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兩國為後第五章往事(2)
中間華麗的船上,站立的是司馬熾,窮途末路的天子。
「是劉曜。」祖逖輕聲一嘆,聲音中呆著一絲的欽佩還有一絲惋惜,作為一個一心殺敵報國的將軍,卻將時光浪費在司馬家的兄弟之爭中;作為一個才華出眾的絕世名將,遇到另外一位同樣的軍事天才,祖逖卻不能和對手旗鼓相當的作戰,而是領著僅僅幾百士兵,護著數萬的百姓,倉皇逃竄。
原來是劉曜!我這才看到,大軍中一面旗幟有一面旗幟,黑色巨大的劉字,在春日黃昏的天空下招展。
「布陣!」祖逖面色一凜,大喝一聲,抽出了長劍。
他的手下只有不足百名的士兵,而對面的劉曜是數不清的人馬,祖逖沒有絲毫的懼色,甚至好像根本沒有主意到人數的差距一樣,不光他如此,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也是如此,他們迅速聚攏,擺成一個尖刀的陣型,而尖刀的方向,正對著劉曜站立的方向,他們年輕的臉上毫無畏懼,仿佛他們攻無不克,不管是誰,不管有多少人擋在面前,他們都將戰無不勝!
當日劉曜攻打晉陽,劉琨雖然以一曲胡笳退敵,然而終不是長久之計,現在劉琨已被擊敗。祖逖是劉琨的好友,對劉曜則是雙重的仇恨。
「等一下。」我喚住祖逖。
祖逖疑惑的看我,「在你動手之前。讓我去試一試吧。」我微笑著說。
「娘娘要去做什麼?」
「從大的方面說,這些百姓是大晉地百姓,我是大晉的皇後,他們是我的臣民,我理應守護他們。」我眯起眼楮,打量遠方的劉曜,「從小的方面說。當日我放走了石勒,今日就讓我做些事情彌補當日的過失吧。」
「娘娘。您……」祖逖阻止道。
「記住我說的,人在希望在,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拼掉性命!」我上前了幾步,酸菜和笑笑一左一右地跟隨著我。
「將軍,」我重新轉身面對祖逖,「這位笑笑姑娘。雖然是我的侍女,可是出身名門,通謀略,將軍可願意拋開男女之嫌帶她前行?」
笑笑除了被司馬利用,就是跟著我,滿月復才華總是浪費了,如果和祖逖一起,也算是沒有辱沒先輩地名聲。
剛剛笑笑的那些話。雖然冷淡,卻是很有道理,祖逖自然滿意,我止住了笑笑的拒絕,「想想你的先輩,將滿月復才華放在女人的小心機上。怎能對得起你的家學淵源?再說了,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你去辦呢。」
我裝作和笑笑擁抱告別,低聲在她耳邊道︰「尋找葛洪。」
「可是娘娘,我以後該去那里找你呢?」笑笑面色沉靜,不問原因,就接受我這個命令
「我自然是在萬眾矚目地場所。」我淡淡一笑,帶著酸菜轉身離去,就在剛剛,我下了決心,一直擔心自己隱藏起來。會和司馬衷兩兩錯開。既然他杳無音信,就讓我永遠站在最高處。讓他只要一抬頭,就能找到我好了。
而且,如果我的行為,能夠換的這些人平安離開,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一下子救了多少人命,只是用來換取司馬衷一個人的平安而已。兩方對峙的人馬中間的空地上,我帶著酸菜慢慢前行,穿過枝繁葉茂花尚未開的牡丹園,穿過水面寬闊,映著兩岸樹木更顯碧色地洛河,在數萬百姓的驚詫目光中,在船上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在對面士兵好奇的目光中,我施施然的前行,姿態閑適,步履從容,如同閑庭信步,穿花拂柳,尋芳覓春一樣。
許多年後,我今日的表現仍在民間流傳,成為一段傳奇。祖逖說起當日地場景,曾說那時候他才知道對我誤會頗多;笑笑夸我有大將風度,泰山崩與面前而面不改色;酸菜說我除了裝傻還會扮神聖;百姓說我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而我,只是慢慢前行,眾人的目光,贊美或詆毀,沒有他,這我又有什麼在意的呢?
