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帝後宛然嘆(1)
明月半星,稀疏星露,幾聲猿啼,肆意揮灑于天地之間。
南國元和貞承七年,我在這個荒蕪人煙的「若然居」住了整整七年。
若然居位于帝都西北郊深處,上下高嶺,深山荒寂。玲瓏彌望,薄暮冥冥,幾座山峰相對聳立,楓樹和松樹交錯混雜,五色繽紛,頗覺秀蔚。沿澗弈有水瀑迸石間,滔滔汩汩。
一聲笛鳴簾外,西日凝睇乾坤。
氣浸波影塵寰,漫吞浩蕩夢澤。
他又在吹笛了。
我睜著熠熠大眼,靜躺在床上側耳傾听著水流飛濺撲簌之妙音,配合著一陣陣蕭蕭鐵笛清鳴,激蕩朦朧,直沖雲霄。每夜听著笛音我就能安然沉睡,現在已然成為一種習慣。
吹笛人名叫莫攸然,大我整整十一歲。他不僅有著精妙駭世的醫術,更吹了一手妙音好笛。
每次听他鐵笛聲起我就知道,他又在思念那位早已香消玉殞的妻子,我的姐姐碧若。
此「若然居」顧名思義。
攸然悵惘,碧若寒磐,已成空。
對于這個姐姐,我根本毫無印象。七年前,姐姐的慘死,使我一度暈厥,再次醒來已是一個記憶喪失的孩子。就連一向醫術高明的莫攸然也無法將我治愈。他告訴我,這是心結,因為姐姐之死,淺意識封閉了自己的記憶,由此可見我與姐姐的感情有多麼深。唯有他親眼看著至愛之人倒在他面前,痛徹心扉,多年牽腸掛肚,
雖然七歲之前的一切記憶全是莫攸然告訴我的,而我卻深信不疑。
七歲那一年,我半躺在莫悠然的懷中醒來,第一眼對上的是他那溫柔含笑的目光,我眨了眨眼楮疑惑的問他,「你是誰。」
他用那溫柔到能蠱惑我心的聲音回答,「我是莫攸然。」
我皺了皺眉,又問,「那我又是誰?」
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有此一問,半晌才回神答我,「你是未央。」
未央,原來這就是我的名字。
從那一日起,莫攸然成了我唯一的親人。
但是,我從來不曾喚他為姐夫,而是直喚他的名諱莫攸然。
小時候他總是將我抱個滿懷而傲立在蒼穹之間,我雙手攀上他的頸項,隨著他的視線而望日月星辰璀璨。有時候會偷偷的打量他,皓齒朱唇,天質自然,蕭疏軒舉,幽深的眸子憂郁殤淡。一身素青雅衣配合密林山川綠葉,襯的他更加月兌塵俗。他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風度,我時常會想,他這樣一個出色的男子怎會安逸于一個小小的若然居,似乎有點暴殄天物呢。
我听著鐵笛聲聲即將昏昏欲睡之時,有人輕輕敲著我的後窗,驚了我。
光著腳丫子跳下床,將暗青小窗拉開,對上一雙犀眸。他將手中的托盤放在窗檻上,兩碟小菜,一碗香噴噴的大米飯。
他冷冷的說道,「吃吧。」
我饑腸轆轆的撫了撫小月復,有些不自然的睇他一眼。我沒想到,今日為我送飯的人不是一向寵溺我的莫攸然,而是對我向來冷淡如冰的楚寰。
兩日前,我激動的頂撞了莫攸然,那是七年來第一次頂撞了他。
記得那日,他對我說,「未央,你已經十四了。」
我點點頭,是呀,不知不覺我已經十四歲了。
他又道,「再有兩年你就能進宮了。」
他這四個字令我的腦子一片混沌,還有兩年!在我第一次踏入碧然居,他就對我說過,「未央,你要記住,十六歲那一年,我將會帶著你進帝都城,見那位聖明曠世之君壁天裔。他是你唯一的夫君,而你,將是他唯一的皇後。」
記得我緊緊握著他那渾厚縴長的手還傻傻的問,「為什麼我要做皇後?」
「因為,這是天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認真,而我也將他這句話暗暗記在心中,雖然那時的我還不懂皇後是什麼意思。
直到漸漸長大,在史書上知道了皇後二字的真正意思棄婦。就拿漢武帝兩位皇後來說。金屋貯之的陳阿嬌,終以一長門賦宣告她此生必淒慘終于冷宮。言幸平陽公主家的衛子夫,榮寵一時,奈何歲月流逝,色衰而愛弛,終絕望而自盡。
這便是身為皇後的下場。
他經常會一手托著我嬌小的身子,另一手執鐵笛而遙指璀璨的星辰對我說,「未央,你看見那顆璀璨的紫薇星了嗎?將來你的光芒便會掩蓋那顆至高無上的星辰,因為你是命定的皇後,必定要母儀天下。」似乎總在提醒著我生存于此的責任,生怕我會忘記。
當時我的臉色慘然一變,氣憤的朝他吼道,「一定要如此糾纏于我才罷休嗎?什麼母儀天下,我不稀罕。」
整整兩日,我沒有踏出房門一步,也沒吃任何東西,整個人都快餓慌了,卻又因自己的倔強不肯出去吃東西。
楚寰見我良久都不說話,問道,「你不餓?」
我見他正要轉身端著飯菜離去之時,我一把由他手中奪過托盤,「誰說不餓了!」
他沒有繼續與我廢話下去,轉身絕塵而去。我也見怪不怪了,與他相處七年,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多余的話從來不說,冷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