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故事 第三十八集 八年申訴(上)

作者 ︰ 吳勇

酷寒迫人,冰封雪鎖。江河的水和人的心都變成了冰。

雖然二十七歲的鐘家亮終于提前三年走出了清河監區那黑色的大鐵門,但此刻,呼吸著自由的空氣,他並沒有感到由衷的興奮。他在心里還惦記著一個人,一個他最想見到的人,因為入獄八年來,一直是她給了自己巨大的精神支柱,她就是去年和自己在監獄里結婚的妻子李小慧。

下午,汽車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終于到了闊別八年的家鄉,鐘家亮回到了父母家里。

在眾多來看望鐘家亮的人群中,他和她終于四目相對,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但都清晰地听見了彼此的心跳,感受到了渾身血液的涌動。

李小慧是于當日辭去了工作,趕到鐘家亮父母家的。

晚上,等看望的人群走後,李小慧拿出自己六年來打工攢下的近萬元積蓄交給了鐘家亮。她堅定地說︰「家亮,你要繼續申訴,你是清白的,我想要一個清白的丈夫,而不是一個背著**犯黑鍋的人……用這些錢打官司如果不夠,咱們再掙,掙不到咱就賣房子、賣地,我和你就是四處討飯,也要把這個清白討回來……」

听了妻子的話,鐘家亮的眼淚奪眶而出。八年了,鐘家亮一直沒有停止過申訴,可始終沒有得到解決,他不禁無數次地問過自己︰

我的申訴還有用嗎?法律能還給我一個清白嗎?

※※※

第二天,鐘家亮就帶著在監獄時不知寫過多少遍的申訴材料,走進了區檢察院控告申訴科。

坐在辦公室的是區檢察院的劉副檢察長。剛從監獄里出來的鐘家亮一時還難以適應,說話有點戰戰兢兢,他欲言又止。

劉副檢察長問道︰「年輕人,有什麼事快說吧!」

鐘家亮于是鼓起勇氣說︰「我叫鐘家亮,剛剛刑滿釋放,我,我八年前的傷害罪名我承認,但是告我**幼女的事,我不承認……」

劉副檢察長仔細看了看鐘家亮,問道︰「你以前申訴過嗎?」

鐘家亮局促地說︰「我一直在申訴……」

劉副檢察長想,一個已經刑滿釋放的人,為何要如此執著的申訴?而且八年來從未間斷過?難道他真的有冤情?

于是,劉副檢察長耐下心來,听他講述。

半個小時後,听完鐘家亮的陳述,劉副檢察長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遭受冤屈的可能性是有的,于是說道︰「你把材料放下吧,我們會認真調查。」

下午,劉副檢察長就派人調取了此案的原始卷宗。

他仔細查看了原始卷宗,現告鐘家亮**的事,他從來就沒有承認過,而相關的一些證人證言,口供之間,證人證詞之間,矛盾點也非常多。他現原審判決認定鐘家亮**的證據並不充分,被告人的供詞與被害人的證言之間存在著嚴重的差異。

于是,劉副檢察長決定︰對此案重新展開調查。

※※※

八年前。

鐘家亮的家住在一個被茂密的樹叢掩映著的小鎮,顯得寧靜而又溫馨。

一天,十四歲的劉蘭看到繼父不在家,就趕忙讓正在她家暫住的李小慧去找鐘家亮。李小慧知道劉蘭在和鐘家亮談戀愛,于是高高興興地跑去了。

不一會兒,鐘家亮就趕來了。

看到他倆神秘的樣子,李小慧就說︰「我要出去。」

鐘家亮擔心劉蘭的繼父會突然回家,就說︰「你不要離開,就坐在這吧。」

那個時候,李小慧只有十三歲,也不太懂他們之間的事,就一下子躺在了炕中間。她現鐘家亮和劉蘭兩個人也不點燈,雖然中間隔著自己,但兩人還是聊得很起勁。李小慧就覺得很好玩,咯咯地笑著。

