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年了,家家戶戶的門前都貼起了各種喜慶的對聯,小孩子的身上也都穿上了漂漂亮亮的新衣服。農貿市場和商場,小雜貨鋪等等都迎來了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時刻,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感覺。街上平時三五成群,到處可見的古惑仔們也突然之間少了很多,倒是平時很少見到的警察,卻隔三差五的開始出現在街上巡起邏來,為了點小事吵架扯皮的事情也比平時少了很多。畢竟這個時刻,大家都圖個和和氣氣,團團圓圓。
爸爸、媽媽和弟弟都回來了,全家人團聚在一起,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笑容和幸福。
農歷大年三十那天凌晨四點,我被媽媽從被子里面拉了起來,一起吃年飯。
我們那邊吃年飯的習俗和城市里面不同,城市里面一般都是中午或者晚上,什麼時候方便什麼時候吃。但是我們那邊的習俗是大年三十的那天凌晨開始吃。
因為我們那邊自古以來就是貧困落後的地區,從來就沒有富裕過,每個人的日子都過的很辛苦。大家在一年之中,為了生計,總是會難免的找人救救急,都會欠下或多或少或緊或緩的債務。
被人逼得緊了,又實在沒有錢還,借錢的那個人也許就會外出躲躲債。但是過年了,還是要回來和家人團聚一下啊。無論家里怎麼窮,就算平時頓頓吃的是粗糠腌菜,到了過年的年飯,也一定都會想些辦法給桌上弄點肉的,這是喜慶,也是為了討個來年的好兆頭。
所以討債的一般也都在過年的這個時候上門,因為人一般都在家。借錢的一般都是三街四鄰的熟人,人家來你家要錢了,一看你們全家還吃的大魚大肉,卻沒有錢還錢。于情于理,實在說不過去。于是,偉大的古人運用上了中華民族特有的圓通智慧,想出了在凌晨吃年夜飯的方法,來躲掉這份尷尬。而這個方法慢慢的就變成了一種習俗,流傳至今。
這種習俗中除了體現出中國人變通市儈的小聰明,更多的是一絲絲穿透了漫漫歷史長河的辛酸無奈。
吃完年飯後,天色一般都已經亮了起來,于是全家人除了年紀太大或者行動不方便的人之外,都會一起帶著鞭炮,香燭,紙錢之類的東西去祖墳祭祖。
祭祖的時候,會跪在先祖的墳前磕頭許願,願先祖保佑全家後人在來年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大吉大利的過完一整年。雖然每年都有無數的人許下這樣的願意,又有無數的人在新的一年里流離失所,嘗盡坎坷,但是人們還是一年一年虔誠的許著同樣的願望。
這是好事,是漸漸失掉了所有信仰的,敢于與天斗、與地斗的中國人唯一有所敬畏的表現,在我們偉大,光榮的先祖面前。
祭祖完畢之後,大家回家打牌的打牌,睡覺的睡覺,看電視的看電視。除了精力極端旺盛的少數年輕人之外,一般都不會出門游玩,一年之中,這幾天是真真正正的屬于家人。
到了晚上,小孩子們可以約著一起放放煙花,這也是我們小時候最為期待的一個時刻。看著煙花從父親兄長們的手中盛開,如此的燦爛,如此的美艷不可方物,猶如點燃了我們童年時一個個美麗飄渺的夢。在煙花的映照下,父輩們成為了我們心中勇敢成熟的象征,熱切的盼望著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像父輩兄長們一樣的一手拿著點燃的香煙,一手拿著漫天的煙火,揮灑自如。
到了如今,每年放煙花的任務早就落在我們的身上,但是這種熱切美麗的夢想卻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的離我們遠去,就連幼時讓我們驚嘆興奮不已的璀璨煙火,也在歲月中漸漸的失去了它美麗的痕跡。剩下的只有滿心的疲憊,手上的一管火藥,和那美麗而短暫之後的刺鼻硝煙味。
