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明禮雙手捧給玉旨雄—一杯碧螺春。
玉旨雄一說了聲「謝謝」然後一指寫字台旁邊的椅子說︰「請坐下我覺得我們之間需要談一談。」
葛明禮沒有坐仍然垂手直立著說︰「顧問官閣下有話請吩咐卑職立即照辦。」
玉旨雄一揮揮手說︰「不不是吩咐是彼此之間的交談。你先請坐下坐下好談話。」
在玉旨雄一的再三相讓下葛明禮坐下了。但只坐了半拉雙手放在膝蓋上胖大的身軀挺直得像根木頭撅子。
玉旨雄一微微一笑說︰「昨天我肝火太盛對你說了些不敬的話你不介意吧?」
葛明禮忙又誠惶誠恐地站起來說︰「卑職只嫌閣下訓導得太少了。卑職從昨天到今天一直背誦你老人家的訓詞可惜卑職太笨沒記全。趁現在有空你老人家能不能再訓導卑職一遍?」;玉旨雄一又忍不住笑了笑說︰「葛先生倒是個很有趣的人。」
葛明禮忙說︰「能使閣下覺著有趣也是卑職的光榮。」說完這句他又用半拉坐下了。
玉旨雄一呷了一口碧螺春說︰「咱們換個話題吧。最近盧運啟的情況怎麼樣?」
「自從上次卑職和何佔鰲廳長向閣下回稟了他的情形以後卑職又去過一次。這個老家伙競閉門謝客任何人也不見了。」
「你沒有去看看今妹嗎?」
「去了。家妹說老頭病了大夫說需要靜養。」
玉旨雄一眨了眨小圓眼楮說︰「什麼病?」
「說是心動過緩一分鐘跳三十幾下叫什麼原性心髒病。」
玉旨雄—一皺眉忽然站起來在屋里走了一圈。
葛明禮也忙站起來。
玉旨雄一站到葛明禮面前緊盯著葛明禮問道︰「你看他是真病了嗎?」
葛明禮馬上回答道︰「這是個老狐狸大大的狡猾。他的話得二八扣。」
「嗯起碼也得三七折。」玉旨雄一點點頭說「看起來這個盧老頭又在對我們擺**陣。可是他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遲早非讓他拜倒在我的腳下不可。他那反滿抗日的思想已經被我們抓在手里了。遠的不講就說他小書房里掛的那副對聯吧就是一個明顯的罪證。」
「就是何佔鰲廳長上次背給您听的那副對聯?」
「嗯。你能背嗎?」
葛明禮紅著臉撓了撓他那大禿腦袋說︰「啤職肚子里墨水太少背不下來。」
玉旨雄—一指寫字台上的墨盒說︰「你這里裝得可不少。不要光擺著看要真正的往里喝。」
葛明禮趕忙說︰「啤職正在往肚里灌天天灌一點天長日久就灌滿了。」
玉旨雄一忍不住笑了笑說︰「好希望你能快點灌滿。那對聯你不會背掛在對聯當中的那張畫你總會記得吧?」
「記得。那畫畫得讓人看著身上冷。滿地蒿草幾棵半死不活的老樹天上淨是黑雲大風刮得滿地都是樹葉還有幾只黑老鵲在天上飛。」
「嗯。這麼一張畫再配上那副對聯……」玉旨雄一說到這里低聲吟詠道︰山河興廢供搔身世安危入倚樓「這是中國南宋詩人6放翁的詩句他活了八十五歲一生都主張抗拒金兵收復失地。他這詩就是針對金兵人侵而的。現在盧老頭把它懸掛在滿洲帝國的國土上在那里著什麼‘山河興廢’、‘身世安危’的牢騷再配上那麼一幅滿目淒涼使人心冷的鬼畫他那反滿抗日之心不是明擺在他家那堵牆壁上了嗎。我們這正建設王道樂土的天堂他卻把我們描畫成陰風慘慘的地獄真是可恨已極!」玉旨雄一越說越激動最後竟一拳敲在寫字台上震得茶水濺到桌面上……
葛明禮也跟著激動起來他一舉大手說︰「依卑職看閣下就下令把這老家伙抓起來吧!」