只听劉蘭對鐘家亮說道︰「你能不能帶我走,咱倆走遠一點的地方,永遠別回到這里?……」

鐘家亮似乎沒有听明白劉蘭的意思,兩人就這樣閑聊著。

不一會兒,劉蘭的繼父盧志兵突然回來了。一看到鐘家亮在自己家里,他就沒好氣地說︰「你來這里干什麼?我們家劉蘭還小,你們不能處對象,要處也得等劉蘭長大了……」

鐘家亮不敢應聲,轉身跑回了家。鐘家亮只有十八歲,還是個懵懂的少年。

※※※

劉蘭和李小慧其實是親戚,也可以說是姐妹。

李小慧是母親和盧志兵結婚後生下的。當時盧志兵曾經離過婚,且有一個兒子。後來,李小慧的母親又和盧志兵離了婚。

盧志兵離婚後不久,又再次結婚,女方帶著一個女兒,就是劉蘭。

李小慧一直跟母親住。由于她家跟盧志兵的新家並不遠,所以李小慧常去找劉蘭玩,並經常住在盧志兵家里。

十四歲的劉蘭已經輟學在家,與只有十八歲的少年鐘家亮談起了戀愛。

劉蘭和鐘家亮的早戀遭到了盧志兵的強烈反對。今天,見他們又在一起,盧志兵十分惱火,于是,第二天,盧志兵又找上門來,向鐘家亮的父母告狀。

告完狀之後,盧志兵氣呼呼地要往回走。鐘家亮想,你告也告了,我就送送你吧。于是鐘家亮就強作笑臉,送盧志兵出門。

走到門口,盧志兵回過頭,指著鐘家亮的鼻子說︰「你要再敢去我家找劉蘭,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鐘家亮感到十分委屈,他沒想到盧志兵會是這麼個態度。

晚上,鐘家亮在家里借酒澆愁,想起盧志兵白天責罵自己的話語,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想,干啥呀,不就是處對象嗎?還是劉蘭主動的,不同意就不同意唄,你家那邊我還不能去了?居然還要把我的腿打斷?我看你敢?

喝著喝著,鐘家亮無名火起,他猛地把酒碗往地上一摔,抓起一把水果刀,就跑到盧志兵的家。

鐘家亮進屋後,就與盧志兵生了爭吵,並很快廝打在一起。

鐘家亮畢竟年少,體力不支,被摔倒在地。盧志兵惡狠狠地沖上來,掐住了他的脖子。鐘家亮被掐得喘不過氣來,手亂劃著,忽然劃到腰上別的水果刀。鐘家亮立即抽出水果刀,用力向盧志兵捅了一刀。

盧志兵一聲慘叫,趴在了一邊。

鐘家亮爬起來,慌忙跑回了家。

※※※

盧志兵被聞聲趕來的村民送到醫院。

經搶救,他月兌離了危險。他的背部肌肉斷裂,血管斷裂,是失血性休克。

鐘家亮因涉嫌傷害罪被公安分局收審。

听到這個消息後,李小慧傷心地哭了。她十分後悔,心想,那天如果自己不去找鐘家亮見劉蘭,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更不會被抓啊。

一個多月以後,盧志兵傷愈出院了。

當听說鐘家亮的家里已為自己拿了三千元錢治療費後,盧志兵也表示看在鄰居的面上不追究了。

李小慧的心里才有了一些安慰。可沒過幾天,李小慧听說︰盧志兵要到公安機關告鐘家亮,說那天晚上鐘家亮把劉蘭給**了……

李小慧一听到這個消息,腦袋就一下子大了︰我那天在場啊,他們還是隔著我聊天的,怎麼會**呢?

雖然李小慧只有十三歲,年齡還小,但她還知道**是怎麼回事,並且知道是犯法的。

正在李小慧大惑不解之時,盧志兵突然找到她。

盧志兵把她叫到一邊,聲音冷冷地說︰「咱們是親戚,凡事你應該向著我。鐘家亮拿刀刺我,這回我得好好整整他。法院的人來調查時,你就說你那天找來鐘家亮後,鐘家亮拿刀逼你出屋,然後就在屋里把劉蘭給**了。你這麼說,叔叔的官司就能打贏了……」

盧志兵和李小慧是父女關系,自從和李小慧的母親離婚後,他就讓李小慧稱自己為叔叔。

李小慧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她直言不諱地說︰「沒有那回事,你這不是要讓我說假話嗎?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我不干!」

盧志兵就笑了笑說︰「孩子,你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說,只要你听話,我一定給你買很多花衣服穿……」

這不是在哄我嗎?雖然李小慧並不知道做假證是違法的,是犯罪,但她覺得說假話、辦假事不好,是可恥的行為。所以,任憑盧志兵如何勸說,她就是不答應。

「你,你怎麼這麼不听話?!」見李小慧態度堅決,盧志兵只得氣呼呼地走了。

※※※

第二天,盧志兵的兒子,就是李小慧那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來了。

他把李小慧拉到廚房,嚴肅地說︰「小慧,爸都讓人整成這樣了,你怎麼還胳膊肘往外拐?你這回一定要幫爸作證!」

李小慧心里更火了︰「哥哥,你也讓我作假證?本來就沒有那麼回事,你讓我怎麼說?這不是騙人嗎?」

哥哥一听妹妹如此頑固,一把把她拉到屋外,皺起眉頭,惡狠狠地一連問了幾次︰「你說不說?你到底說不說?」

看到過去自己一向尊重的哥哥要和父親一起去害人,李小慧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她也大聲地對著哥哥喊了幾次︰「我不說!我不說!我就不說!」

見實在命令不動妹妹,哥哥便使出了最後一招︰「好,不說你就走,你姓李的別在姓盧的家呆著!」

一听哥哥說出了如此絕情的話,李小慧的眼淚刷地一下又流了出來。這時已是晚上,外面正下著雨,狂風怒號,而哥哥卻在這個時候讓自己走,他怎麼這麼無情?

