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42

作者 ︰ 陳

讀過《紅樓夢》的人一定會記得那些唱戲的女孩子會記得那個唱小旦的齡官她們像浮石底下長出的小草乍一看去是那麼柔弱無力細一觀察才現竟有那麼頑強的生命力。

柳絮影的媽媽柳雲枝就曾是這樣一個小姑娘。她原籍蘇州八歲那一年也就是光緒十六年被西安將軍榮祿的將軍府買去學戲改名為雲官。

雲官姿容秀美聰明穎慧學戲上有令人驚嘆的天資學武戲有條好身段學文戲有張好嗓子。學武戲的一般嗓子都不好但她的嗓子不論怎麼折騰也像銀鈴一樣叮當響。于是她就成了文武雙全的旦角了。沒出三年她就在小戲班里露出了頭角。一次唱《千金記》她先演韓信妻後演虞姬到了舞劍那一段榮祿簡直看呆了嘴都合不上了。戲演完了特別封贈她金銀果子兩對王鐲一副。從這時起她就成了將軍府的名角。

兩年後榮祿進京當了軍機大臣(後又兼任直隸總督)雲官的小戲班也跟著進了京城。;隨著年齡的增長雲官出落得越來越水靈戲也唱得越來越叫響。到了光緒二十四年也就是一**八年雲官十六歲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老婬棍看上了雲官。不光說看上了還不夠他完全被雲官給迷住了。此人就是接替榮祿執掌直隸總督帥印的裕祿。

直隸總督的帥印榮祿本不肯輕易撒手的是西太後看他這個輔軍機權勢太重才派裕祿奪了這顆帥印的。榮祿手不掌帥印心可沒離兵權他正在尋找籠絡裕祿的方法這時一看他迷上了雲官便一狠心把這顆心愛的明珠送給了裕祿。當裕祿千恩萬謝要把這顆明珠帶回天津的時候榮祿卻一再叮嚀他要好好調理這顆不可多得的明珠將來只要自己到天津去就要看她的戲。

裕祿歡天喜地滿口應承。回到天津他就把雲官的拿手好戲排成戲單讓他家的小戲班白天和雲官在一塊兒練晚上在一塊兒唱。他每天晚上坐在太師椅上和家人一起看還讓下邊佣人來捧場。他越看越愛越看越起邪心到了第四天晚上就欲火中燒忍耐不住鑼鼓一停他就命人把雲官領進一個幽靜的小院落準備干那禽獸勾當。

裕祿在這個小院落里已經糟蹋過好多黃花少女其中也包括唱戲的。賣藝的、唱大鼓的年輕姑娘那些可憐的女性都在他的婬威之下忍辱含羞地低下了腦袋。但是今天他卻踫上了一位堅貞不屈的姑娘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在戲台上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竟會對他娥眉倒豎杏眼圓睜不用說伸手染指連靠前一步似乎都不可能。這一下可惹得他怒從心頭起氣從兩肋生。一個執掌生殺之權的封疆大吏怎能容得一個女戲子拒不相從。他動手了!他伸著兩只長胳膊向那弱小的姑娘撲去……

裕祿動手雲官卻動腳了。這個看似弱小實際有著滿身功夫的姑娘一腳就蹬在裕祿的大肚子上一蹦又騎到了他那肥笨的身軀上接著就揮起雙拳向著那張大長臉猛砸下去拳頭雖小力量猛幾拳下去鮮血就從裕祿的鼻子、嘴里冒出來。如果不是庭院里的衛士聞聲來救說不定這位統率千軍萬馬的大帥就死在這姑娘的小拳之下了。

雲官在裕祿一連串「推出去砍了」的怒吼聲中被拖出去了。但是緊接著裕祿又改了嘴讓把雲官關起來不給飯吃不給水喝活活餓死渴死!

原來他忽然想起了幾天前榮祿的叮嚀。榮祿現在還是輔軍機太後駕前的寵臣如果他要到天津來看雲官的戲而雲官卻被砍了腦袋那將如何交代。他改了主意他要餓她幾天企圖用饑餓政策使她低頭就範。

