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藿改在婆家拔尖兒,那是公公婆婆看在殘疾兒子的份上謙讓著她。
單媒婆可不吃這個!見刁霍改鬧上門來,先制人地就數落起來了︰「還不是你自己嫌貧愛富非要往人家大家尋!怎麼著?現在你高門樓大瓦房住著,高騾子大馬使喚著,白面饅頭你吃著,綾羅綢緞你穿著。這會兒反倒埋怨起我來了!也不看看你娘家那個德行?窮得只想用瓦蓋著!」
刁霍改再刁蠻,也只是炕頭上的光棍,沒上過大台面;單媒婆可是經過官司上過公堂的人。刁藿改與之相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舌戰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灰溜溜地走了。
說起單媒婆說媒,還有一段路人皆知的根由︰
單媒婆姓單名柳女。自幼聰明,愛說愛笑,加之上過幾個月的學堂,便喜歡起吟詩轉文,那詩充其量也就是打油詩、順口溜,但在當時的婦女當中也算很有文采的了。
嫁夫以後,婆家妯娌四個,她行四。四個妯娌都很能干。婆婆卻是個刁鑽之人,每日里指使得四個媳婦團團轉,從不讓她們閑一會兒。四個媳婦心中很是不滿。單柳女便以小賣乖,時不時地吟幾句詩逗妯娌們開心。時間長了,那仨妯娌也學會了以詩唱和,四妯娌經常在一起吟詠。
一日,四個媳婦在庭院中紡棉花,婆婆陰沉著臉像個監工似地坐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四個媳婦一見這情景,便作起詩來︰
大媳婦說︰「東南風驟起,」
二媳婦說︰「有風必有雨。」
三媳婦說︰「有雨不下無好意,」
四媳婦單柳女說︰「不下陰麼哩?」
婆婆一听就知道四個媳婦是在罵她。心想;反了你們了。不給你們點兒顏色看看。你們也不知道馬王爺三只眼!便到縣衙告她們以小犯上之罪。
四個媳婦被縣太爺傳到了堂上。四個媳婦分辯說︰「我們並沒罵她。而是在作詩。」
縣太爺說︰「你們還會作詩?這樣吧。你們今天就以老爺我斷案為題作一詩。作得好。饒你們無罪;作地不好。每人重責二十大板。
四個媳婦便一人一句地說了起來︰
大媳婦說︰「冒州高粱獨一棵。」
二媳婦說︰︰「老爺筆墨硯太多。」
三媳婦說︰「三班衙役兩邊站,」
四媳婦單柳女說︰「冤死俺們沒處說。」
縣太爺見四個媳婦作得不錯,便放她們回去。婆婆討個沒趣,只好悻悻地回家了。
單柳女的婆婆刁鑽,公公也是個滾腦筋。听不得半句不入耳的話。人送外號「順毛驢兒」。
一天,陰天要下雨,老公公「順毛驢兒」便招呼四個兒媳婦去蓋庭院里的醬缸。四個媳婦望著漫天的烏雲,來了詩興,不由你一句我一句地作起詩來︰
大媳婦說︰「往南來了一片雲,」
二媳婦說︰「雷呀閃地嚇煞人。」
三媳婦說︰「陰來陰去下場雨,」
四媳婦單柳女說︰「病來病去病纏身。」
「順毛驢兒」听了這詩心里別扭,以為這是在罵他,就到縣衙那里告了她們一狀。
縣太爺把被告傳到堂上一看又是她們四個,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大膽刁婦,上次作詩惹婆婆告狀,這次又惹公公生氣,每人重責二十大板。」
四個媳婦忙跪地大聲呼冤枉︰「秉縣太老爺,民女實沒有罵老公公。」
「那你們的公公為什麼告你們?」
「還是因為我們作了一詩。」
「這次作得什麼詩,說來我听听。」
四個妯娌把那詩說了一遍。縣太爺一听,詩里並沒有罵人的句子啊!覺得這家的公公婆婆實在是雞蛋里挑骨頭,太苛刻兒媳婦了。于是,把老公公打了四十大板。
「順毛驢兒」挨了打,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四個媳婦看到此情景,就又作了一詩︰
大媳婦說︰「你看咱爹啥個樣兒,」
二媳婦說︰「值不值得就告狀。」
三媳婦說︰「少說也得打他四十大板,
四媳婦單柳女說︰「還不是因為不懂詩章。」
「順毛驢兒」告狀不成反挨了打,氣得大病了一場。事後,老倆口反思兩次告狀都沒贏的事,覺得主要是沒有抓住四個兒媳婦的把柄。兩人商量來商量去,就想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正你們好作詩,我就經常不斷地出個小題目讓你們作。作得好了,活躍一下家庭里的氣氛;作的不好,我再告你們忤逆之罪。婆婆更是一箭雙雕︰四個兒子自從娶了媳婦後,都把老爹老娘忘了。索性連四個兒子也算上。作得好了,讓他們跟著長點兒文采;作得不好,也好整治整治他們!