玉旨雄—一擺手說︰「抓他是容易的我一舉手一投足就會讓他的心動過緩變成心動過最後停止不動。可是我不能這樣啊!小不忍則亂大謀呀!」他長嘆了一口氣在屋里一邊走著一邊說「他是個有影響的人物目前需要他來為帝國出力。」
葛明禮月兌口而出地說︰「可是他從心眼里反滿抗日呀!」
玉旨雄一猛然站住冷笑了一聲說︰「現在表面上和帝國合作心懷不滿的人還少嗎?」停了一下他又揮揮手說「不要怕只要他能站在大庭廣眾之中喊一聲‘日滿協和萬歲’就是我們的勝利。」
「那得怎麼讓他喊呢?他現在閉門謝客連大門都不出。」
「這就是說他已經害怕了。我們今後要多方面想辦法要迫使他出來。」說到這里他忽然對葛明禮神秘地笑了笑說︰「听說令妹給他生了一個很漂亮的小姐是嗎2」
葛明禮一听不由得咧開大嘴笑著說︰「是呀。提起我那外甥女的長相可用得上戲文里常說的兩句話了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那是要臉盤有臉盤要腰條有腰條。不但長得漂亮、標致還能寫能畫知書達禮真是天上難找地下難尋的好妞兒。」
「她叫什麼名字?」
「大號叫淑娟。」
「今年多大年紀?」
‘二十剛出頭。「
「有婆家嗎?」
「挑得太厲害既要門當戶對又要才貌雙全到現在也沒找著合適的。」
‘盧老頭喜歡她嗎?「
「她是老頭的心肝愛如掌上明珠。」
玉旨雄一點點頭又在屋里踱起步來。
葛明禮睜著圓眼楮盯著他看他沒有下文了忍不住地問道︰「顧問官閣下問我這外甥女的意思是……」
「這你就先不要問了。」玉旨雄一站下說「你方才說盧小姐能寫能畫?」
「對她畫的畫卑職看見過那花鳥都像活的一樣……」
「好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看一看她的書畫。」
葛明禮連忙點頭說︰「啤職一定想辦法。」
外面樓梯板響起來沉重的腳步聲伴著腳鐐子嘩啦嘩啦的響聲一聲重似一聲地傳進屋里來。
玉旨雄一像沒有听見一樣又在屋里踱起步來。
腳步聲和腳鐐子聲都听不見了。
玉旨雄一回到圈椅上伸手去模茶杯。茶杯里水剩不多了葛明禮忙拿起暖壺倒水。
玉旨雄一喝了一口茶又盯著葛明禮問道︰「你們說的那個‘神秘的人’有什麼新線索沒有?」
「有一點又斷了。」
「怎麼回事?」
于是葛明禮就把從昨天到今天追捕假王天喜南崗警察局兩個「黑塔」失蹤的情況說了一遍。這件事本來他昨天就應該向玉旨雄一報告但他怕把和彼翠仙的**也抖摟出來影響自己的前程就把到嘴邊的話收回去了。他想等抓住那個「神秘的人」再一塊說那時候玉旨雄一一高興也就萬事大吉了。可是今天玉旨雄一問到頭上來了南崗又丟了兩個人想瞞也難瞞住了他就只好用糊弄鬼子的辦法把和彼翠仙有關的情節都隱瞞起來改頭換面地說了一番。說完他就心虛地眨著眼楮看著玉旨雄一他怕玉旨雄一責怪他為什麼昨天不說。他心里在打著應付的主意。
真倒霉他怕什麼玉旨雄一偏問什麼只見王旨雄一瞪著小圓眼楮問道︰「這麼重要的情況你昨天怎麼不報告?這個‘神秘的人’在我剛一踏進哈爾濱的時候就在我頭上打了一聲閃雷我一直想著這個人你不知道嗎?」
葛明禮這時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話語便立即答道︰「卑職知道。卑職昨天本來要向顧問官閣下報告。後來因為一心背誦你老人家那些千金難買的訓導就把這事忘了。」