雲官被關在一間只有一扇小窗戶的黑屋子里她兩天兩宿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到了第三天深夜忽然有人從小窗戶外給她遞進來一瓶水和六個肉餡包子。包子是用一塊手絹包著……她得救了!她喝了水吃了包子在一陣滿足中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亮她醒了這時她才現那手絹上還寫著端端正正的蠅頭小楷呢。只見那上寫道︰雲官小姐︰僕有幸得睹小姐之芳顏並對小姐之精湛技藝傾服不已。正當僕翹盼望能再得一睹芳顏之際凶信傳來小姐已因抗拒裕祿之獸行被囚禁于絕境;且欲斷小姐之飲食置小姐于死地。僕聞之悲憤之情難于自制啼噓流涕仰問蒼天︰既降麗質于人世又何毀之于弱齡。真恨不能手提三尺利劍斬裕祿老賊于地下。然僕一介寒士手無縛雞之力身乏武士之功子然一身孤立無援欲救小姐出虎口實比登天難又難。在此叫天不應叫地不語之際只能聊備粗食獻上以解小姐燃眉之急。今日食盡明夜再送望小姐待之。

一寒士雲官一遍又一遍看那信一邊看一邊流淚一直到外面響起腳步聲她才趕忙藏起。

這「寒士」要「明夜再送」但沒等明夜雲官就被放出去了。原來那榮祿真的來了雲官得救了!她不但給榮祿唱了戲還向他哭訴了一場。榮祿表面上斥責她「不許胡說」暗地里卻又向裕祿敲了警鐘使裕祿在一時之間不敢再動手了。

緊接著在京津一帶鬧起了義和團他們在天津立拳廠收會眾反洋人舉義旗。裕祿一下被攪了進去他先鎮壓後順從從拔刀相向到跪迎「黃蓮聖母」進入天津城真是瞬息萬變風雲難測置身在這急風暴雨漩渦中的裕祿再也無心打雲官的主意了。雲官卻樂得逍遙自在每天在總督府的後花園中讀書練功優游嬉戲真是從來也沒有這樣痛快過。

一天雲官忽然在後花園的新建長廊中現了幾行楷書是題在一幅臨摹馬遠的《踏歌圖》上的那端端正正的楷書竟和那塊手絹信上的字體一模一樣那塊手絹是一直藏在雲官身上的她見左右無人忙掏出一對照真的一點不錯!正是他——那位「一寒士」寫的。長廊里還有很多幅畫畫上都題著字。雲官忙一幅一幅看去題字有真草隸篆但無論字形怎麼變化雲官也認得都是他寫的!他是個畫匠?或者是專門給畫題字的書生?

雲官通過內宅的老嬤嬤打听到了這位「寒士」的情況原來他叫羅四維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畫家他被總督府雇來往長廊上臨摹名畫和題字現在長廊完工他已經離開總督府。在天津他經常和一個叫妙筆畫鋪的畫匠師傅包攬生意。

于是雲官又托老嬤嬤到妙筆畫鋪去找這位恩人。得回來的消息是羅四維已經下了關東到奉天城去了幾時回來說不清。

雲官見不到羅四維便天天到那長廊里去看字、看畫。從看又展到學著寫學著畫誰也猜不透她為何對這些書畫著了迷。

義和團運動的火焰越燒越旺終于燒出了一場戰爭。一九零零年七月十四日德、日、英、美等八國聯軍打進了天津城他們四處放火八方殺人使天津城內「積尸數里高數尺……哀聲遍地火光照天……」

裕祿的總督府被血洗一空尸橫滿院裕祿本人也自殺身亡了。

雲官在一群碧眼黃的洋人追逐中逃出了總督府。她從滿街血水滿眼火光中又逃出了天津城在鄉村她先是加入到數以萬計的逃難者行列里接著就搭上了一個跑「簾外」唱野台子戲的戲班子。開始她不大敢露真功夫更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世她怕再被抓回總督府落人裕祿的魔掌中她寧肯沿街乞討也不願再回到那老虎嘴邊去討食吃。不久她听到裕祿自盡的消息接著又傳來榮祿也將被查辦的信息。這真像在雲官心里搬掉了兩塊大石頭她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自由感。她在戲班里敢說。敢唱、敢做、敢演了她以她那群的技藝出眾的俊美很快地就成了戲班中的台柱。他們戲班圍著天津城轉了大半年隨著天津商埠碼頭的恢復和展戲班進了城開始在戲館子里唱戲了。十七歲的雲官恢復了柳雲枝的原名她像一顆彗星一樣在天津上空閃起了亮光。她唱戲不但能文能武而且能寫能畫。每當遇到戲劇情節中可以寫字作畫的時候她就執筆揮毫當場出彩使觀眾面對著那美妙的畫幅驚嘆不已一個才藝雙全、美貌無雙的名坤伶很快地就震動了京津舞台尤其當人們听說她就是當年拳打直隸總督的雲官以後又給她的形象涂上了一層靈光增添了一股俠氣各大戲館子紛紛擁來爭相禮聘。不久她就和孫菊仙、汪笑依等一代紅伶同台演戲了。

