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走了一段路之後,又吆喝著騾子掉頭回去,拜托阿蛋去江大統家里看著,大雙再怎麼乖也只是個孩子,有什麼突發狀況話根本應付不過來。
阿蛋讓我放心,並說從西鳳村到縣城有好幾個時辰,加上現在天黑路滑,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跟他道了謝,呼喝著黑毛騾子再次出發。
大概是空中堆積了太多烏雲,雖然這日是初十,周圍卻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四周圍安靜地詭異,只听到騾子踩在地上發出「踢踏」聲和我自己粗重呼吸聲。因為之前幾天下了雨,路上不但泥濘,前面還時不時地出現一個蓄滿水凹坑。騾子背上沒墊什麼可以緩沖物件,我坐了沒多久便覺得臀骨那塊開始隱隱作疼。
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天空突然下起雨來。要不是我預先披上了簑衣箬笠,這時早就成了落湯雞,但即便如此,兩腿還是被雨水澆了個濕透,雨水打在箬笠上「 啪啪」地響,耳邊除了這些便什麼也听不清了。
這一段路走下來,黑毛騾子大概也有些累了,腳下漸漸慢了下來。
我只顧著催著騾子,冷不防被路邊樹木伸出來枝條刮到,只覺得臉上一陣劇烈地疼痛,似乎被什麼狠狠抽中了一般,頭上戴箬笠也被掀到了地上。冰冷雨水澆了我一頭一臉。
沒了箬笠,我要一直淋雨行進,想想還是不妥當,便忙喝停了騾子,決定跳下來尋找。周圍依舊是一片漆黑,這個時候我有點想念劉錦送給我那顆夜明珠。
路兩邊是茂盛草木,我也不知道我那頂箬笠究竟會掉在哪里。只能猜測著大概掉落位置,蹲下/身在路上一寸一寸地用手模索。好在黃天不負苦心人,雙手在經歷了幾次被植物藤刺給刺破劇痛之後,終于被我模到了箬笠。
長吸了一口氣,復將箬笠戴到頭上,重新翻身爬上騾子趕路。
到達縣城時,因天色尚早城門還未打開。城牆外已經聚了一些進城做買賣小販,他們準備等城門一開涌進去,以便能在街上佔到好位置。
我上去錘門,被看守臭罵了一通,我也不管,死皮賴臉地跟他們扯著。說家里母親病重,再不請到郎中恐怕就一命嗚呼了雲雲。
其中年長一點那個看守被我說得動了惻隱之心。
他拿了燈籠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了一通,大概是見我人小體弱,渾身都是泥水一副狼狽樣。便將城門打開了一條小縫,讓我進去了。
這時之前跟我一起等著人們也想趁機擠進去,但被看守給轟了出來。
吹胡子瞪眼地罵道︰「人家是家里老娘快要死了,你們擠進來干啥?你爹要死了還是你娘要死了,都給我好好等著!」
看守告訴我進城後一路往前,走一陣就能看到醫館。
雨勢似乎比之前還大了些,大概是因為進了城,心里負擔小了些,這時候才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起來。簑衣里面衣服全濕透了,這時正濕答答地貼在身上,冷風一吹冷得刺骨。臉上有些痛,用手模了模才發現右邊臉頰腫地很高,不過好在沒血溜出來,大概皮膚還沒被刮破。
街上一片漆黑,因為下雨,街上連一盞可以照明燈籠都沒有,這無疑給我尋找醫館增加了難度。
走了不少冤枉路之後,東方天空也微微地開始泛白,街上景物終于朦朧地呈現了出來,當我發現前面不遠處那家叫「仁妙」醫館時,開心地幾乎要大哭。
穩了穩情緒,上去敲門。
過了許久,才听地里面有人應了聲,又過了一會兒,朱紅色大門「咿呀」一聲開了個縫隙,從里面探出一張稚女敕正太面孔,此時他正一臉不耐煩地看著我,大抵是因為我打擾了他好夢。
「我找這里大夫。」我說。
他不滿地嘟囔了一聲,將門打開讓我進去,隨即又打哈欠又伸懶腰。
「我師傅還沒起床呢,你等一會兒。」
「我家有人得了急病,怕是耽誤不得,還煩請這位小哥幫忙通融一下。」
他回過頭看了看我,嘴角泛起一絲鄙夷笑意道︰「到這兒請大夫人都這麼說,不過我師傅他老人家向來注重養生之道,平日里最討厭別人無端端擾了他習慣。」