放完煙花,大家會回到家里,關上門,一起邊打牌邊看春節聯歡晚會。雖然現在的春晚在信息量劇烈流通的時代,已經漸漸變成了舅舅不疼,女乃女乃不愛的雞肋。但是在那些年月中,無疑也給我們帶來了無數的歡樂,成為了家家戶戶的必備節目。
看春晚的時候,也是守歲的時候。所謂守歲,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坐的越久越好,象征著每個人的壽命會越長。通常在這個時刻,家里長輩們會把早就準備好的裝著壓歲錢的紅包送給早就渴望之極,眼巴巴等了很久的小輩們。我記得外婆在她出世的前一年還在給我和弟弟壓歲錢,雖然當時我們早已**。
到了晚上正十二點,家家戶戶打開家門,點燃一掛鞭炮,在一片美言吉語中送走上一年的財神與晦氣。在每年的這個時刻,九鎮上是一片轟鳴之聲,聲音大到面對面說話只能看見嘴動,听不到聲音。當時覺得很厭煩,鬧的電視也沒有辦法看下去,但是在現在的地方從來沒有听到過這樣的轟鳴了之後,卻又現自己是那樣的想念。
忙完後,這一天也就基本完結,大家可以上床睡覺了。
大年初一,早上一起來,剛打開門,就得點燃一掛鞭炮,這是迎接新一年的財神和好運氣進門。
于是,新的一年開始了。
在新的一年,除了家人,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三哥。
我們家接完財神不久,三哥就來了,帶著他的承諾和計劃。
五十
整個過年的期間,我的心情都是非常忐忑,很不平靜的。尤其是父母對于我最近這段時間突然懂事戀家的表現,感到滿意,而一改以往的臭臉,整日和藹可親的對著我的時候。我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在狠狠的噬咬一樣的難受且愧疚,我甚至不敢過多接受他們的愛,因為這種愛我不知道還可以擁有多久,而這樣的想法只會讓我感到更加的心酸痛苦。在這種煎熬中我度日如年。
上帝總是公平的,他給予了你一些,勢必就會奪取你的另一些。當你想要享受刃冷情深的快意與**,那你就一定享受不到門掩黃昏的平淡和幸福。那個時侯,我沒有想到我正在真正的失去這份平淡的快樂。
我知道這個年是一個要珍惜,要用心去過的年,因為過完這個年,就會有一場風暴等著我們。這場風暴的到來,一定會改變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原本的生活,或許它會給我們各自想要的世界,會給予我們一些一直要想追求的東西;又或許,它會摧毀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而照樣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它究竟是好是壞,我猜想不出來,也不願意去想它,但是它卻時時的出現在我的腦中。
就像一個獨守空閨的妻子,等待著出門已久的丈夫,而這個丈夫卻又是一位終日酗酒打人的暴徒。他喝醉了還是沒有喝醉呢?每時每刻都在提心吊膽的等待著他的到來。
我也一樣,像那位妻子一樣在提心吊膽的等著這位丈夫的到來。
但是,當我看見三哥的時候,我的心在那一瞬間,莫名其妙的完全平靜了下來,我知道他來是有話要說的。
該來的總歸要來,那就不如讓它早一些的到來吧。這樣的想法,讓我心里像放下了一塊壓抑我已久的巨石一般,感覺到了一陣毫無來由卻的的確確讓我心安的輕松。
在親熱的和家人打過招呼,拜過年後,三哥以要我陪他出去買點東西,幫他搬一下的借口,把我叫出了家門。
我們沒有走遠,就站在了門前通往大街的那條小巷口。三哥遞給了我一支煙,當時在家里,我是不抽煙的,父親也不允許。我煙癮本來就不大,與其說愛上抽煙,倒不如說是渴望成長,渴望被認可的外在體現。但是熬了兩天,也有些想了,接過煙之後,馬上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也許吸的太急,吸完居然有些暈。在微微的頭暈中,三哥開口了︰
「小欽,你這兩天和險兒聯系沒有?」
「沒有,過年我門都沒有出。再說我爸爸也在,我出門他不高興。」