雲官在得意的春風吹拂下也沒有忘情于羅四維她不斷地托人四處尋找但卻一直沒有找到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她便和一個一直追求她、保護她對她無限忠誠的武生柳月樓結婚了。

兩柳成一家雲官除了有一位知冷知熱的好女婿之外身旁還多了一名形影不離的衛士。柳月樓的武功是遐爾聞名任人皆知的。

在兩柳成一家的一年以後羅四維回到了天津。他是從奉天城又輾轉南下在南方游覽了名山大川以後才回來的。一到天津就被雲官找到了。雲官和柳月樓雙雙把他請到家中雲官拿出那塊題字的手帕流著淚訴說了自己那感念之情。當他們夫妻知道羅四維雖已年近三十卻是只身一人浪蕩江湖的時候就請羅四維搬到他們家來住他們家新買了一所小樓住處十分寬綽。但是羅四維卻堅決不肯。

羅四維人沒有搬來心卻和他們跳在一起了他白天是柳家的座上客晚上是柳雲枝的忠實觀眾只要有柳雲枝的戲他便風雨無阻一定到場。沒過多久三個人就成了莫逆之交。雲官管羅四維叫大哥羅四維管雲官叫雲娘。柳月樓更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柳雲枝的恩人便是他的恩人他對羅四維像對親哥哥一樣赤誠。但這兩個男人對柳雲枝的感情性質又完全不同一個是夫妻間的恩愛;二個是情同手足的友愛。他們之間在這上的界限劃得像徑水和渭水一樣分明決沒有一點過線的地方。了解他們的人都不禁為之贊嘆稱他們為「風塵三俠」。不了解的人便吹出一些風言風語傳到他們耳朵里也一笑置之。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過一個時期也就煙消雲散了。

雲官和月樓結婚三年也沒生一個小孩。到這年夏天雲官懷孕了兩口子都特別高興。雲官準備很快就封箱不唱了。恰在這時候一件事情生了︰新上任的鎮台大人要看雲官的戲清雲官到鎮台府去唱堂會。

這個鎮台是慶親王奕動的佷子是個比裕祿還壞的婬棍只要他看上的女人總要想法弄到手里以滿足他的獸欲。這情況雲官夫妻是知道的所以執意不肯前去鎮台府的總管親自跑來連請三次都被回絕了。這時戲班班主和戲館子老板都吃不住勁了他們輪番勸說一定讓雲官去「應付」一下。最後雲官和他們吵翻了聲明立即和柳月樓退出戲班離開天津遠走他鄉。

雲官說了就辦她和柳月樓、羅四維商量決定︰把住處封好立即出關到奉天住上一年兩載等雲官生完小孩再作定奪。

第二天傍晚雲官和月樓正從家里往戲館子走迎面來了一隊綠營兵為的是一個全副甲冑的營千總他除了挎著一把鬼頭腰刀之外腰上還別著一支「單出子」手槍他後邊跟著四個勇員巴圖魯。這一隊人雄赳赳地直奔雲官和月樓走來兩人忙往路旁一閃這時他們現︰在隊伍後邊還跟著一台藍駝呢小轎轎旁走著一個身穿花雲紗馬褂手拿一柄小折扇的中年人。雲官和月樓一見此人不由得一愣神︰這是鎮台府的總管三清雲官都是此人出馬這回莫非是……

這時那個總管也現二柳了他對著雲官一呲牙然後向前邊大喝一聲︰「停!」

營千總回身直望總管總管一指雲官說了聲︰「這就是快圍住!」

營千總嘩一下扯出腰刀一聲令下綠營兵倏一下向雲官和月樓圍來。他們二人忙往後一退背靠在一堵大牆上橫眉直對著這群如狼似虎的大兵。大兵讓開一條窄路千總和四個巴圖魯擁著總管走近前來。他們剛一露面雲官就直指他們厲聲問道︰「你們要干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難道要行搶嗎?」