葛明禮不愧是流氓無賴的頭子他用了個「以子之矛刺子之盾」的招數硬把王旨雄一正往上冒的火氣給頂住了。他眨了眨眼楮長出了一口氣說︰「但願你以後不要這樣善忘了。」
「卑職決不再犯這過錯。」
「不要總是保證。我記得在建國紀念碑前是你頭一個站出來保證的說一定要捉拿刷標語的罪犯歸案還讓我限定日期。我當時很欣賞你這股效忠的精神。可是時至今日要犯在哪里?連個影都沒有有一點線索又斷了。今後我不知道你還能拿出什麼好辦法來?」
葛明禮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玉旨雄一緊盯著他那張大白臉問道︰「嗯?怎麼干張嘴不說話呢?說呀!」
葛明禮又 哈哈地搓了搓手表示非常為難地說道︰「卑職有一點難于出口的想法一直想再次向你老人家回稟可是……這個……」
玉旨雄—一皺眉說︰「怎麼回事?你是個男子漢不是女人用不著扭扭捏捏的。」
葛明禮又 哈了一聲才說道︰「卑職總覺得第一中學應該是查獲要犯的重點。那里生了欺君主毀御照的大案子而且就生在玉旨一郎副校長到任的頭幾天里這和你老人家才下火車就迎頭踫上的大案子是一個手法根據秦德林的報告——不是秦得利的報告他說他在紀念碑前听見作案人互相稱呼的時候有一個‘師’字這有沒有可能是學生稱呼老師的‘師’字呢?這些猜測卑職曾經向顧問官閣下提過一個頭。當時你老人家吩咐我們不要插手一中的事情卑職就沒敢再說。可是這回在北市場抓住的惟一的一個**又恰恰是一中的學生把學生和老師往起一聯卑職就更加感到在一中師生之間有個**的組織活動的很厲害。所以卑職就斗膽再一次提出來請主席顧問官閣下明斷。」
玉旨雄一緊皺著眉頭听完了葛明禮的陳述停了一會兒他才慢騰騰地說道︰「我再說一遍一中的事情你們不能插手。」
葛明禮忙一挺胸答應了個「是」字。
玉旨雄一又慢騰騰地接著說︰「那里的事我佷子正在進行你們不理解他的意圖一插手會打亂他的計劃。如果需要你們幫助的話他會來找你的你不是認識他嗎?」
葛明禮連連點頭說︰「認識認識。那一次佷少爺——不玉旨一郎副校長閣下還教育過卑職。」
玉旨雄一呲牙一笑說︰「听我佷子說那次他把你摔得很重是嗎?」
「不不。」葛明禮趕忙晃著大禿腦袋說「是卑職先動手打了副校長閣下卑職一想起這事就萬分不安一直想向主席顧問官閣下賠罪。因為怕惹老人家生氣就沒敢出口。今天您老人家提起來了卑職也就就高上驢趁熱打鐵向您老人家正式請罪。」說到這里他一躬到地一邊撅著一邊說「卑職葛明禮有眼不識金瓖玉竟敢冒犯玉旨一郎副校長閣下。冒犯副校長就等于冒犯顧問官。還請顧問官宰相肚里能行船大人不見小人怪高抬貴手寬恕卑職。」
玉旨雄一忍不住笑著說︰「不要這樣起身起身。」
葛明禮抬起身子胖肚子貓大腰憋得他直喘粗氣。
玉旨雄一又讓他坐下說︰「這事不能怪你。我佷子當時穿的是滿洲便服你不認識他就動了手。可據說你當時穿的是這套警官制服標記鮮明他就不該還手了。」
葛明禮听到這里連忙誠惶誠恐地擺著手說︰「不不。你老人家這樣說大折殺卑職了副校長閣下打卑職這譬如上司打下屬長輩打晚輩怎麼打都是應該的。」
「不能這樣說他年紀比你還輕呢。」
「不當今聖上三歲登基八十歲的老臣也得三跪九叩頭貴賤是不分年齡的。」
「好了。只希望你和他在心里不生嫌隙吧。」玉旨雄一說到這里嘆了口氣說「我這佷子很任性有時候連我也得讓他三分。我哥哥一生致力于教育事業只生了他這麼一個孩子。我也無兒無女用你們滿洲古話講這就叫‘兼桃’吧。‘兼桃’你明白吧?」
