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梅蘭花起身正要走,一輛還未停穩的蘭篷馬車里傳出一個老年女人的聲音︰「喂,算卦先生,不要走哩,我要算卦。」
隨著聲音,蘭蓬里鑽出一個身穿黑邊兒印花絳紫大褂的婦女。當她的一雙穿著蘭地兒繡花鞋的天足踩在下車凳上的時候,梅蘭花這才注意觀察起她來。
這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太。身材高大,長臉上的麻子坑套著坑,比干娘李二嫂的還深還密。兩對上門牙向外伸出將近半寸,大眼楮,裂瓜嘴,花白的頭被一條 黑的狀如卡的頭飾箍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丑陋的女人。尤其是那一對天足,足有四十瑪。再穿上這麼一雙蘭地兒繡花鞋,更顯得不倫不類。
「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奇丑女子?」梅蘭花心里說。因為那心沒在算卦上,態度也就有些冷淡,「對不起,今天不算了。」
「求求你,給我算一卦吧!我有急事,特意趕三十多里路來的。」丑女人著急地說。這一急,那張麻臉成了豬肝色。
梅蘭花無奈,從新又坐下來,拿出了算卦的用具︰「說吧,給誰算卦?」
丑女人滿臉堆上笑來,仿佛找到了傾訴的對象,張開嘴就再也停不下來︰「啊,是這樣的,我兒子明天娶親,女兒明天出嫁,今天一整天了,我這心里亂的直慌,總覺得那里不對勁兒,仿佛要出事似的。听說你的卦挺靈,這不,緊趕慢趕趕來了。」
梅蘭花被她說迷糊了,問道︰「怎麼,你兒子和女兒一天結婚?」
「是的。啊,忘了告訴你了,我們是換親。我家女兒嫁他家兒子,他家女兒嫁我家兒子。也正是因為這層原因,我這心里才拿捏不準呢?這兩家一塊兒過事,搶頭道先到的吉利。當娘的都願讓自己的女兒過得好,過得幸福。我想讓女兒搶頭道先過去,日後有好日子過;可我又願意我家的日子過得比親家的好,你說說,我應該讓女兒搶頭道呢?還是讓媳婦搶頭道?這是一方面。讓我最擔心的,是怕那邊接了媳婦不嫁閨女,一旦拜了堂入了洞房,我女兒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那我可就賠大了。」
梅蘭花听得一頭霧水︰「你們不是講清願意的麼,那他們怎麼會不嫁過女兒來?」
丑女人的臉上爬上愁雲,聲調也低了八度︰「唉,還不是我那兒子不爭氣!傻里傻氣的,說不上個媳婦。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才拿女兒給兒子換媳婦。對方也是個傻兒子,不過,比我兒子還強點兒。那邊的閨女說什麼也不願意,尋死覓活的好幾次了。听說,這兩天還絕食了。你說,到時候她就是不上轎,或者弄出點兒什麼事來,我閨女嫁出去了,媳婦娶不回來,到頭來落個人才兩空可怎麼辦?這種事又不能問。等到真出了事,後悔都來不及。所以,我這心里七攪八滾的,說什麼也要來給你叨叨叨叨,讓你給我算上一卦,算算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梅蘭花總算听出門道︰兩親家都有個傻兒子。都在拿親生女兒給親生傻兒子換媳婦。而面前這個求卦地丑女人。既想要女兒過得好。又想要自家比親家混得強。這就意味著。自家強了女兒就難過。女兒家好了自己又不甘心。讓她處在了兩難地地步。更要命地是。親家那頭傳出了女孩兒尋死覓活就是不願意地風聲。
至于「搶頭道」。三百年後自己地前世還保留著這個風俗︰即在婚嫁這一天。如果有兩家以上辦婚事。而且都從一條路上走。先走地這一家叫「搶頭道」。這里地「道」。既代表了路。還蘊含「到」地意思。也就是說。誰家先上路先把媳婦娶到家里誰家吉利。究竟有何根據。不得而知。不過。人們為了圖吉利。交子(即從亥時進入子時。子時是一天地開始。交子以後就是第二天了。亥時、子時︰舊式計時法。亥時指現在夜里地十點和十一點;子時指現在夜里地十二點和一點。)以後天明之前娶親地大有人在。現在看來。這個風俗在清朝地康熙年間就已經盛行了。
梅蘭花忽然想起了甄艷茹和王燦菊。難道與她們倆人有什麼瓜葛……
「你女兒叫什麼名字?」梅蘭花忙問道。
「王燦菊。今年十六歲。九月初九生日。」丑女人以為在問她女兒地生辰八字呢。
「你兒子叫什麼名字?」梅蘭花心情有些激動。
「哪個兒子?」丑女人一時沒明白過來。
「哦,就是換親的那個。」
「叫王仕峰。今年十八歲,臘月二十六辰時生。」算卦報生辰八字,這太平常不過了。見算卦的提問,丑女人自然想到這方面去,順口說了出來。
梅蘭花驚得張大了嘴︰過去只知道自己和王仕峰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沒想到還是同時辰生!而自己的生辰,她特意問過梅賈氏。梅賈氏對她說︰「你是早晨太陽剛剛升起來的時候生的。正好在辰時。」
這麼說來,自己和這個曾經的女圭女圭親王仕峰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自己要找的人叫王仕峰,必備的條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現有的這個王仕峰不但條件具備,而且還多出了一個驗證瑪︰同時辰!這個王仕峰不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王仕峰嘛!
