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在窗紗上的天色一分分透出曙色。玄霜在床上坐了半夜這時只覺得手腳早已凍僵冰冷的手撩開帳子走下床來。宮女文杏驚醒急忙上前伺候在中庭里望了下詫道︰「下雪了呢。」
果然下雪了。玄霜只顧沉沉地想著心事卻不知道是幾時開始下的。推開窗戶庭中白羽旋舞飛瓊無聲遠遠近近的宮苑都披上了一層雪光。這是入冬以來頭一場雪雪里弄趣一向沉寂的宮里也有了些微笑聲。玄霜坐在窗下啟了一半窗戶默然傾听和注視那些歡樂她身形很是單薄淺淺地映在窗紗上面是一條模糊而淒惻的影子。
她坐了半天這期間女乃娘和文杏來看了兩三次都沒出聲。——不是不敢勸玄霜幾乎沒什麼脾氣對下人也是。——而是相勸亦是徒然。她會置若罔聞或者她會輕輕地答應一面神游天外。
如果不是小內侍匆匆地進來報一個訊玄霜也許會這麼干坐著直到這一天從晨曦方起直至薄暮降臨。宮中生活本來單調玄霜的日子尤其淡而乏味。可是小內侍急沖沖地跑來有請嘉儀公主這真是罕見的狀況。
「秀苓郡主入宮見駕皇後娘娘設宴招待郡主想見見公主如今她和皇後娘娘都在等著呢!」
玄霜平靜的眼波極快極微地掠過一絲閃動︰「秀苓……郡主?」
「是。」小內侍畢恭畢敬地回答了一句有關這位郡主與嘉儀公主的關系無論听到什麼宮內人亦只當作子虛烏有罷了表示出對此的興趣更是大忌。這內侍只十三四歲年紀對于這點卻學得很好。
玄霜又問︰「她在皇後娘娘那里?」
「是。」小內侍頭垂得更低。
玄霜怔怔地出神半晌沒有言語文杏有些著急在後面悄悄拉她襟袍玄霜轉身拂袖︰「回稟皇後娘娘玄霜病中無法出見。」
內侍與文杏皆驚片刻視玄霜神色凜然內侍躬身領命而去。
「公主……」
玄霜擺示意文杏無需多言自取了件雪衣向外而行。
文杏急道︰「公主去哪兒呀?」
「到外面走走。」
「公主不成!」文杏越急了口不擇言「方才娘娘來請說是在病中這會子卻又出去了若被皇後娘娘得知……」
玄霜緩緩回過頭一向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的面龐竟然縈有幾分冷厲。她靜靜瞧著文杏直至後者害怕自動住口她方才婉言啟口︰「文杏你知道我不是生病我只是不想見她。要是在這里她說不定還會過來這就無趣的很了。」
她如此坦率大異往常。文杏嚇得瞪大了眼楮。
玄霜緩步走出芳信殿冰涼雪意迎面而至暖身子一激不自禁微微打顫。她將雪衣裹緊罩上雪帽毛茸茸一圈細狐毛下僅露出小半張臉眼光須垂下數分才可望見前路。
瓊宮玉樓煙花織翠間彌漫陣陣雪霧偶有宮人笑聲煙黃的影子若隱若現宮境安謐清美如畫。而這絲毫無益于玄霜心事她沉默地走漫無目的。
是那個人……居然、會是那個人……
她又回來了?她回來做什麼?!
拜祭早已死去、視她若親女的母後?
抑或是攜同她新婚的丈夫一道回來耀武揚威?!……
玄霜不清楚時至今日是不是自己仍然該喚她一聲「表姐」?
而若母後坐中宮直到如今的話是不是自己就該喚她「嫂子」了呢?
「嫂子」這兩個詞給予她猛然而新鮮的刺激鼻中一酸壓抑得很好的悲傷就此傾瀉而出。她迎風嗆咳起來一時五內俱疼。
慢慢止咳有瞬間的暈眩周遭落雪無聲天空變成一個無色的世界。唯有不遠處梅樹下有一道鮮明的影子其實也是白色卻在灰濛濛的一片里映成了閃爍的明光。
是個年輕男人。穿著明潔的白衣揚著明潔的笑臉未經綰束的黑于肩後隨風而舞深黑的眼楮笑意如濃酒視她如同忽然視到可憐而有趣的小獸。
他緩緩向她走來問︰「你是哪一位公主?」
玄霜腦海中一片昏亂無法形容的震駭。深宮內苑怎會陡地出現此陌生男子?他穿著甚至不是宮廷侍衛。即便是侍衛無詔深入也是殺頭的罪。可這名男子非但意態閑適還隨隨便便問她「你是哪一位公主?」
她欲呵斥張了張嘴巴失聲。
男子笑意加深伸手他距她只一手之距而他的動作完全地駭到她令她根本忘記躲避輕輕以兩指拈起她頰上雪花晶瑩的雪花在他指間迅蒸融為一滴水他輕聲笑笑。
她面頰一片冰冷。而意念之中卻有火燒的感覺騰地飛上面龐。欲後退雙足卻有無形繩索緊縛難以移步。
「我叫莫瀛。」他說「不論你是哪位公主我要娶你。」
莫?莫?!大腦緩慢地接受了這個字眼轉了一圈募地驚起巨浪翻卷他是莫家的人?!
她緋紅的雙頰血色消褪雙眸間瞬間轉過的光芒也在散失卻點燃另一種幽深冷漠的光她漠然注視他蒼白唇間流出優雅然而毫無溫度的笑︰「無恥!」
莫瀛訝然。他最初看到她她扶著樹咳得喘不過氣來長長的睫毛上垂有劇咳逼出的淚珠雪帽下露出的蒼白容顏俏如冰玉而後她抬眼見到他的剎那驚慌失措如她扶著的那株縴瘦梅花點點隨風仿佛隨時旋墜于地只不過短短的一句話她就變得無懈可擊她那高貴的眼神與她吐露的字眼融合起來含著對他無窮無盡的鄙夷。讓莫瀛覺著氣餒的是他還就是無法對她的鄙夷生出一絲半毫不滿。
「你是?」他沉吟皇帝女兒本就不多成年公主更少而一听莫字便翻臉的公主「嘉儀公主?」
玄霜受驚似地微顫轉無言。莫瀛驚異地覺她在這一顫之間神情又有隱約之極的變化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如雪消逝只余最初的落落無言、恣恣可憐。而轉之前她清瑩如水的眸光極快極悄地探出他所在之後方驚鴻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