「劉曜,好久不見。」我笑嘻嘻沖著劉曜揮手,仿佛是同好友打招呼,雖然多日未曾相見,卻沒有任何隔閡,只需一聲輕輕的呼喚,又能回到當日快樂無憂的時代。
仿佛我們之間不曾隔著漢匈對立,不曾隔著兩個國家,不曾隔著誤會、憤怒、怨憤和憂傷,不曾隔著許多的人命和鮮血。我還是當日那個沒心沒肺乘羊車逛洛陽的女孩,劉曜還是那個空有一身武功,卻不會對那些手無寸鐵的女子出手的俠客,即使他們因他相貌奇特對他多有歧視。
那時候生活中是鮮花水果美男,街頭是青春地女子,狂熱地追逐貌美的男子,這是一個瘋狂迷戀美色地年代,這也是一個美貌橫行的年代,可是現在再看看牡丹園中逃難的人群,那麻木的臉色,誰能想到不久前他們還曾經擲果于潘安,看殺衛玠,,曾經在春日的牡丹園里賞花歌唱,一起沉浸在牡丹真國色里呢??
劉曜端坐在馬上沒有動,倒是他胯下的那匹黑色駿馬,沖我揚起了前蹄。
這當然不是馬對我友善的表現,我仍然站著不動,試圖笑得無害而溫暖。「好像你說過永不再見。」劉曜勒住韁繩,他說的是我們上次見面時的的話。
雖然並不愉快,不過他總算開口了。
這是一個開端吧,我立刻笑著說︰「這不就是緣分嗎,人生何處不相逢,誰能想到我們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見面呢?」
「我能想到。」劉曜毫不領情,冷冰冰的說道。「我曾說過,總有一天,我會推翻司馬家地天下,讓你親眼看到。」
劉曜眼楮微眯,遙望對岸的洛陽城,他的大軍,即將開進洛陽城。而那里,在那里。司馬炎除掉曹魏,登基稱帝,開創了司馬家的天下,不過短短數十年,這里就將換了主人。
「那你想殺掉他們麼?」我調轉了話題,指著遠處,和他隔著一條河。那些靜悄悄的洛陽百姓。
劉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問我︰「你想做什麼?」
「放了他們。」我盯著劉曜的眼楮,一字一字的說道︰「我想你放了他們。」
「哈哈……」劉曜放聲大笑,眼中仍然一片冰冷,「為什麼呢?」
「你也曾在洛陽居住多年,他們……」
「他們怎麼對我地?」劉曜打斷了我的話,「嘲笑,厭惡。丟擲雜物……」
「那不是逼著你改變形象嗎?」我趕緊討好地說,「你要是現在出現在他們面前,那些女孩子一定會被你冷酷的眼神,唏噓的胡茬迷得七暈八素,不知今夕是何夕。」
劉曜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再接再厲︰「其實。他們那是在逼你進步,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就是這個道理。另外,你想想,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洛陽,要不是他們,你的生活得多麼的枯燥乏味呀。」
我當然不會指望自己地這一番強詞奪理的話會打動劉曜,如果能的話,他也不會成為統帥千軍萬馬的將軍了,不過是希望能夠喚起他對洛陽的一些眷戀。將冷硬心腸稍稍放軟一些吧。
「那我有什麼好處呢?」劉曜抬頭望天。視線根本不曾為那些人停留,晚風中他的黑發在空中飄起又落下。
「這個……」我有些沉吟。古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屠城,是因為統治一個城池太麻煩,除了防備他們反抗,還得養活那麼多人,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殺了干淨。
「你又為何站出來呢?」劉曜地目光落在那座金光燦然,貴氣逼人的龍船之上。
「因為我還是大晉的惠皇後,因為……」
「因為這還是他留下的江山,他留下的臣民嗎?」劉曜冷冷的打斷我,眸光如電。
「不是地……」我有些心虛的低下頭,我其實沒有那麼偉大,我不過是想再見他一面,那個人在某處不知所終的司馬衷,我不過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子,沒有什麼經天緯地之才,做不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只能等待。
「嫁給我!」劉曜開口道。
「啊?」酸菜在一邊驚訝出聲,「你這個……」
劉曜揮揮手,「嫁給我,就放他們通行。」劉曜越過黑鴉鴉的人群,視線投向了洛陽城的方向,「至于他們能有多少月兌身,就看他們的造化了,也看娘娘的決心了,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沒有說話,劉曜不知如何動作,手下人高聲喊了起來,「要想你們活命,就讓惠皇後嫁給我們大王。」