自此,只要家中有聚會,就必定要作詩。要求也不高,只要順口貼題就行。「順毛驢兒」出的題目雖然都不倫不類,兒子、媳婦們也都能對上來,博家人開心一笑。
這年的八月十五晚上,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喝酒賞月。「順毛驢兒」跟四個兒子說︰「今年的八月十五咱出點兒新花樣,我說四樣事,你們都對上了,才讓喝酒。」四個兒子都表示同意。「順毛驢兒」接著說︰「今天就以什麼圓又圓?什麼缺半邊?什麼鬧哄哄?什麼冷清清?每人作一詩。」
大兒子先說︰「十五的月亮圓又圓,一到三十就缺半邊。天上的星星鬧哄哄,到了天明就冷清清。」
「順毛驢兒」很高興,連聲說好。
二兒子說︰「五仁月餅圓又圓,吃兩口就缺半邊。芝麻核桃花生仁青絲玫瑰鬧哄哄,吃完以後就冷清清。」
「順毛驢兒」說︰「也行」。
三兒子說︰「橫切的西瓜圓又圓,再切一刀就缺半邊。全切完了鬧哄哄,剩下瓜皮冷清清。」
「順毛驢兒」說︰「可以。」
四兒子說︰「方桌圓又圓……
「順毛驢兒」生氣地說︰「胡扯!連個方的圓的也分不清了。混帳東西!」
四兒子覺得受了委屈,和老爺子頂嘴說︰「我還沒說完呢,你干麼罵人!」
「順毛驢兒」一瞪眼說︰「那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耽擱功夫。」
四兒子眼珠子一轉,沒好氣地說︰「方桌被咱們圍的圓又圓,老爹死了就缺半邊,出殯時鬧哄哄,回家一看冷清清。」
「順毛驢兒」氣得臉蠟黃︰「好小子,看我不揍你!」說著就綰胳膊捋袖子地要打人。
四媳婦單柳女見丈夫要挨揍,忙勸道︰「爹爹別生氣,你給我們妯娌四個也說四樣事,讓我們答。如果答得不好,再揍他也不遲。」
「順毛驢兒」正在氣頭上,也沒多考慮,說︰「你們四個隨便說四句話,每句話落在‘子’字上就行了。」
大兒媳婦先說︰「我是裁縫家一女子,娘家陪送了我一把剪子。你給我一塊綢子,我給婆母做條裙子。」
二兒媳婦說︰「我是輟鞋家一女子,娘家陪送我一把錐子,你給我一點兒繩子,我給公爹納雙鞋底子。」
三兒媳婦說︰「我是農家一女子,娘家陪送我一車麥子,你給我一台碾子,我給你碾成面子。」
輪到四兒媳婦單柳女了,她見老公公滿臉怒氣,一副不打人決不罷休的架勢,覺得老公公有點兒小題大作,心想︰不就是作詩取樂嗎?哪里就光有好听的奉承?干脆我也來個反詩,治治你這滾腦筋的毛病。于是,她不慌不忙地說道︰「我是劁豬家一女子,娘家配送我一把刀子,你再打你家小子,就劁你個老王八羔子。」
「順毛驢兒」一听肺都氣炸了。老婆婆在一旁慫恿說︰「她作詩罵你是老王八羔子,這就是忤逆,還不快去縣衙告她去。」「順毛驢兒」如夢初醒,真得氣呼呼地趕到縣衙把四兒媳告了。
縣太爺傳來單柳女,讓她把罵公公的歪詩在大堂上又說了一遍。把個縣太爺也給逗樂了,眾衙役也都哈哈大笑。把「順毛驢兒」臊得恨不能鑽到地縫里去。跪在地上高呼︰「縣官大老爺,您一定要狠狠懲治這個小賤人,為小民伸冤啊!」
縣太爺強忍住笑,一拍驚堂木,厲聲說道︰「大膽刁婦,此歪詩穢詞可是你作的?」
堂下的單柳女大呼冤枉︰「秉老爺,此詩確實是小女子所作。不過,小女子既不是劁豬家的女子,父母也沒陪送我刀子,只是為了作詩才這樣說的。何況,我家作詩,不求質量,只要順口貼題,能博大家一笑就是好詩。題是公爹出的,要求隨便說四句話,每句話都要落在‘子’字上,我這樣作是為了貼題。請大老爺明斷。」
听單柳女這麼一說,縣太爺也覺得在理。心想︰家庭內作詩,本就是娛己娛人逗樂子。與實際生活又不相符,詞語偏激一些也在所難免。一家人過日子,老少之間磕磕絆絆也屬正常,「清官難斷家務事,」何必給他們糾纏這些呢。就說︰「不論怎樣,詩中有不雅之詞,惹老人動怒,罰你當堂向老人賠禮認錯。」
單柳女一听只是個賠禮認錯,覺得自己一個晚輩,向老人低低頭也不算丟人。更何況自己的詩中確實有辱公公的成分。忙起身走到老公公面前,雙膝下跪,誠懇地說︰「是媳婦錯了。爹爹大人大量,望爹爹原諒兒媳。」
那老「順毛驢兒」在大堂上跪了半天,已是有些不支,經人們一笑一爭辯,覺得是自己小題大作。見兒媳給自己賠禮認錯,也就見好就收了。
臨出縣衙,縣太爺對單柳女說︰「你三次進公堂,都因為這一張嘴。既有如此伶牙俐齒,何不用在正處?」
單柳女記住了縣太爺的活,從此再不作詩。公婆謝世妯娌分家後,丈夫又不幸病故,日子也一天難似一天。她便利用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走村串戶給人說起大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