「卑職明白就是兩股守一個的意思。」
「對。所以從小就嬌慣了些。我哥哥辭世以後因為有些事我總覺得對不起他我……」說到這里玉旨雄一忽然止住了話頭他蹙著雙眉擺了擺手說「算了不談這些了。我們辦正事吧。」
葛明禮正抻著脖子听得人神他極想知道玉旨雄一干過什麼對不起他哥哥的事可是剛提個頭卻不往下說了使他一時之間沒反過勁來竟沒有馬上回答玉旨雄一的話。
「怎麼?沒听見嗎?」玉旨雄—一翻眼楮說「把犯人帶上來吧。」
葛明禮明白過來了。忙站起來答應了一聲「是」立即跑過去推開屋門大聲喊︰「帶犯人!」
一直侍立在門旁的兩個日本憲兵立即從後邊把「王八蓋子式」的手槍拽了出來。這動作被從寫字台後邊走出來的玉旨雄一看見了。他對他們擺了擺手又說了句什麼兩個憲兵一同喊了聲「哈依」搶收回去了。
玉旨雄一在屋里又踱起步來。
葛明禮忙從門旁走回來躬著身子低聲問道︰「你老人家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養養神隔壁是卑職的寢室那里備有糖果點心……」
玉旨雄—一揮手說︰「不必了。」
這時走廊里響起腳鐐子的響聲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羅世誠出現在門前。後面緊跟著秦得利。他右手端著手槍左手拿著一個黑皮本子。
一天一夜之間羅世誠完全變了樣。原來紅潤潤的臉膛上布滿了傷痕和血污傷痕深處還在往外滲血;一雙極有神采的眼楮變得呆滯直白眼珠上布滿了血絲;衣服被撕打得七零八落血跡摻著泥土使白襯衣變得黑、條紫一塊;那挺直的大個子變得好像低了一頭傷疼和無力使他佝僂著腰身他用一雙戴著手銬的手拽著一根繩子繩子系在腳鐐于上。這副頭號加重的腳鐐子使他步履異常艱難一步一步往前挪動著挪到門里不遠就站住了。
這時秦得利搶前一步對著玉旨雄—一哈腰直著嗓子喊道︰「報告凶犯羅世誠帶到!」
玉旨雄一那張鐵青臉繃得緊緊的。他對秦得利一揮手說︰「把搶收起來!」
秦得利應了一聲「是」忙把手槍別在便服褲腰帶上。然後又走到玉旨雄一面前雙手高舉起黑皮本子說道︰「這是審訊記錄請閣下過目。」
玉旨雄—一手接過本子一手指著羅世誠對秦得利說︰「誰讓你們這樣虐待一個青年學生?王道精神哪果去了?還不快把他的刑具除下來!」
秦得利一愣神。葛明禮忙應了一聲「是」又對秦得利一揮手說︰「什麼呆!跑步去取鑰匙快!」
秦得利這才應聲轉身跑出門外。
玉旨雄一回身坐在圈椅上翻看黑皮本子的審訊記錄。記錄本上幾乎是一片空白在羅世誠名字下面只記了幾句問話沒有任何回答。玉旨雄—一皺眉舉起本子要摔但忽然又停住了。他把本子輕輕放在寫字台上又往旁邊一推抬起頭來看著羅世誠。
羅世誠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滿臉的傷痕和血污掩蓋了他的臉色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得利跑進來了他手持鑰匙迅地打開了羅世誠的手銬腳鐐。
玉旨雄一轉過頭對葛明禮說道︰「還不快請羅世誠同學坐下。」
葛明禮一邊答應是一邊轉過頭對秦得利命令道︰「給他搬把椅子!」
玉旨雄一不滿地瞪了葛明禮一眼葛明禮沒看見。
