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有些昏暗,估計是快到奈何橋了。
生與死一剎那。死後再睜開眼楮是一件輕松快樂的事。仍舊會再有藍天,白雲,鮮活,生命。可是,荷衣再睜開眼時,又垂了下去。眼皮突然很重,支不開,還很痛。
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有痛,那種被灼傷的痛火辣辣地侵襲她的知覺。她再一次努力抬起那沉沉的眼皮,疼痛再次襲來。
沒有死嗎?她的腦袋閃過這樣的疑問。
那麼欽涯呢?第一念想,她想確認欽涯是否還在自己身邊。努力睜眼時,她顧不得痛,只想快點確認欽涯是否在身邊。睜眼時,一片昏暗,天灰灰的,雲朵烏烏黑黑的,空氣濕濕的,地暗暗的。她躺在一片樹叢後面,除了矮矮的樹仍舊是矮矮的樹。
欽涯不是說他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嗎?怎麼丟下她躺在空無一人的矮樹叢里?
「欽涯?」荷衣失聲尋找。熱鍋上焦急的螞蟻也沒有她驚慌失落。說好了無論生死,永不相棄,怎麼讓她孤零零的一個躺在這樹叢中。她欲起身尋找,那疼痛一陣一陣襲來。
她打量自己,衣著光鮮,沒有被燒爛燒燋;絲上明顯地有被燒過的痕跡;撈開的皮肉上有傷痕,還有涂上的膏藥;神經沒有規律地疼痛。
這?明明活著。被誰救了?那麼欽涯呢?欽涯還活著嗎?她努力起身,緩慢地從冒著小草的地上起身,「欽涯,欽涯……」她的聲音微乎其微。
不遠處有輕煙飄過來,還有說話的聲音。若隱若現,她听到不只一個男子的聲音。
「你打算帶著荷衣去哪里?」
「一個安靜隱蔽的地方?」
于子期同欽涯在對話,只是荷衣沒有辨認出來。
「欽涯?」
荷衣微弱的聲音飄進欽涯耳朵里。他立即邁開步子。
祭神儀式上,欽涯和荷衣被火包圍,必死無疑。大火燒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對男女灰盡了。安達為了確認人是否已經死去,特意讓人在火滅時前去搜索。搜索的人沒有現活口,找到一些殘剩的零零碎碎的骨頭,「大王,他們已經被燒成這樣了。」一名勇夫拿著黑的骨頭,恭敬地道。
安達含,「回宮。」
郝爾漠國所有擔心災難降臨的人,在火滅的那一刻寬了心。原來太平寧和只在他們心中,在他們狠心地看活人死去後。這就是神的力量。
只是,無人料及,折枝不僅偷偷放了于子期,還在三天前打通了祭神大台的通道。那條通道直接通往荒野地。就在不知不覺中,荷衣同欽涯已經被他們安移。那些骨頭是折枝特意吩咐身邊的親信放在火堆中,以掩人耳目。
「衣兒,我在這里。」欽涯快步走到荷衣身前,溫柔地道。
初春,氣溫仍舊有些低。冰涼的空氣,冰涼的風,還有一草一木的味道,荷衣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確認,他們還活著。在看到欽涯眼神深邃地包容她時,她更確定他們活著,「我們沒有死!」
欽涯溫柔地道︰「嗯。我們都活著。折枝殿下暗地救了我們。于子期也沒有死,他也活著。我們都活著。」
荷衣含淚地笑,輕輕撲倒在欽涯懷里,「我們吉人自有天相。」
欽涯小聲地道︰「你先躺下,身上還有傷。我在給你熬藥,折枝送來了藥和食物銀兩。等過幾天,你的傷勢好一些了,我們再離開這里。」
荷衣輕輕躺在地上,欽涯替她蓋好毯子。這些用的,吃的全是折枝早準備好的。荷衣打量四周,雖然昏昏暗暗的,環境卻不錯。頭頂的參天大樹將天空遮住。那樹葉密密麻麻,也許連雨也落不進來。參天大樹下,是矮矮的樹叢,排成一個圓圈。這樣的生長方式,荷衣從來沒有見過。這一處隱密的藏身之所,外加風光景點是折枝親自為他們尋找的。好在郝爾漠國的山山水水皆是奇特,要不沒有這樣的環境讓他們暫時藏身。
于子期用竹筒端來黑乎乎的草藥,道︰「藥可以喝了。」
欽涯接過藥,道︰「讓我來。」
于子期自覺地將藥遞給欽涯。在欽涯面前,他始終不如他。
于子期淡淡地道︰「你也需要喝藥,我再盛出一竹筒來。」
欽涯打斷道︰「不用,我自己去喝。」
于子期乖乖地站在一邊,心里的滋味酸酸的。
荷衣望向于子期,輕聲道︰「子期兄坐下來說話吧。」
于子期輕聲道︰「我還要去守火,怕燒著山林引來郝爾漠國的人。」