梅蘭花心里一陣激動,不由說道︰「難道說,你就是……」她想,自己已經和她的女兒結拜為干姊妹,先稱呼她一聲「干娘」不為過。正要喊出口,猛想起自己現在是女扮男裝,是一個給對方算卦的「先生」,忙咽住「干娘」二字,改口說「你就是想算算這兩門親事能不能成?」
丑女人點著頭,擰著眉頭說︰「明天就大婚了,一切也都預備停當,親戚朋友也都送了信兒,猛的傳出這麼個信兒來,你說叫我如何是好?你可得好好給我算算,現在,我就指望你給我拿主意了。」
梅蘭花一時也沒了主意︰這可是她算卦以來遇到的最棘手、最難算的一個卦了。在這兩樁婚事上,如果她說能成,一旦王仕峰和甄艷茹成了親,那自己就再也無處找條件如此相符的前世男友阿峰了。不僅如此,干妹妹甄艷茹已經以死抗婚,自己再極力促成,勢必會摧殘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
反之,如果她說不能成,一句話破了兩家姻緣不說,萬一這個王仕峰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王仕峰,這個王仕峰的後半生必將無依無靠。她回想起在縣公堂上見到的那個替代王仕峰的老三,此人尖嘴猴腮,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前世王仕峰的影子。偏偏其父王長道又說「三子與四子長得一模一樣,如同雙生。」要果真如此,那麼這個王仕峰就不是自己要找的阿峰。自己穿越了三百多年,為的就是要尋找一份真愛!也正因如此,自己才拿定主意︰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決不以身相許!現在這個王仕峰,姓名、生辰八字全對上了,唯一所差的,就是相貌了。一旦相貌也能對上,這個王仕峰就是傻子、呆子、憨蛋、……自己都不在乎。今後的日子,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無所畏懼。
「你這個卦很難算。」梅蘭花已經拿定主意,態度誠懇地說,「我必須要親自見見你這個將要大婚的兒子,看看他命里有沒有這樁婚事。如果有,這兩樁婚事都能成;如果沒有,就是成了婚,也保不住。」話一說出口,她很為自己的這一大膽要求慶幸︰無論是與不是,也只有這一搏了。
「可是,明天就是他的大婚。」丑女人望了望即將西落的太陽,「我們村離這里三十多里路,我回去後就 黑了,交子(同上)以後就行動,來不及了。」
「交子以後就行動?」梅蘭花心里一驚,表面卻不動聲色地問道,「這麼說,你們還是打算搶頭道!」
「不搶不行啊。明天是個六兒,六六大順的好日子,成親的肯定多。你不搶別人也搶,不光是對付親家那頭。」
「不見本人,這個卦我真得沒法算?」梅蘭花表現得十分無奈。「這樣吧,我看你也是誠心誠意來找我算卦的人,我既接了你這個卦,就得對你負責到底。而且這又關系到你的兒子女兒的終身大事。不如……不如……我跟你到你家去,見了你的兒子後,再好好給你算算,然後給你一個明確的答復。你看行嗎?」
丑女人自是高興。覺得自己遇見了真菩薩。千恩萬謝了一番。
梅蘭花趕緊回到住處,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交清房錢,主僕二人坐著丑女人的馬車,跟著丑女人去了吳瓷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