秦得利忙跑過去搬起一把靠背椅子放在羅世誠身後。
玉旨雄—一瞪眼楮說︰「怎麼?連聲請坐都不會說嗎?」
秦得利又忙對羅世誠一哈腰說︰「請坐請坐。」
羅世誠沒有看他慢慢地坐下了。他的動作吃力而遲緩。
玉旨雄一又對葛明禮說︰「羅世誠同學是坐在你的辦公室里應該是你的客人。你怎麼對待客人這樣冷淡呢?連如何招待客人都不知道嗎?」
葛明禮張了張嘴不知所措地看著玉旨雄一。
玉旨雄一對他嚴厲地一揮手說了兩個字︰「看茶!」
葛明禮一哆嗦忙又回頭對秦得利喊道︰「快倒茶!」
秦得利應聲去拿暖壺。
玉旨雄一忽然一拍桌子吼道︰「站住!」
秦得利也一激靈站住了。他和葛明禮都驚懼地看著玉旨雄一。
玉旨雄一一指葛明禮斥責道︰「我說的話你不懂嗎?你是主人主人應該親自動手招待客人!」
葛明禮的大白臉刷一下變紅了他聲音不高地應了一聲「是」回身去倒水。他的手有些顫抖水倒得里一半外一半。他雙手捧著茶杯向那被他整夜拷打的犯人走去。他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讓他堂堂的警正去給一個犯人獻茶。他可以給比他地位高的人下一百次跪卻不能給比他地位低的人鞠一個躬。今天當著他手下的人讓他蒙受這樣屈辱真比把他按在地下揍一頓還難受。但是再大的屈辱他也得忍受這是聖旨一樣的命令啊!他哆哆嗦嗦地走到羅世誠面前那里沒有桌子手捧的茶杯放不下。
秦得利深知他這科長哥哥的體性就像所有精明的奴才都熟知自己主人的脾氣一樣他感受到他的屈辱他緊跟在他的身旁他想接過茶杯但又不敢伸手。
這時葛明禮對他微微偏了一下腦袋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惡狠狠的髒話︰「x你八輩祖宗的看老子好瞧哇!還不快把茶幾子搬過來!」
這聲音壓得極低低到只有秦得利能听見也只有他能听懂他忙跑到沙前把鋪著雪白暗花台布的茶幾搬過來放到羅世誠面前。
葛明禮忙把茶杯放到上面他放得很急就像捧的是個才出鍋的熱饅頭。他剛放好從背後又傳來王月雄一的聲音︰「葛先生你不會說話了嗎?」
葛明禮心又往下一沉忙顫著聲音說︰「羅羅同學請用茶。」說完他忙轉過身來要走。
玉旨雄一又一指他說︰「你隔壁寢室里不是有糖果點心嗎?那是招待客人很好的東西呀請拿出來吧。」
「是卑職就去拿。」葛明禮說完轉身就往外走慌亂中一下絆在那堆腳鐐子上恍嘟一聲把他絆了個狗搶屎大蓋帽子從他頭上滾下來他一把抓在手里連滾帶爬地沖出門去。
秦得利一見葛明禮如此狼狽忙要跟出去玉旨雄—一揮手止住了他。
玉旨雄一從座位上走下來他圍著羅世誠轉了一圈一邊看一邊搖著頭說︰「太不像話了簡直是遍體鱗傷啊!」他轉過頭來對秦得利說︰「我不是告訴你們不準對羅世誠同學用刑你們為什麼不听我的吩咐?」
秦得利根本沒听過這樣的「吩咐」但他還是躬著腰一連說了幾聲「是」。
玉旨雄一接著說道︰「青年學生是我們滿洲帝國的中堅國民美好的王道樂土需要他們去開拓當他們被壞人引誘誤人歧途的時候我們就要向他們伸出雙手像援救落水的羔羊一樣把他們撈上來置于枉席之上施之以仁愛授之以美食這才能使他們迷途知返覺今是而昨非。像你們這樣亂用酷刑非打即罵怎能使人口服心服呢士可殺而不可辱啊!」
秦得利听不太懂但他仍然躬身稱是。
玉旨雄一又轉對羅世誠微微一笑說︰「羅世誠同學你對我的話有什麼看法?」