總管皮笑肉不笑地一抱雙拳說︰「不敢不敢。在下奉鎮台將軍之命特意第四次來請柳老板去唱堂會。」

雲官一聲冷笑一指周圍的大兵說︰「唱堂會有這樣請的嗎2」

「前三次在下連一個巴圖魯都沒帶可是柳老板不肯賞臉。這回我們也是先禮後兵。柳老板如果馬上上轎我們就以禮相待……」

雲官柳眉一豎說︰「如果不上轎呢?」

「嘿嘿那我們可就要對不起了。」總管回手一指巴圖魯說「看著沒有捆人的繩子已經準備好了。」

隨著總管手指處兩條繩子扔在雲宮腳下。

這時只見柳月樓一聲冷笑說︰「你們想用兩條麻繩嚇住柳雲官嗎?柳雲官是從龍潭虎穴里闖出來的你們這幾個蝦兵蟹將烏合之眾還不夠我柳月樓一個人收拾的。」

總管一听也報之以冷笑說︰「柳老板的英名軼事在下早有耳聞。我們將軍就是因為這個老要見識見識這位貞節烈女開開洋葷看看這個只許柳、羅兩個男人玩的女戲子……」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雲官疾如閃電般地一縱身就跳到他面前手一揮「啪」一個大嘴巴下邊一抬腿一腳端在他小肚子上。他「媽呀」一聲栽倒在地手捂著小肚子滿地翻滾起來。

這一下就亂了套。千總揮刀高喊︰「抓人哪!快上啊!」

巴圖魯和綠營兵齊聲吶喊著撲向二人。他們自以為人多勢眾可以手到擒來。哪知只幾個照面就被柳月樓和雲官打倒了一面子。二人就勢跳出重圍互相一拉撒腿就跑。

巴圖魯和綠營兵緊緊追趕。

總管從地下爬起來一邊跌跌撞撞往前跑著一邊喊︰「快快!打死男保鏢活捉女戲子!抓住活的有重賞……」

經他這一喊千總開竅了他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柳月樓「啪」的一槍正打在柳月樓後背上……

雲官正拉著柳月樓往前跑忽覺手一沉忙歪頭一看只見柳月樓一只手捂在前胸上一邊往地下倒一邊還拼著全身力氣喊著︰「快快快去找大哥找大哥……」

鮮血從他胸前涌出來他嘴一哆嗦臉一扭歪一頭栽倒在地下了。雲官只覺腦袋轟一聲好險沒隨著柳月樓倒下去。

這時跑在最前面的兩個綠營兵已經撲到雲官跟前了他們一邊喊著「活捉女戲子」一邊向雲官撲來。雲官一咬銀牙一低頭猛向第一個綠營兵撞去。只听「媽呀」一聲綠營兵倒翻在地。雲官一把操起他扔掉的砍刀一回手向另一個綠營兵剁去。綠營兵躲閃不及腦袋被砍掉半拉。那個被撞倒的綠營兵正掙扎著往起爬也被雲官手起刀落結果了性命。

幾聲慘叫一片血流嚇呆了後跑上來的綠營兵。他們見雲官眨眼間就砍倒了兩個弟兄也不知雲官本領有多大了。正當他們驚恐不定的時候雲官揮舞著大刀沖過來了。這時有一個大兵先驚喊了一聲「我的媽呀」!轉身往後就跑。在綠營兵中逃跑是一種惡性傳染病只要有一個人領頭一跑其他人馬上都跟著跑。于是一大群大兵竟被一個女人追逐著沒命地向後邊跑去……

雲官追了幾步一扭身子又往回奔去她奔到柳月樓身前一頭撲在他身上不顧血污不顧危險拉著他搖著、晃著他一動不動已經斷氣了!

雲官一邊哭著一邊從他腰間拽下一個荷包又忙月兌下自己的上衣蓋在他的臉上。她正要把他拽到牆下一個坑里這時她听見喊聲和腳步聲又從遠處傳來她忙跪倒在地向著他的尸體磕了一個響頭然後一磨身向一條小胡同里跑去。這一帶地形雲官是熟悉的她從這條胡同又穿進那條小巷只幾穿就听不見綠營兵的喊聲了。

雲官知道自己的家是回不去了。只有去找羅大哥趕快逃走。

這時天色已經黑了她跑到羅家羅四維望著她沾著血跡的頭臉和下衣望著她那只穿著內衣的上身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雲官顧不得和他多說什麼只告訴他月樓已經慘遭殺害她也刀劈了綠營兵現在必須馬上逃走。

羅四維本已做好出走的準備這時忙又把幾年的積蓄包好一個包袱雲官也洗去臉上的血污換上羅四維的長大衫褲把袖口和褲腳挽了挽又找了一塊毛巾把頭包起來。兩人收拾停當就在黑夜里雙雙逃出了天津市。