但李小慧就是不答應,毅然走出了盧家的大門。

※※※

幾天後,區檢察院來調查時,李小慧一股腦地把盧志兵如何讓她說假話的事情都通通說了出來。

她以為自己說出了真相,鐘家亮就該沒事了。可遺憾的是,她的這一有力證言,竟沒被司法機關采信,因為他們都覺得李小慧還是一個孩子,是在胡說。

由于李小慧拒不答應,盧志兵就告鐘家亮于「六一」兒童節那天,在村頭的山上**了劉蘭。他逼著劉蘭寫下陳述書,還威逼利誘一個男孩作了不利于鐘家亮的證言。這個男孩的證言就是,「六一」那天,幾個小伙伴和鐘家亮一起在山上玩,後來鐘家亮有段時間不知去了哪里……

法醫經過鑒定︰劉蘭的**屬陳舊性破裂。

司法部門由此認定鐘家亮**的事實存在。

不久,法院對鐘家亮「**幼女」一案進行了審理。

法庭上,鐘家亮對著法官大聲哭了起來,他一遍遍地說著自己從談戀愛那天起,與劉蘭也就是拉拉手,從沒干過「那事」,怎麼可能導致她**陳舊性破裂呢?

遺憾的是,鐘家亮的話沒有引起法官的重視。他們已經相信了劉蘭的陳述書和那個男孩的證言,對鐘家亮哭述,他們反而認為是鐘家亮的認罪態度不好,不予理會。

在大量「證據」面前,法院作出了判決︰鐘家亮犯有**幼女罪,判處有期徒刑九年;犯有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合並執行十一年……

鐘家亮不服,向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不久,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了他的上訴,維持原判。

鐘家亮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幼女罪」會真的被判下來,他只感到天玄地轉,萬念俱灰……

※※※

清河監區一分監區。

入獄後的鐘家亮絕望到了極點,法院的判決像滅火劑一樣把他心頭的希望之火澆滅了,他失去了繼續為自己申辯的勇氣。

他不止一次地想過︰法官為什麼都不相信我呢?還有劉蘭,她為什麼要說我**她?他們都瘋了嗎?

看著眼前的監舍和一個個理著光頭的囚犯,一陣恐懼和絕望襲來,這十一年可怎麼過啊?難道我就這樣在這里熬下去?鐘家亮想到了自殺,乘旁邊的同犯不在,他把牙刷吞進了肚子。

劇烈的疼痛使他不禁痛苦地申吟起來。同監舍的服刑人員現後,報告了正在值班的曹指導員,他被送到清河監區衛生所。

鐘家亮最終被搶救了過來。

曹指導員對他進行了一番開導︰「鐘家亮,你看你這麼點歲數,你不傻嗎?你說你沒有犯**罪,可是你要是真的死了,誰還會知道?誰還會相信你?到時候到底有沒有,誰都不知道了,你不傻嗎?」

曹指導員的一番開導,讓鐘家亮頓時醒悟。他想,公檢法的那些人不可能一錯再錯呀?總有公正的地方吧?于是,他就抱著這個想法,不再尋死了,他開始寫申訴材料。

鐘家亮每周都給區法院、市法院、省高院和最高人民法院各寫一份厚厚的申訴材料。他用帶格的信紙,一抄就是十多頁,經常抄的連自己都心煩意亂。有時抄錯一個字,那一頁就得重抄,有時候抄著抄著,他就睡著了。

然而,申訴材料寫了幾百份,都石沉大海,一點回音也沒有。

※※※

見鐘家亮不斷地在寫申訴,曹指導員巡查監房時,就走到他的跟前,與他談心。

曹指導員說︰「鐘家亮,你寫申訴是你自己的權利。作為監獄民警,我們不能干涉你的權利。可你想過沒有?你寫申訴,說明你不認罪,也不服法,而根據監獄的政策,不認罪、不服法的罪犯是不能得到減刑的。你不認罪、不服法,我們又怎麼能說你改造表現好呢?我們怎麼能給你減刑呢?」

監獄里的這一政策,鐘家亮通過入監後的學習也有所了解。他也想過,自己這麼做是不可能得到減刑的。可是他又想,自己確實有冤情,不能就這樣一輩子不明不白,又怎麼能不申訴呢?

可曹指導員的話也很在理,怎麼辦呢?思來想去,為了能使自己減刑,為了能早日出去,他決定不在獄中寫申訴材料了。他想,只要能早點出獄,我還可以直接上訪。

這天,鐘家亮的父親來探監,他就把申訴材料交給了父親。在這個時候,能相信他的,也只有自己的父親了。

鐘家亮小聲說︰「爸,我在這里如果繼續申訴,就很難得到減刑。這些材料交給你,你能不能繼續幫我申訴?」

父親接過材料,果斷而堅決地說︰「孩子,爸爸相信你,爸一定替你申訴到底!」

鐘家亮握著父親的手,感激地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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