羅世誠一直在用凝滯的眼楮盯著玉旨雄一他一動不動一言不。如果不是他眼楮還在睜著真會以為他睡過去了。
玉旨雄一也盯著羅世誠看他想看出他胸中的隱秘借以找到打開他心靈的鑰匙但他看了一會兒什麼也看不出。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時葛明禮端著兩個大盤子走進來一個盤子裝著亮光的女乃油蛋糕一個盤子裝著秋林公司的高級酒糖。葛明禮本人在這一出一進之中也完全變了樣他衣冠整齊笑容可掬。他利用短暫的時間進行了自我調整在痛苦之中弄明白一個道理︰他現在所干的事都是奉玉旨雄一之命干的所以就等于是給玉旨雄一干這還有什麼屈辱可言呢?玉旨雄一就如當今的君主君叫臣死臣必得死何況端茶送水摳盤底呢。一想明白這個道理他的臉皮立刻增厚了市儈哲學在這里揮了妙用使痛苦變成了愉快屈辱變成了光榮。他想今後也要用此法訓練他的嘍們讓他們也給某一要犯端茶送水然後再向他們講明白這一新現。如果有機會再向王旨雄一陳述一番一定會得到他的贊許說不定也會像秦得利一樣給自己姓下改名肩上加豆登上更高的寶座呢。
現在葛明禮就是懷著這種心情走到了羅世誠的跟前。他恭恭敬敬地將兩個盤子放在茶幾上又往羅世誠前面推了推說︰「羅世誠同學請你吃糖用點心點心可以充饑酒糖可以提神。這也是我向你賠禮道歉的一點表示。」
羅世誠的眼楮移到兩個盤子上。
玉旨雄一表示欣賞地對葛明禮點點頭說︰「很好!這才是待客之道呢!」他又轉對羅世誠指指盤子說︰「請用吧不要客氣不要辜負主人的盛情。」
玉旨雄一一邊說著一邊繼續觀察著羅世誠。他心里明知道用糖果這類釣餌是釣不上**這樣「活魚」的。他不但不會吃弄不好還可能給掀翻到地板上。他只希望能從這里觀察出羅世誠心理上的反應感情上的變化和行動上的表現以便一步一步展開他的攻心之戰。
哪知他的估計竟然出現了誤差羅世誠忽然伸出一只沾著血污的大手抓起一塊女乃油蛋糕一口咬下去一半又一口全吞進去了接著又去拿第二塊……
羅世誠這突然的動作使在場的三個人都驚呆了。葛明禮和秦得利他們用盡了心機喊干了喉嚨羅世誠也沒有一絲一毫順從的意思這會兒雖然還不能說這就是順從但終究是按照他們的安排吃上東西了。他們從那一口一口被吞下去的蛋糕里看出了一線希望心里不由得佩服起玉旨雄一來他這把軟刀子真好使呀競然沒費多大勁就把那麼難撬的嘴巴子給撬開了。
玉旨雄一也在驚訝中咧開了嘴巴他現這個小**比他估計的要好對付多了。一盤女乃油蛋糕就釣上了一條活魚那麼下邊再拿出更有分量的東西……瞧他又吃上酒糖了他的食欲真旺盛啊!食欲旺盛就等于求生的**強烈「食色性也」只要他的求生本性不變就能很快制服他……怎麼?他不是在吃酒糖而是喝酒精里的酒!
原來羅世誠在把第一塊酒糖咬碎吞下去以後就改變了招數。他剝開糖紙咬開那圓錐形的頂尖往嘴里一吸嘴一聲就吸干了里邊的酒汁然後把那咖啡色的巧克力空糖衣往茶幾上一扔又去剝另一塊他吃喝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
玉旨雄一抻著脖子看出了門道他笑嘻嘻地問道︰「羅世誠同學你喜歡喝酒嗎?」
羅世誠沒回答仍然不抬頭地喝著糖酒。
玉旨雄一回頭問葛明禮道︰「有酒嗎?」
「有。卑職馬上拿來。」葛明禮一回身跳過腳鐐子跑出門去。
羅世誠又抓起一塊蛋糕這回他一邊喝糖酒一邊吃蛋糕糖酒加蛋糕吃得好香啊!