他倆沒敢走旱路花高價雇了一條小船從水路到了秦皇島雲官換了女裝又換了一條船直奔大連而去。

他倆在大連舉目無親無依無靠要靠只有靠自己。于是這一雙早年的知音近年的兄妹在驚濤駭浪中掙月兌出來的孤男寡女就正式結成了夫妻。人洞房的那天晚上他們都換上了一套新衣服兩人喝了交杯酒以後都想念起柳月樓。他沒有給他倆留下更可紀念的遺物只有一個荷包拴在柳雲枝的身上。這時她把那荷包解下來供在桌上二人雙雙拜了三拜又痛哭了一陣才相偎著睡下了。

他倆互相依偎著擁抱著睡到天明卻沒有月兌衣服更沒有像一般男女那樣在洞房花燭夜里去「**會巫峽」。原來雲官懷孕已經將近四個月他倆都異常看重柳月樓留下的這點還未降生的骨血他們盼這遺月復子能平安降生長大成*人。他們到大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請大夫給雲官開安胎藥使雲官那隱隱陣痛的月復部安穩下來。他們結婚只是感情上的升華而不是**的沖動。他倆約定︰只有等那柳家骨血生到人間才能把夫妻間的形式和內容完全統一起來。

他倆結婚以後商量了一下未來的生活。在經濟上一時之間是不成問題的。羅四維拿出來的積蓄可以折合成白銀二百兩。雲官雖然兩手空空可是身上戴的幾件飾卻價值千金一枚閃閃光的鑽石戒指還沒丟掉一枝瓖滿珍珠和寶石的赤金別頭簪還插在頭上還有那珍貴的耳環、手鐲等等都是可以使珠寶商人看著眼熱的寶物。他倆小心翼翼地把這幾件珍寶收藏起來以備應急之需。

當前一個重要的問題是在哪里定居?大連雖是日本帝國主義者的殖民地但是距離天津太近容易被人現一經暴露清政府要引渡兩個「罪犯」還不是易如反掌嗎?奉天城是整個關東的中心也不易躲過人的耳目。想來想去只有哈爾濱這個新興的城市合適不但地處塞北而且正在大興土木到處蓋大樓羅四維可以有活干。

光緒三十四年八月他們到了哈爾濱在道外三道街買下了兩間小房雲官改名為楊月梅(這名和柳月樓差不多);羅四維改名為羅立表示已經成家立業的意思。

這年冬天剛一來光緒和慈嬉雙雙駕崩。幾乎與這同時雲官生了一個小女孩——讀者當然知道這就是柳絮影降生了。兩口子非常高興給小女孩起個小名叫雙喜。外邊人誰也不知道這小女孩的名字的真正含義。實際上他倆是多麼盼望清王朝能趕快和皇帝、太後一同壽終正寢哪!那才是真正的雙喜臨門呢。

生完雙喜以後雲官還不能出去唱戲她還是斬殺官兵的逃犯哪!一直又等了三年清朝三百多年的統治才完全倒台雲官可有了出頭露面之日了!她興奮得睡不著覺還要重返舞台唱回那失去的藝術青春。她和羅四維抱著小雙喜回了一次天津一去祭奠柳月樓二去收拾舊日的行頭。哪知空跑一趟兩樣打算雙雙落空。班主說柳月樓的尸體沒找到一切財產早已都查抄歸公了。雲官知道這是班主喪了良心。兩人想法找回來幾件可以紀念往事的舊物其中就有現在掛在牆上的畫和對聯。于是又回到哈爾濱賣了一件珍藏的飾購買了行頭重新打出柳雲枝的名號;開始搭班唱戲了。

柳雲枝三個字在戲劇界真可以說是如雷貫耳早已成了傳奇式的女中豪杰。但是從打她刀劈清兵以後誰也不知道這位女英雄到哪里去了?現在忽然在塞北的哈爾濱出現怎能不引起轟動她的事跡隨著戲園子(天津叫戲館子)的海報迅地傳遍全哈爾濱。

頭三天打*炮戲園子險些擠破門;頭一個月也是場場滿員座無虛席人們不光看戲還要看這位女英雄。但越往後越不行了。雲枝已經不是當年的雲官了她的嗓音雖然還那麼嬌女敕好听可是底氣不足高音上不去了;她功夫雖然還是那麼有根底但是幾個架勢以後就氣喘吁吁熱汗淋淋了。這就使她唱時不敢挑音打時不敢用力多半是點到為止得過且過。坎坷的生活無情的歲月使得雲官未老先衰。雲官的上座率低下去了一年以後從來都是唱主角的雲官開始唱配角了。

到了一九一七年雙喜九歲的時候雲官又生了一個男孩就是羅世誠。

雙喜已經上學念書了起了學名叫羅玉芳。人人都夸這女孩長得俊又聰明又懂事都勸雲官教她唱戲說一定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雲官卻堅決不肯她對唱戲這一行已經完全絕望了。她死里逃生唱了二十年結果還沒到人老珠黃的時候就不值錢了。年輕的時候裕祿、鎮台那樣的壞蛋不讓她好好唱等到能夠好好唱的時候又不行了。一這樣悲慘的職業怎能再讓孩子干!

