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故事 第四十六集 如此鬧劇(下)

作者 ︰ 吳勇

桂新龍出獄後沒幾天,耿茂林委托他的事情果然就生了。

顏繼紅來會見時向耿茂林哭訴道︰「茂林,那天下班回家,路上被一個男人搶劫,他,他還模了……」見人多眼雜,妻子沒好再繼續說下去。

「你?……」耿茂林故作生氣地瞪大了眼楮。

待問明事情的生過程確如自己事先的安排後,耿茂林故意拂袖而去。顏繼紅只好哭哭啼啼的走了。

回家後,她就隔三差五的寫信來央求賠罪。

耿茂林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在妻子再一次來會見時,便「大度」地接受了妻子的懺悔︰「算了,這件事雖然你也有錯,但也不能全怪你,我是個寬宏大量的人,不會計較的,不過以後可要注意了!」

顏繼紅終于松了一口氣,連連稱是。

耿茂林心里覺得好笑,可他還是忍住了。從此以後,他在妻子面前譜擺得更大了,也更心安理得了。

只是同組的康友貴對他所做的一切再次表示了擔憂。

康友貴說︰「耿茂林,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我和我老婆就是因為這樣才離婚的。」

耿茂林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他來到康友貴的身邊,見康友貴正在寫東西,于是問道︰「喲,大作家,你在寫什麼呢?」

康友貴說︰「我在寫自己的經歷,準備交給民警,然後在在報刊上表。」

耿茂林說︰「真牛B,能給我看看嗎?」

康友貴知道,在監獄里服刑人員相互之間是不能談論犯罪史的,民警在會上也多次強調過此事。這是因為監獄是集中關押罪犯的場所,談論各自的犯罪史極易傳播犯罪技能和思想,起到交叉感染的作用;另外對一些年輕和初偶犯來說很容易誘導他們重新犯罪。不過他又想,自己寫這個東西就是準備給大家看的,目的是讓所有看過的人能從自己的經歷中吸取教訓,並不違反監獄的規定。于是他說︰「當然行。」

耿茂林听說過康友貴的經歷,前幾天,他的妻子還提出了離婚,並且康友貴已經簽了字。于是他很好奇地看了起來。

※※※

原來,康友貴夫妻倆的關系緊張了一段時間後,正當康友貴為「地址」的事一籌莫展時,那個叫劉瑩瑩的廊妹偏偏找上門來。

這天下午,康友貴剛上完第一節課,看門的師傅就跑來對他說︰「康老師,門口有個姑娘找你。」

康友貴出來一看,竟然是劉瑩瑩,嚇得他身上的冷汗直往外冒︰「你,你到這里來干什麼?」說著,就叫她快點兒離開。

劉瑩瑩沖他笑了笑,說︰「你讓我離開這兒,可以,我不為難你。但你得和我約個時間,我們好好談一談。」

康友貴趕緊說︰「行,晚上八點,你在學校對面的馬路上等我。」

晚上,康友貴見到劉瑩瑩後,就把她帶到一個僻靜的地方。

劉瑩瑩開門見山地說︰「康老師,我不跟你提情啊愛啊什麼的,我知道你不會看上我,我只跟你提錢的事。你出點血,咱們的事就算完了。要不,你就跟我假戲真做一回,我還真想嘗嘗當第三者的滋味呢!」

劉瑩瑩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讓康友貴又恨又怕又無可奈何。他知道,這事既不能讓學校里的人知道,更不能讓妻子知道,否則多丟人啊!

