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姑娘,你的命可真不一般。光一個早上,來看你的人就已經有三波了。只不定下午還有幾波。」牢頭念叨著,給開了門,唱著小曲,背著雙手,走了。估計,他今天賺下的錢,足夠他逍遙一陣子了。
荷衣卷在硬木板上的身子,像一只流浪的小貓,無家可歸,見了于子期,蹭的一下起了身,迎上于子期目光灼灼的眼神,「子期兄?」
牢門外的于子期,蹌踉地大步走近來,身影單薄,額骨消瘦,面色肌黃。如若有一陣風吹來,都能將他單薄的身子吹走,就像是一株晾曬在地面上的被連根拔起的枯草。顯然,他康復情況不妙。
荷衣蹦下床,像犯了錯又無處躲藏的孩子,連忙干笑了幾聲,「子期兄,我,我……我一會兒跟他們交待清楚,就沒事了。你怎麼跑出來了,不好好在家里養病?」說著,責備地看向于子期身後的山間,道︰「子威,你怎麼讓子期兄跑來了?」
山間倒是沉著,「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瞞著我們。若不是今兒早上被于兄覺到嬌娘的鬼鬼祟祟,我們還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不能怪我把于兄往這牢房里帶,換誰,誰著急。越是著急,對于兄的病情越不利。」
這間牢房,算是上等的,有床,有桌子,還有一個小小的窗戶口,陽光臃懶地灑進來,驅走了霉臭的味道,地面干淨,沒有雜亂的稻谷碎草,沒有跳蚤,沒有老鼠竄動。可是,讓于子期看了,仍舊是心疼。他不顧山間在場,一把摟緊荷衣,把她的小腦袋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即使是他有傷在身,身子單薄,力氣仍舊大過荷衣。
她試圖掙扎,無濟于事,于是任他抱著。
空氣似乎很寧靜,只有她的吐氣如蘭,和他胸前的起伏。陽光懶懶地照耀著她的眼楮,模糊了她的視線,幾乎有些看不清他的臉,讓她想起他們從郝爾漠國趕回古域國的那個錯亂的夜晚,于子期就是這樣霸道地把她抱緊,然後不用征求她同意,就吻上了她的唇。
她模著自己的良心自問,這樣的感覺並不討厭,甚至會讓人有種小鳥歸巢的感覺。
于是,沉陷。
于是,忘記了山間在場。
不知何時,山間已經退出牢房。這些日子,他從純兒口中打听了一切,欽涯的死,于子期如何一路呵護著荷衣。即使沒有純兒的講述,他也相信于子期徹頭徹尾地愛上了荷衣。
若然不是,兩三年以前的那場狼崖血案中,于子期就不會奮不顧身地跟著荷衣跳了下去,義不反顧,緊緊追隨。
山間想,是他的愛還不夠境界,那一刻他曾猶豫過,如若重來,他也未必能像于子期一樣,真的就跳下去了。他退出牢房,把空間留給他們,靜靜地守在牢門外。
于子期一直認為,荷衣就是一朵山間的蘭花,清雅,月兌俗,傲視世俗,飄著淡淡的清香。
嗯!是的,就是那種淡淡的清香味,一直牽引著他的心。把她擁在懷里的那一刻,那種淡淡的清香味撲鼻而來,填滿了他的整個感觀,視覺,听覺,嗅覺,感覺,味覺。懷里嬌小的人兒很安靜,靜靜地依著他。以至于又給了他錯覺,錯以為荷衣已經默認了這種默契的關系,不是大哥與小妹,不是親人。
當然,也不是戀人。
在下一刻,荷衣怔了怔,尷尬地說︰「子期兄,那個……我……透不過氣。」
于是,他松開懷抱,給她自由,讓她呼吸。只是,她的臉泛起了淡淡的紅暈,一如胭脂紅。他不由自主地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委屈你了。」
荷衣這才退了兩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款款落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冰涼侵襲而來,讓她倍感清醒。
他不是欽涯,不是。
不是!