雲官不教孩子唱京戲孩子卻演上了別的節目。那時候哈爾濱的女校里已經時興演文藝節B了遇到校慶、國慶等喜慶日子就讓學生登台獻演。而每次登台總少不下小雙喜她不但長得出眾而且有台緣。無論有多少學生站在台上她總被觀眾最早現而且盯住不放就好像她臉上、身上都罩著層特寫鏡頭似的使她那麼突出那麼拔尖那些同台的小伙伴無形中都成了她的陪襯。她簡直是個天生的演員。

到了念女子中學的時候雙喜開始在學校演話劇了她的演出很快就轟動了哈爾濱的教育界連教育廳長都對她贊不絕口。孩子名聲一大雲官就更惱火了她甚至想讓孩子退學不念了。學校知道她這態度以後幾次三番請她到學校去看她女兒的演出有一次女校長競親自坐著馬車來請她。雲官迫于情面只好去了。她看著看著忽然被女兒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最後她竟長嘆一聲說了一句文言︰「此乃天意雲官不得違也!」

這樣雙喜在女子中學畢業後就正式進了話劇界。跟媽媽一商量恢復了本姓改名為柳絮影。雲官在女兒的名字上也有紀念自己那飄零的一生的意思。

這時候男孩子羅世誠也上學了學校一听他是柳雲枝的兒子柳絮影的弟弟也讓他演上了節目。一演節目就有了名「人怕出名豬怕壯」小孩也是如此。那些淘氣的小男孩就經常圍著世誠起哄在這方面男孩子永遠勝過女孩子。舊社會唱戲的是下九流尤其是女藝人竟和妓女劃到一條線上去。所以在起哄中就充滿了嘲笑、椰榆甚至辱罵。小世城回家一學氣得雲官直哭和羅四維一合計就把家從道外悄悄搬到了大地包把羅世誠送進了一個新學校囑咐他今後只許講爸爸是畫畫的再也不許講媽媽和姐姐是干什麼的連名也不許提更不許領同學們來家里玩。羅世誠已經吃過這方面苦頭當然牢記不忘嚴格遵守一直到念高中。

這時候雲官自己也不唱戲了她這些年又賺了一些錢幾件珠寶還珍藏著後半生夠用了何況羅四維和柳絮影又都賺錢呢。

到了一九三二年又一件不幸的事情生了羅四維在登高畫畫的時候忽然從腳手架子上摔下來命保住人卻癱瘓了……

柳絮影講到這里天已經黑了屋里昏昏暗暗景物模糊。但是她和王一民都沒有動地方去開燈。王一民直望著牆上那副對聯。對聯上的字已經看不真切了他一半憑著記憶念道︰莫道衣冠盡優孟本來兒女即英雄念完他接著說道︰「這副對聯乍看起來平平無奇可是听你講完以後就覺著它包含著非常豐富的內容使我受到很大的啟和教育。」

「您……受到教育?」黑暗中看不清柳絮影的臉但能覺出她是睜著一雙驚訝的眼楮。

王一民點點頭說︰「對。不瞞你說我以前對唱戲曲的女演員看法是不大好的可是現在我……你當然能感覺出來我既激動又感動可惜我手里沒有老塞那支妙筆寫不出這樣的兒女英雄。」說到這里王一民忽然一拍手說「對我一定建議老塞讓他寫一部小說……不先編一出話劇由你主演你一定能演好。」

「您甭找老塞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從來沒當他講過。」

「你為什麼不講呢?應該當他講這樣的兒女英雄這樣的‘風塵三俠’太應該講了!你不講我和他講……」

「不。」

「怎麼連我講你也不讓?」

「不。」柳絮影連著說了兩個「不」以後忽然低聲地笑了一邊笑著一邊說「白天我就當你說了今後我听你的你讓我講我當然得講了。」

王一民一听也笑了。他站起身來準備告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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