了不夠慘痛,要分批次的下手,有如心理上的凌遲?
我能說什麼?說是她推我落水?
所有的分辯都是給勢均力敵的人用的,如若不然,只有強者說話的份兒,古往今來,從未改變。
林墨研這次真狠,一條嬰兒命,換我命。
不知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身懷有孕,如若不知,此刻是悲更多點,還是喜更多點?我始終不信她知道,太少女人那麼狠辣,能拿自己的孩兒完成陰謀,更重要的,能那麼做的女人,都是沒有愛情。林墨研卻有,痴痴愛著孩子的爹。
我死,孩子死,兩敗俱傷。
陰差陽錯,她更恨我了吧。
沈遠客該是在陪著她,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一塊血肉,被秋天的湖水所扼殺。他們要依偎在一起,談著那個離去的生靈來取暖。
我慢慢的笑了起來,繼而大笑,笑到癲狂,渾身抽搐,氣喘吁吁。
泥與汗水,交織一處,渾似心中的悲憤交加,卻不知怪誰。
我回來做什麼呢?
我又一次听了沈遠客的話,跟他來到了沈府,這一次,這里或者就成了我的喪生之處。沈荃?說的對,一個一個的,誰也不會跑。走吧走吧,她快嫁出去吧,這里為什麼那麼潮濕陰暗。
淚水漸漸的涌了出來,我放心的肆意哭泣,在這里沒人听得到,也沒人看得到。那麼洶涌的哭,讓我所有的壓抑都釋放出來。
多年以後,我終于又哭了一次。
原來眼淚是不干涸的井。
哭吧哭吧,哭了之後,要麼死,要麼忘了這一切,和他認識的這短短一年,怎麼就把我變了個人,曾經的蘇青嫣哪去了,冷血世故,善于自保的蘇青嫣哪去了?
沈遠客,我默默的念這個名字數遍,越念越陌生,越念越如一個背影,水中花鏡中月,飄渺如煙。
她是他的妻,他有他的抱負。
我雖愛他,但是除了成為他的絆腳石,給他帶來諸多麻煩,別無它用。
而他,除了讓我知道我還能去愛人,帶給我的,也是無盡的傷害。
孽緣。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從鐵門之下,遞了食物進來。
我緩緩過去,用手抓著吃,真讓我死,下毒也可以。
既然我為魚肉,就該怎麼做怎麼做,不必多想。
鐵門被打開的時候,我又一次驚醒。
程度臉色陰沉,身邊幾個人,看不清面容,他道,「打,四十大板,別打死了,老爺吩咐的,慢慢來,磨著。」
磨著。
我活著的意義如今好像就為了這兩個字一般。
我再次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