「醫者父母心,你師傅不就少睡點麼,我這兒可是要去救命。」
「你跟我說這些沒用,你要是沒耐心啊,出門往右拐再走一里地還有家醫館,不然你試試去?」
我氣得要命,但又無可奈何,心想與其這樣等著,倒不如听他建議出去找下一家。那學徒也不挽留,冷冰冰地看著我出了門,「呯」地一聲關上門,我當時只覺得心頭火氣呼呼地往上竄,見到不遠處有一小堆被販子丟棄爛蘿卜,撿起來全部扔到醫館里頭去了。
听到學徒在里頭大呼小叫聲音,趕緊爬上騾子逃之夭夭。
學徒態度雖然惡劣,但倒是並沒有誆我,朝著右邊走一段路之後,真被我找見了一家「王氏」醫館。只是這家醫館店面有些破舊,規模也顯得小了些,這樣相比起來「仁妙」就是間大醫館,怪不得連學徒態度都這麼不待見人。
我照例是敲門。
王氏醫館郎中是個胡子花白老大伯,見了人也笑眯眯,一感覺很不錯。
「病人呢?」他問我。
「在村子里呢。」
「哦,遠不遠?」
「遠是挺遠。」
他又哦了聲,干巴巴手捋了捋胡子,「多遠?」
「去一趟大概要3個多時辰。」
「這麼遠!」他想了想,又道︰「這樣說來,老夫一天全部得耗在一個病人身上了,這……」
我馬上領會了他意思,便說道︰「只要先生願意跟我走一趟,錢不是問題。」見他半信半疑樣子,便趕緊翻荷包。
心想這老小子若是見到白花花雪花銀總該閉嘴了吧。
可是……我幾乎翻遍了全身,裝銀子錦囊卻不見了!
天吶,關鍵時刻我居然把江大統救命錢給丟了,前前後後地將事情回想了一遍之後,確定錦囊應該是在之前找箬笠時候給弄掉。
姓王郎中這時候原本是準備好了收錢,听我說錢掉了,讓我先跟他走一趟,回頭再想辦法給他錢之後,一張老臉立馬拉得老長。
于是沒再給我什麼機會,直接就把我轟了出來。
我在醫館面前呆呆地站了老半天,心里沮喪極了。
這時候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街上陸陸續續地出現了行人。
怎麼辦?怎麼辦?我緊咬起嘴唇,我從西鳳村出來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時辰,也不知道這段時間江大統傷勢有沒有惡化,萬一有個好歹……
我越想越心煩,低著頭,牽了騾子在街上慢慢地走。大概是受了涼,這時候從鼻間胡呼出氣都是灼熱,身上軟綿綿地沒有力氣,整個腦仁都在隱隱發疼。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長嘆了口氣。
突然听見前面一陣喧嘩吵鬧,也不知道從哪里鑽出一幫衣衫襤褸人,四面八方地朝一個地方沖了過去。
「都排好隊啦啊,別搶別搶,大家都有份!」
「擠什麼擠?你們再擠我就收起來了啊—」
在一個聲音喝斥下,原本亂成一團人群,這時候漸漸有了秩序,不一會兒街上竟然排起了一條整整齊齊長龍。
我走過去,拽住一個小伙問道︰「敢問小哥?這兒在干嗎?」
「江南王讓人在這里給災民派饅頭呢。」他看了看我,「你要想吃,到後邊排隊去!」
江南王劉潛!我腦子剎那間閃過一道亮光,忙問道︰「這位小哥,你可知道江南王府在哪?」
「能拿饅頭拿就是了,問王府在哪干啥?」他白了我一眼,指了指西南邊道︰「吶,前面直走就是。」
我心里一喜,忙跟他道了謝,連著感覺之前頭痛都好了許多。
江南王府沒有我想象中那麼輝煌壯麗,是在江南地區比較常見園林式建築,外牆都是灰灰,很低調卻很雅致。
最惹眼是大門口懸掛匾額「江南王府」四個大字,蒼勁有力,有鋒芒卻藏而不露。
這倒是挺符合劉潛風格。
低調歸低調,王府看守卻不會因為這點而讓人隨便進去王府,我很明白這一點。再說我現在這副狼狽不堪模樣,王府看守很有可能把我當乞丐給轟出來。
我一邊走向王府,一邊在心里盤算著。
王府大門口一邊兩個站著身穿鎧甲侍衛,見我過去,紛紛露出戒備神色,但並沒有朝我喝罵。
看來劉潛對下屬管教還算嚴格。
我朝他們行了個禮。
「幾位官爺,在下姓陳,是西鳳村來,有要事求見江南王……不知道能不能勞煩官爺通報一聲。」
幾名侍衛面面相覷,紛紛露出匪夷所思表情。
大概是覺得西鳳村一個漁民怎麼可能會有要事來找江南王?