葛明禮這次回來得很快他一只手拿著一瓶白蘭地一只手拿著一只高腳杯他迅地斟滿了一杯酒舉到羅世誠面前說︰「羅世誠同學我敬你一杯酒。」
羅世誠沒抬眼皮仍然在吃蛋糕。
葛明禮回過頭去看玉旨雄一。玉旨雄一伸手向茶幾上一指葛明禮忙將酒杯放在玉旨雄一手指處。
玉旨雄一向前走了一步說︰「羅世誠同學你一邊吃著我們一邊談談吧。對了你還不認識我呢讓我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認識你。」
羅世減開口了!雖然只是短短四個字也讓玉旨雄一他們高興啊!
玉旨雄一忙問道︰「你怎麼認識我呢?」
「從你一下火車我就認識你了。」
「那天你上火車站去了?」
「對去歡迎你!」
「歡迎!歡迎我!」玉旨雄一猛然向後退了一步。
葛明禮和秦得利也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去。
他們都知道這「歡迎」的含義是什麼這像一顆炸雷一樣在他們頭上響過呀!
羅世誠的頭抬起來了他仍然那樣直直地望著玉旨雄一。同是這一雙眼楮玉旨雄一的感覺可不一樣了他感覺那雙原是渾濁的眼球里忽然閃出了亮光那閃光里包含著什麼意思?是興奮?是激動?抑或是仇恨?他琢磨不定。但是這使他警惕起來了他聯想起羅世誠那貪婪的吃喝樣子吃喝得那麼多想干什麼?莫非是……想到這里他又往後退了兩步。
葛明禮和秦得利也跟著他往後退。
這時羅世誠忽然對著他們笑了他臉上的傷痕在笑紋中抽搐著。他一邊笑著一邊對他們說︰「你們往後退什麼?我真的去歡迎了我從來不說假話。」
他的笑語使空氣緩和一些。
玉旨雄一這時站下問道︰「你們一同去的有幾個人?」
羅世誠又笑了笑但是沒答話。
站在玉旨雄一背後的秦得利忍不住抻著脖子問道︰「是不是三個人?」
羅世誠眨了一下眼楮一伸手抓起高腳杯一仰脖都喝下去了。
玉旨雄一忙向葛明禮一揮手說︰「斟酒!」
葛明禮稍稍遲疑一下才走了過去。他隔著茶幾倒了一杯酒舉到羅世誠面前說︰「請你再喝了這一杯。」
羅世誠沒有接酒他卻笑著對他和玉旨雄一說道︰「你們就想用幾杯水酒兩盤糖果讓我說出真情嗎?」
「那麼你要什麼?」玉旨雄一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
羅世誠又笑笑沒有回答。他接過葛明禮手中的酒杯呷了一口放在茶幾上。
葛明禮忙又斟滿酒放下酒瓶退到玉旨雄一身旁去了。
玉旨雄一眼珠轉了轉忽然點點頭笑著說︰「好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你說出真情我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你方才說你從來不說假話我這一生也從沒欺騙過任何人。」
羅世誠直望著他。
玉旨雄一又往前挪了一下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想過了我是設身處地替你想的。我知道你們**的規矩我們也不必避諱只要有人從他們那里棄暗投明改邪歸正他們就會稱之為叛徒甚至會采取行動。這些請你不必擔心只要你說出真情——我們的要求很簡單說出你的領導人是誰?他的性別、年齡、職業、住處我們就立刻給你一筆大錢送你出洋求學。我知道你書念得很好是個高材生我從來都是愛惜人才的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未來的學者。至于到哪一個國家可以由你任意選擇我們有辦法把你送到你願意去的任何地方。你如果不願意公開我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你的家庭如果有生活困難可以由我們秘密供養決不使你在求學中有後顧之憂。這些就是我替你考慮的。我怕你心懷疑慮不肯輕信已經親筆寫好了一篇送你出國求學的保證書。既然是保證書就要有中間人作證我可以把你們那年高有德的校長請來也可以由你提名你願意請任何人都可以咱們當面畫押簽字今後不論出現任何情況我玉旨雄一決不食言!」