想到這里,康友貴狠了狠心說︰「你要多少錢?說個數吧。不過你可不要獅子大開口,我可是個窮教師,沒多少錢啊。」

「不多,就一萬。」劉瑩瑩一副很輕松的樣子。

「什麼?一萬?你這是在搶錢啊?」康友貴真恨不得狠狠地揍她一頓,可把柄捏在人家手里,他哪里敢動彈一下。他在腦子里快地想著︰劉瑩瑩要是把這件事捅到學校,自己就算徹底完了,我還有臉面站在講台上給學生講課嗎?再說,妻子是個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人,她要是知道了真相,多半不會原諒。思前想後,康友貴決定出點血,花錢買面子。

經過好說歹說,最後以六千元成交。

可等康友貴東挪西借好不容易湊足六千元交到劉瑩瑩手里時,劉瑩瑩又反悔說︰「你得給一萬,再補上四千元吧!」

康友貴氣得抓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齒地小聲吼道︰「你還有完沒完,把我惹火了,這六千元錢你也甭想得到!」

劉瑩瑩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她若無其事地說︰「我說一萬就是一萬,少一個子也不行!我已經打听到你家住哪兒了,你掂量著辦吧。」

「你?」康友貴還想火,可劉瑩瑩的話一下子捅到了他的痛處,他只好忍著氣說,「好吧,一萬就一萬,不過,你要是再說話不算數,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就這麼說定了。」劉瑩瑩不以為然地扭著腰肢走了。

康友貴回到家里就開始犯難了。家里的錢一直都是妻子掌握,上哪再弄這四千元呢?

無奈之下,他只得對妻子撒謊說︰「玉華,我有個朋友要買房子,向我借四千元錢,我想幫他這個忙。」

曹玉華也沒問是哪位朋友,就把存折交給他說︰「你自己去取吧!」

接過存折,康友貴心里既高興又難受。

第二天,康友貴把四千元錢交給了劉瑩瑩。

劉瑩瑩收下錢,很爽快地說︰「這件事到這里就算結束了,今後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康友貴心里雖然窩著火,但想到總算擺月兌了這個女人的糾纏,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他終于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康友貴和曹玉華相安了一陣。可是兩個月後,劉瑩瑩又出現在學校的門口。

康友貴趕緊把她叫到僻靜處,怒道︰「你,你怎麼又來了?」

劉瑩瑩並不理會,一開口就說︰「康老師,借我兩萬塊錢行不行。」

「你混蛋!」康友貴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狠狠地打了她一個嘴巴。

劉瑩瑩的嘴角被打出了血,她掏出手絹把嘴角的血擦干淨,然後不溫不火地說︰「你打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只是向你借兩萬塊錢,以後還會還給你的。要不,你給我租間房子,讓你白撿個情人,怎麼樣?」

康友貴強壓著怒火︰「你別做夢了。你要再這樣糾纏不休下去,我就找黑道上的朋友來收拾你!」

劉瑩瑩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男人哪有什麼黑道上的朋友?只不過是想借此嚇唬嚇唬她罷了,于是一副軟硬不吃的樣子說︰「康老師,我的命不值錢,你的命可值錢得很哪!」

「你,你跟我斗沒有好下場!」

「十天後來取錢,要不就上你家把我親筆抄的信背給你妻子听。」劉瑩瑩丟下這句話,就一扭一擺地走了。

十天後,他們在那個僻靜處再次相見了。

康友貴只拿出了七千元錢,然後說︰「說實話,我只有這麼多,這其中還有三千元向父母借的。」

劉瑩瑩不願意。康友貴只好求劉瑩瑩再寬限幾天。

劉瑩瑩說︰「頂多七天,七天後要是再取不到剩下的一萬三千元錢,我就把兩封信全默寫出來,貼到你學校的門口!」

天啊!有沒有搞錯,虧她想得出來,女人的心怎麼這麼狠毒啊!康友貴只感到頭有些暈眩。七天的時間,上哪兒去弄這麼多的錢?難道讓我去偷去搶?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子里一閃,他就感到了害怕。可隨著期限越來越近,這個念頭反而變得越來越強烈。