「子期兄,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受了委屈的嗎?有酒有肉,還有人來探望我。你沒听牢頭說起嗎,光今兒早上,就有三波人來探監。先是嬌娘和純兒,再接著是我那臨尺老弟,然後就是你和子威了。呵,這里誰有我這待遇?」說著,她酌上一杯美酒,遞予于子期,「美酒,嘗嘗。」
然後,荷衣將自己杯中的酒一干而盡,喃喃念道︰「人生得意耐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岳荷衣相對同牢中的人,能有這樣的待遇,算是得意之事,就為這待遇,值得慶幸。子期兄,別浪費我一番好意。」說著,懸在空中的酒杯被于子期冷落了。她用眼神盯著酒杯,示意于子期接下。
于子期哪還有心思飲酒對詩,早已經醉在荷衣的自娛其樂當中。眼前的一幕是她樂觀而毫爽,半點不嬌作的笑臉,尤如一個活月兌月兌的戰場女將。而她在他懷里的時候,又是那樣的軟,像一尾無骨的魚。
所謂妖媚女子,非岳荷衣不可,直教他著了迷。
荷衣舉著酒杯的手軟了,仍見于子期無意飲酒,伸回手臂,又一杯酒下肚,「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呵,今天她開心,多飲一杯不傷大雅。她何嘗不知,于子期對她的那份情,像一顆種子,種在土壤里,雨水澆過了,風兒吹過了,時刻期望著生根芽。
然而,他們誰都知道,這顆種子並不是播種在春天,錯過了播種的季節,也錯過了芽的時機。
愛情,並不一定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愛情,是一種形式,扎在人們的心里,感應到了,暖了,冷了,痛了,傷了,悔了,無奈了,不由自己了。
「子期兄,別為我擔心,我一定好好地從這大牢里走出去,活著出去。」兩杯酒下肚,已微醉,紅霞飛染她的兩腮,像極了熟透了的水蜜桃,誘人,可口,連她的眼神也撲朔迷離了。
于子期一愣,眼里的可人兒慢慢變成一簇火焰,燃燒,起舞,火苗妖嬈,火星四射。然後,她繼續安慰他,「等我出去以後,讓山間把你的毒給排得干干淨淨的。然後等你手腳利索了,我們趁著采茶的機會,四處游玩,也享受一回這美好的人間。子期兄可要努力配合山間,早日康復哦。」
早日康復?
于子期心中一怔,還有早日康復的希望嗎?他已經向山間打听了自己所中的毒邪靈。的確,這種毒連他自己也沒有听說過,還如何康復?他將日益四肢無力,日益失去武功,日益成為一個廢人,連生活也不能自理。比起曾經,毒得更深,還是慢性毒藥,叫人生不如死。
荷衣喚他,「子期兄?」
「子期兄?」
一聲,兩聲,把他拉扯到現實當中,清醒了,是荷衣那張微醉的臉,粉女敕,胭脂紅的顏色,「嗯!」
「我們……」荷衣本想說,我們坐著說話,話未出口,于子期的吻落了下來,如急雨,密密麻麻,濕潤了她的臉。她連喘氣的余地也一並被他淹沒在這瘋狂的親吻當中。
他捧著她的臉,心里一直念叨她的名字。他不要下半輩子成為廢人,別說保護她,連這樣親吻她的機會也沒有。他不要!
兩人相擁,不知是他鉗制著她的手,還是她自己擁著他,他們的身子密切地貼在一起。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醉了,竟然半點不討厭他突如雨來的熱吻。
醉了!
陽光穿透進來,一縷,一縷,相擁的兩人如同璧人一對。
方才于子期進來的時候,打了牢頭足夠的銀兩,足夠他看她個夠。
他嚼著她嘴里淡淡的蘭香味,還有醇香的酒味,徹底沉陷了。頭一次,荷衣沒有推開他,讓他誤以為她是他的。可是,仍舊不敢進一步侵犯,畢竟她心里裝著的人一直都只有欽涯。他從這一刻的熱烈親吻中清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敞開懷抱,放開她,「對不起……我……」
荷衣酣笑,「呵,我只記得今天子期兄曾來牢中探望我……」意思就是︰她把其余之事,當作沒生,一笑而過。
于子期勉強一笑,「荷衣,相信我,不出日落我定將你安全地從這牢房里接出去。」
荷衣輕笑,「別,我同臨尺老弟約好了,要將計就計的。」
于子期堅決道︰「不,他心狠手辣,不會放過你的。你等我,我一定在日落前接你出去。」
荷衣退了一步,抬著頭凝望他,「他?你知道這場陰謀?」
于子期躲開荷衣的臉,怔了怔,道︰「我這懷里有一塊玉佩,若是有什麼可疑之人見你,你把這玉佩給他。他便不會傷你。」話音未落,于子期已經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來,火燒般的紅,尤如旭日東升的太陽,耀眼,又透明,白與火紅之間斑斕相間。
荷衣奇怪,怎麼不曾見過他有這塊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