「閣下您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羅世誠探著身子眼楮睜得溜圓看那樣子還好像要站起來。
玉旨雄一听見羅世誠管他叫「閣下‘!把」你「改稱為」您「不由得一陣高興心想還是年輕人單純哪!只要前邊問起一點亮光就以為會進入幸福的天堂而看不見那亮光後面的窟窿橋。玉旨雄一心里一高興連羅世誠那閃光的眼楮他都認定是閃爍著希望的火花這火花是他玉旨雄一點燃起來的他必須立即使之擴大。于是他連連點著頭說道︰」當然是真的!你看保證書我已經拿來了。「說著他就從便服里襟的衣兜中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毛邊紙迅地展開說︰」你听我給你念一念……「
羅世誠表示急切地伸出一只手說︰「請拿給我自己看吧。」
玉旨雄一一看羅世誠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天靈蓋都樂開了縫。他相信自己這張用詞誠摯充滿感情的作品一定能立即見效。于是便興高采烈地舉著這張寫滿墨筆字的毛邊紙向羅世誠走來。
玉旨雄一走到羅世誠面前了就在他往羅世誠手里遞紙的一剎那只見羅世誠從椅子上驟然躍起就像猛虎撲食鷂鷹捉小雞一樣雙手齊伸疾如閃電般地把玉旨雄一抓在懷里又一叫勁這個嚎叫著的日本小老頭硬被他高高地舉起來了。蛋糕、酒糖、白蘭地所產生的熱量和聚集于他胸中的仇恨火種一齊在燃燒使他那遍布傷痕的身體產生了神奇的力量他原計劃是把這個死有余辜的侵略者扔出窗外活活摔死讓他暴尸于光天化日之下。但是他已經沒法靠近窗前了葛明禮和秦得利正嘶喊著並排撲過來秦得利那支別在褲腰帶上的匣槍已經拿在手中了。于是羅世誠便對著他們大吼一聲運足全身力氣將舉在空中的玉旨雄一當成「肉彈」猛向他倆砸去。葛明禮和秦得利只覺眼前一黑腦袋轟的一聲便雙雙被砸倒在地下。
這顆「肉彈」是橫著飛出去的上半截砸在葛明禮的下巴和脖子上下半截砸在秦得利的臉上。他倆一倒「肉彈」又借著前沖的慣力骨碌了一個滾才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不動了。
葛明禮身高體胖承受的又是「肉彈」的上半截砸的牢實栽的重就像一面山牆倒了一樣咚的一聲腦袋先落地了。大概是摔成了腦震蕩他雙手抱著腦袋像被宰的肥豬一樣嚎起來。
秦得利的手槍被砸飛了他摔得不重正掙扎著往起爬。
與此同時羅世誠又往旁邊一跳一哈腰抓起了地上的鐵腳鐐子他想再用這特殊的武器結果那三個被打翻在地的敵人性命。
但是門猛被撞開了兩個日本憲兵一前一後端著槍沖進來。還沒等他們收住腳嘩啦啦一聲響亮加重的鐵腳鐐子掄過來了。前邊那個躲閃不及粗重的鐵環正打在他那肉頭上登時腦漿迸裂栽倒在地。當羅世誠又要去打後邊那一個的時候槍聲響了!羅世誠直覺像誰在他前胸上打了一悶棍一樣搖晃了兩下一咬牙再奮力去舉那鐵腳鐐子第二聲槍又響了。
鐵腳鐐子從羅世誠的手中滑落在地下。羅世誠手捂著前胸栽倒在鐵鐐子上面。他似乎並不甘心就這樣離去他的頭又往起抬了抬睜著噴火一樣的眼楮向前看了看嘴里又說了句什麼可惜沒有人能听到了!
狂亂的警笛聲雜亂的腳步聲在樓梯和走廊上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