終于,他把目光瞄準了學校老師的單身宿舍。

經過一天的觀察,康友貴現,單身宿舍都是些舊房子,房門都沒有裝防盜鎖,只要用身份證往門縫里一插,就能把門弄開。

夜晚,他乘教師們去教室里輔導學生上晚自習的機會,哆哆嗦嗦地弄開了房門……這天晚上,他偷到近三千元。

拿著這些錢,他在大街上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才神態恍惚、腿腳軟地回到了家。

妻子見他鐵青著臉,牙關緊咬,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一跳,關切地問︰「怎麼啦?有什麼事?」

「沒,沒什麼,」康友貴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掩飾說,「我累了。」

妻子不放心地模了模他的頭︰「是不是不舒服?」

康友貴心頭一熱,眼淚差點兒流出來。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真想把心中所有的苦惱和悔恨都倒出來,可是又不能。他想,自己釀的苦酒只能自己喝,自己惹的災禍只能自己扛下去。

妻子輕輕地坐在他的身邊,頭依偎在他的肩上,溫柔地說︰「我知道,這段時間冷落你了,等忙過這一屆畢業班,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康友貴緊緊地把妻子摟在懷里,好像馬上就會失去她似的,輕聲說︰「玉華,我愛你!不管我做什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著你!」

妻子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第二天,康友貴忐忑不安地去上班。學校里的老師都在議論昨晚失竊的事。康友貴的臉上一陣陣燒,總感覺同事們仿佛都在用怪異的眼光看著他。走在校園里,也總感覺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其實同事們都懷疑是學生干的,根本沒有想到老師的頭上,更沒想到是他「康老師」干的。康友貴只是做賊心虛罷了。

接下來的兩天晚上,他又溜進市內另外兩所學校,以同樣的手段從單身教師的宿舍里偷

出八千二百元……

幾次的盜竊案,使得學校里一時間傳言四起︰「最近出現了校園大盜,並且來無影去無蹤。」、「這個小偷專門尋找單身教師宿舍作為目標。」、「听說女教師們都不敢在單獨在宿舍里睡覺了……」

康友貴沒有初次得手的竊喜,只有深深的恐懼和莫名的悲哀。他厭惡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短短七天的時間,他像是過了整整七年。他感到身心疲憊,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警方進入了調查。康友貴還沒來得及把偷來的一萬一千二百元錢交到劉瑩瑩手里,就被公安民警「請」進了派出所。

走進派出所,他知道一切都已晚了,他沒有作任何抵賴,把一切都告訴了警察。「校園大盜」終于露出了真面目,大家一片嘩然……

※※※

看完康友貴寫的自我經歷,耿茂林問︰「喲,哥們,你為什麼把這些寫出來?這不是揭自己的丑嗎?」

康友貴說︰「這是我寫的懺悔錄,準備請曹指導員把它寄給《新生導刊》,我之所以要把它公布出來,就是希望別人不要走我的老路。」

耿茂林眯著小眼說︰「寫得很有意思,佩服,佩服,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

康友貴後悔地說︰「當時,如果我能主動跟妻子坦白,或許事情不會鬧到這麼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我向公安機關報案,劉瑩瑩也不會那樣猖狂下去。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我自己堵死了自救之路。」

耿茂林好奇地問道︰「哎,那個叫劉瑩瑩的後來怎樣了,我要是你,決不會放過她!」

康友貴有些氣憤地說︰「我本來可以隱瞞和劉瑩瑩的事,可當時,在派出所,我忽然覺得那兩封信對我已經不重要了,更何況我不想讓劉瑩瑩逃月兌法律的制裁,我覺得任何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所以,我供出了她。听說她被判刑兩年……」

耿茂林說︰「你說得對,任何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這麼說著,耿茂林感到好笑,自己說話也變得文縐縐的了。

康友貴嘆了口氣道︰「唉,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這個拙劣的導演,如果能重新開始,我一定用真誠去面對每一個人,面對每一件事。因為只有真實,才是最珍貴的、最持久的、最經得起考驗的,愛情更是如此。耿茂林,恕我直言,你和你妻子的事可要小心啊……」

耿茂林卻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康友貴實在笨的可以,自己這麼聰明,怎麼可能會像他那樣呢。于是笑道︰「放心,我才不會像你……」

※※※

桂新龍刑滿釋放回到社會以後,不論做什麼買賣總是賠。一連串的失敗使他也不禁懷疑起自己這些晦氣是否與「干的那件事」有關。

雖說那天晚上只是按照耿茂林的意思,撞倒了他妻子的自行車,在嚇得半死的顏繼紅身上亂模了幾把,僅此而已,這難道也能害得自己總要賠錢嗎?