「那你有想過,險兒搞向志偉要怎麼搞嗎?」
我望著三哥,腦子飛快的想了想。說實話,我一直做好了幫險兒辦向志偉的想法,也知道事會一定不會小。但是,我還真的沒有想過應該怎麼去辦,也許潛意識里面,我還是很依賴三哥,因為他說過會幫我們。
「這倒沒有哦,過年也挺忙的,沒有想到這個事。到時候再說吧,還不就是那樣子,打個架還能有什麼不同?」
「我告訴你,你就真的想錯了。你知道黃皮是個什麼人嗎?」三哥很認真的望著我。
「又不是不認識,不就是涌馬的大哥嗎?」我驚異的問道。
我們基本上每天都可以看到黃皮。
黃皮二十大幾三十不到的樣子,個子不高,但是壯實。理著個平頭,臉上的毛孔很粗,有些坑坑窪窪的,估計是小時候長青春痘留下的痕跡,看人一般不正面看,總是向一邊偏著個頭,斜斜的望著人,基本上很少見到他笑,顯得有些古怪。
他平時白天很少出來在街上混,但是,每天傍晚五點整他都會去車站旁的一家小面館,要碗面,點二兩白酒,一個小菜。在他吃飯的時候,九鎮上活動的扒手就會自己過來,把當天應該分的那份錢給他。
每天去給他交錢的人都好像不少,不過像三哥紅杰一樣每天都有些兄弟陪著的時候倒真的是很少見。如果沒有他臉上那一臉的橫肉和透著狠氣的眼神的話,他並不像個混混,倒像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所以一直以來,在九鎮,他的面子遠遠比不上三哥,甚至有一次我都見過紅杰當著很多人的面罵過他,他一句不吭。
所以,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三哥好像對他這樣一個有些名氣,但是並不是很?的人顯得有些緊張。
「黃皮和紅杰是絕對不一樣的。紅杰這個鄉巴佬沒有他大哥老鼠,他屁都不是,老鼠只要一出來,到時候紅杰還是一個小弟。但是黃皮不同,黃皮是自己混出來的,你們小孩子不知道,你以為沒有三兩三,就這麼多的涌馬白給他錢養他啊?」
接下來三哥給我說了黃皮的歷史。說完後,我明白了我們將要對抗的是個多麼可怕的人。
黃皮打小家里非常窮,他父親在九鎮靠著幫人挖沙做搬運工討生活,很小的時候,他媽就跟一個江西人跑了。他父親從母親走了之後,就不怎麼說話,每天只是喝酒,醉了就睡覺,沒有酒錢了就去幫人搬搬貨物,挖挖沙,周而復始,也不管他。由于從小樣子長的不討人喜歡,性格又有些孤僻陰狠,街坊鄰居的也沒有誰有好臉色對著他。所以,從小,黃皮連吃飯都是饑一頓飽一頓,更談不上讀書上學。
但是,幸運的是,他有個大他十幾歲的鄰居,叫做安優,這個人好心卻又無意的帶他走上了一條路,一條可以讓他日後吃飽喝足,受到尊重的路。
安優對他非常好,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跟著安優了。據說安優不許他偷東西,卻又把所有偷東西的技術都教給了他。黃皮雖然沒有讀書,人卻絕對不笨,可以說對于做扒手這個行業的而言,他還有一定的天分。在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可以在滾燙的油鍋里熟練的用兩個手指夾起一塊肥皂了。
安優在的時候,不許他偷,他就每天跟著安優混。安優被槍斃了,他也一步步長大,沒有人管之下他,開始做起了扒手。起初還是一樣貧困,但是他多少有些錢給他父親買酒喝,供他自己吃飯了,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九零年。
九零年,當時的黃皮還是個小扒手,每天都靠在九鎮通往市里縣里的車上扒竊過活,他的手藝不錯,所以生活過的也還過得去,但是也僅僅只是一個還算老實低調的小扒手而已,沒有任何地盤,更談不上做大哥。
直到某一天,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改變了他的一切,也讓人重新的認識到了這個小扒手可怕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