「這位小哥,江南王雖然向來愛民如子,卻也並非普通百姓想見就能見,你……還是回去吧。」
我笑了笑︰「在下雖然是區區一個漁民,但卻與江南王有很深交情,幾位官爺若是不去通報,到時候江南王怪罪下來恐怕你們擔當不起啊。」
他們見我說得把握十足,自然是有些心虛,迅速地交流了一下眼色後,其中一個站出來道︰「那麼就請你先在這里等一下,我這就去通報一聲,如果你撒謊,之後別怪我們不客氣。」
我行了個禮︰「在下這里先謝過了。」
那人快快地跑進去了,我松了口氣,只覺得渾身肌肉又酸又痛,漸漸地有些站不住,便在府門口石階上坐了下來,有氣無力地靠在柱子上,模了模自己額頭竟然燙地嚇人,心想怕是發燒了。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絲毫沒有要停跡象。
我身上覺得冷,肌肉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恍惚中听到劉潛聲音帶著笑意道︰「那位和我交情很深陳公子在哪呢?」
我強打起精神,背脊貼著柱子慢慢站起身來道︰「這兒,這兒—」
他大概也沒想到我居然以這樣一幅狼狽模樣出現在他眼前,顯得非常吃驚,「你,你這是怎麼了?」
「江大統被海盜打傷了,傷勢很重,我連夜趕到城里來請郎中,結果錢丟了……」我很沒出息地開始哭,邊哭邊說道︰「江大統可能快死了,先生請快快救救他吧!」
「行行行,你先別哭,我馬上派人過去就是……你臉上傷怎麼回事?臉色為何這麼差?」他握了握我手,我痛得「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手背皮膚在我找箬笠時不但被帶刺藤條扎傷,還被扎進了一些黑色小刺,剛才我一直都沒發現,被他一握才感覺到一陣刺痛。
他緊皺起眉頭,「你這手……」
「你先別管我!先救江大統,求你了!」
我見他點了點頭,轉身吩咐侍衛立刻備馬並讓王府里面郎中去一趟西鳳村之後,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切也全部變得模糊起來……
等再次睜開眼楮,我發現自己身上干干爽爽地躺在床榻上,白色紗質幔帳連著彩穗微微地飄動著,空氣中散發著怡人清香。
我將事情前後左右慢慢想了一遍,想起來自己在王府門口突然暈倒,之後大概是被劉潛給救了吧。
那麼,如果沒有意外話,我現在應該在江南王府中。
周圍很安靜。
我將帳幔一邊拉開想瞧瞧外面,便有個身穿水色裙裝少女馬上迎了過來,手腳利落將帳幔一邊一片撩起于床兩邊,用彩穗細細地束好。
她朝我溫柔一笑道︰「姑娘可醒來了,姑娘可要喝水?」
我點點頭,模了模自己額頭,發現體溫竟然已經降下去了。她喂我喝了些水後,我便問她劉潛在哪里。
她搖搖頭說不知道,我想了想又問她,劉潛後來有沒有派人去西鳳村?少女又是一臉迷茫地搖了搖頭。
我郁悶地拍了一下額頭,心想︰我怎麼早不暈遲不暈,偏偏在那個時候就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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