荷衣輕笑道︰「沒事,你過來坐。我有話要跟你講。」說罷,她轉頭對欽涯輕聲道︰「欽涯去看火行嗎?」
欽涯理解地離開,將藥遞給荷衣。藥還有些燙,欽涯離開前又端回來遞給于子期,道︰「一會涼一些後給衣兒喝了。」
欽涯走後,沒有倒回頭查看樹叢內的動靜。他心里明白,荷衣對于子期心存感激。所以,他不必要吃醋。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他會變得如此理解她的心。
夫妻間如果連信任都沒有,還怎麼平靜相處?他明白了理解別人也是快樂的事。雖然經歷了生死,失去了權,失去了財。但是,他的心是止水一樣的靜,踏實、安心。這樣感覺真好,周圍的一切都入眼了。春天的小草正從土里鑽出來,生命旺盛,充滿朝氣。
草藥散出濃濃的苦味,苦口良藥。荷衣輕聲道︰「子兄讓我自己端著藥吧。」接過草藥,荷衣不皺眉地將它喝得一干二淨。
于子期輕聲道︰「你總會活得很輕松。經歷生死後,仍舊安好的活著。」
荷衣笑道︰「這些生生死死都是子期兄陪我經歷的。」
于子期低下頭,輕聲道︰「你和欽涯很不容易。看到你們不僅化解了仇恨,還生死相愛。」他哽咽了一口氣,緩緩地道︰「我很……很開心。」有霧氣濕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眼,將潮濕眨干後明亮地看著荷衣,道︰「等你身子好了後,我準備去中原的6城。本來可以和你們同行的,但是欽涯說要帶你去眉山。所以,到時候我們就在此分別。如果有機會,我會去眉山看你們。」
荷衣欣慰地笑,輕聲道︰「子期兄,我們都能活著,我很開心。你一定要去6城嗎?」
于子期點頭道︰「去那里投靠一個朋友。」關于朋友,那是說來騙人,讓荷衣不再追問原因。
荷衣識趣地沉默。她不說挽留的話,不說希望于子期跟他們一起去眉山。任何一個人,看見喜歡的女人和別的男人歡聲笑語、相親相愛都會難受。分別也好,自是最好的選擇。
良久後,荷衣輕輕開口道︰「子期兄有空要來看我們。希望你來的時候,身邊會有一個愛你的姑娘陪伴。」
于子期輕輕地笑,淒涼地笑,道︰「希望我們都幸福。」
離別是自然的。六日後,他們都準備起程。折枝拐了許多路,避開了許多眼光,穿著得普普通通、布衣百姓前來送行。他還親自牽來了兩匹俊馬和一些糧食。
「保重!」折枝再沒有其它的話說。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再怎麼勉強也不會是自己的。在荷衣決絕地要跟欽涯時,折枝對荷衣的感情更深了。原來世間也有如此痴情的女子。信奉神靈的他,不顧一切成全他們。
荷衣笑盈盈地道︰「你是我見過最開明的君王。」
折枝笑道︰「也許我會把王位讓給七個兄弟中的一個,自己閑雲野鶴。我也會像阿依一樣,放棄權利榮華去尋覓一個荷衣這樣的痴情女子。」說罷,他把視線轉向欽涯,嚴肅道︰「我把荷衣讓給你,你要對她好。否則讓我知道了,你逃不掉。」
欽涯肯定道︰「我一定會疼她。」
折枝笑道︰「你們要幸福。」
荷衣輕聲道︰「有折枝的祝福,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道離別,于子期牽著馬淡淡地道︰「我往西行,從郝爾漠國的側面去6城。就此告別,希望你們幸福。」
不再需要太多的語言,生死之交的朋友心有靈犀地知道對方的心情。荷衣輕輕道︰「等你到眉山來看我們。」
于子期含,無語地轉身踏上馬背。奔騰的馬先他們一步,駛向遠方。春風,比寒冬的冷風還要刺骨,刺得于子期的眼楮生疼。熱淚飛濺在飛後退的氣流中,風干在空氣中。
別了,讓他愛得刻骨銘心,不愄生死的人。
別了,一段遲于他人的情。
別了,那個讓他永生難忘的女子。
淚飛賤,飄散,被風干。
情永別,銘記,被封存。
趕了一天的路,天空仍舊不見晴朗,陰沉沉的。
俊馬奔到一段山路時,驚慌地停了下來,嘶聲長叫,險些將欽涯和荷衣從馬背上摔下來。幸好欽涯善于馴馬,那馬乖乖地安靜了下來。
欽涯抱荷衣下馬,輕聲道「我們在附近歇一會。」
那馬剛剛安靜,又驚慌地嘶叫。一股不安的氣息,連欽涯也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