數不清士兵的大聲叫喊,如同沉悶地雷聲,從水面滾過,一直落到對面地牡丹園里,如同石沉大海,卻沒有激起一點反響,只有船頭司馬熾微微動了一下。
「看,他們不反對呢?」劉曜對著我道,嘴角噙著得意和殘忍的笑容。
生死關頭,只要有一絲希望,人們總是願意抓住地,自身難保的時候哪里還會顧忌別人的死活,更何況,只是讓我嫁人,而不是殺我呢?他們是百姓,不是士兵,沒有保護我的責任。
我理解,雖然心里有些難過。
劉曜的目光突然一變,一勒馬韁,胯下的駿馬一聲長嘶,揚起了前蹄。我扭頭一看,洛陽的南面城門,沖出了一些人馬,同樣是黑色的鎧甲,一面黑色帥旗迎風招展,上面一個斗大的「石」字。
石勒已經追過來了。
「我答應!」我趕緊對這劉曜說道,石勒和劉曜不同,劉曜最起碼是個漢化的匈奴,是漢人和匈奴人地後代。又在洛陽多年,而石勒一直是倍受漢人欺凌的羯人,還曾經被賣為奴,他對漢人除了仇恨,沒有其他的感情。
劉曜一聲長笑,聲音嘹亮高亢,說不出是喜是悲。突然長臂一伸,將我撈到馬上。然後雙腿一緊。驅馬趕到北面。
身後的大軍跟著前行,擋在牡丹園和石勒的大軍之間。
「放他們走!」劉曜毫不在意的指著那些面色驚惶的百姓,目光斜掠過那條沉默地大船,「他們留下!」
祖逖黝黑的面頰漲得通紅,緊緊握著手中地長劍,笑笑直視著我的眼楮,我沖她點點頭。她突然朝我跪下,深深一叩首,然後扯住祖逖,嚴肅的說些什麼。
祖逖看著我,突然朝我深深一揖,抽出長劍,割破手腕,鮮血撒進大地。然後命令士兵,帶著百姓向南進發。
數年之後,祖逖就是以這些流民為基礎建立了一直流民軍隊,一直在黃河的燕子塢,和北方的匈奴進行著不斷的戰爭,當然那是後話了。這時候,我們一別,就是天南地北,不知能否再見。
劉曜的軍隊已經控制了船,司馬熾頭戴冕冠,衣衫整齊地出了船艙,後面是他的皇後,王皇後,也是一身紅色織錦繡鳳宮裝,端莊富貴。二人俱是一臉淡然。神情平靜。許是司馬熾少年被人輕視的原因。所以登基之後,特別重視身份象征。他的衣飾飲食,總是特別要求完美,務必符合帝王身份才行,即使是逃難,也一絲不苟。
這一邊的石勒已經催馬上前,騎著一匹白馬,褐色鎧甲,白色披風,沒帶頭盔,褐色的頭發在空中披散著,更顯得面色白皙無情,此時他一臉汗水,白色披風上也沾滿了灰塵,顯然是急切趕路。
看到馬背上的我時,石勒明顯一愣,淺褐色的眸中燃起熊熊怒火,看向劉曜。
劉曜只是收緊手臂,緊緊地將我攬在胸前,挑釁似的看著石勒。
「你怎麼沒在宮里?」石勒劈頭蓋臉的一句話,竟然是問我。
我眨眨眼楮,敵人來襲,我怎麼可能還在宮里等死呢?
「石將軍,這是本王的王妃,請注意你的措辭。」劉曜淡淡說道,因為功勞,他現在已是中山王。
「什麼!」石勒面孔漲得通紅,眼中恨意更深,目光幾乎要將我灼傷。
驅馬一直趕到我們跟前,惱怒的盯著我,「你還是騙了我!」
石勒地眼中滿是憤怒,不像假裝,可是我什麼時候騙了他?難道還是因為上次在左國城的事情?
「你到底還是選了他!」石勒到底已經軍旅磨練過了,很快冷靜下來,揮手止住了身後大軍的蠢蠢欲動,轉向我認真的又問了一遍︰「為什麼?」
他的表情那樣認真而平靜,帶著孩子似的疑惑,「這幾年我也一直在努力,我從一個小小的偏將,一直升成了大將軍,我還沒有娶親,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他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你為什麼還是選了他呢,容容?」
最後一聲的呼喚,沉重傷感,那麼絕望,那次在左國城和他無意相遇,他說自己已經是劉曜手下地一名偏將,驕傲而又滿足,他一遍一遍地叫著我的名字,夕陽下他微紅地面頰,帶著天真的滿足,突然一下子出現在我的面前。
「你也不喜歡他,是嗎?」石勒微微笑著,上次還一口一個劉大哥,現在兩人竟然勢同水火,不知是否會有人將這樣的罪過歸結到我的身上,紅顏禍水,我其實很無辜。
「我知道你也不喜歡我。」石勒執著的問著,「同樣不喜歡,為什麼不能考慮我呢?」石勒棕色的眼楮看著我,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笑容,如同最初那樣跟我強要錢一樣,帶著任性和不羈。而一旦我拒絕,那他以後的不行就都是我的過錯。
然而今日畢竟不是從前,我掉轉目光,回避了石勒那樣執著的問話。
「夠了!」劉曜一聲怒喝,「三日後本王納妃,還請將軍來喝杯喜酒。」
身後的軍隊轟然應聲,聲響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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