在又一次販賣服裝告賠之後,幾個小兄弟為了讓他開心,就擺了一桌,大家喝個親切。

就在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評擺自己得意歷史的當口,不勝酒力的桂新龍給小哥兒幾個賣了關子,他把撞倒耿茂林的妻子之後,以及亂模時的那段「驚險情節」繪聲繪色地講了出來。

「後來呢?後來呢?」兄弟幾個急著要听下文。

桂新龍卻笑嘻嘻的不說了。

兄弟幾個就一個勁地灌他。桂新龍一下子就醉了。可是,大家都很失望,沒有听到下文。其實桂新龍也根本沒有下文了。

可是,事有湊巧,這幾個喝酒的人當中,有一個小子身上有幾件案子,沒過兩天就被派出所民警給抓起來了。

為了立功贖罪,他就把桂新龍酒後說的那件事給交代了出來,並說︰「桂新龍曾經調戲、**過一名婦女……」

派出所民警一查,現還確實有這麼一起懸案,當時就是顏繼紅來報的案。于是桂新龍被抓了起來。

來到派出所,桂新龍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待派出所民警一審問,他才知道是因為那件事。他慌了,連忙申辯︰「不,不,我可沒有**她,只是模了她一把,不過,這都是她丈夫讓我干的啊!」

「什麼?她丈夫讓你來調戲他自己的老婆?」對他近乎荒唐的交代,派出所的民警當然不信。

桂新龍只好拿出了耿茂林用暗語向自己致謝的信。派出所民警看後,一個個都哭笑不得。

顏繼紅在指認罪犯時,听派出所民警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仿佛感到癩蛤蟆上了腳面,不疼不癢卻惡心人。這個一向善良、賢惠、逆來順受的苦命女子馬上就求身邊的一位女民警代筆,寫下了離婚起訴書。

幾天後,一分監區值班室里,汪副分監區長和王方軍警官把這份離婚起訴書遞給了耿茂林。

王警官感到很納悶地問道︰「耿茂林,你在一分監區服刑已經七年了,八年的刑期只差十個月就要刑滿釋放了,你妻子為何卻寄來了一份離婚起訴書?」

耿茂林五官長得很局促,一對小眼楮半開半閉總是左顧右盼著,顯得十分丑陋。他說︰「我只是讓同監舍的已經刑滿釋放的桂新龍幫我試探一下自己的老婆,沒想到,唉……」

听了耿茂林述說了事情的經過後,王警官不無戲謔地說道︰「要我說啊,你這是腳心長瘊子點子也太低了!」

「我真渾,我真渾!我……咳……」耿茂林直拍自己的腦袋,接著,又朝自己的臉上猛抽了一個巴掌。

王警官說︰「耿茂林,法律只能給人的行為定罪,能給感情判刑的永遠只能是自己……」

耿茂林無精打采地離開值班室,像是跟人訴苦,又像是自言自語︰「唉,都是那封信給鬧的……」

同犯們一直都很納悶︰一個坐牢已七年而未獲一天減刑的**犯,何以能讓年輕的妻子等了這麼多年?一個弱女子為什麼在丈夫即將獲釋的時候卻堅決地提出了離婚?

「唉!都是那封信鬧的。」不論見到誰,耿茂林翻來覆去總是這句沒有頭腦的話。

同犯們都覺得好笑,說︰「耿茂林,你一向自詡為聰明人,怎麼變得像‘祥林嫂’了?」

耿茂林眨著一對小眼,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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