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容秀姍姍來遲,我見她雙眼通紅似是剛剛哭過的樣子,便追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支支吾吾地總不肯說,到後面被我問急了才說是因為突然想起了家里的雙親,所以才情不自禁掉了些眼淚。
容秀在宮中混了多年,為人又老練從容,突然之間說想家而掉眼淚這樣的理由實在不能令人信服。
但她既然不願說,我也總不能逼她說。
伺候我用了午膳之後,她便說自己有點事情要辦,便匆匆出去了。我跟著她出去,遠遠地便見到她跟一個老婦踫在一處,等看仔細了才發現那老婦竟是許久之前為我驗身的穩婆—崔媽媽。
兩人不知道在交談什麼,從肢體形態上看,兩人都顯得很焦急緊張。
容秀跟崔媽媽是什麼關系?以前在容秀的嘴里也沒听到有提到她的名字過,此刻見兩人在一起倒覺得有幾分奇怪起來。
我一路想著回到了長思殿。
容秀過了很久才回來。
「看起來你跟崔媽媽的交情倒是不錯。」我開門見山地說道。容秀似乎吃了一驚,抬起通紅的雙眸望著我。
我笑笑︰「剛才出去走了一圈,踫巧見你跟崔媽媽在一起商量什麼事來著……那個崔媽媽我也曾接觸過,倒是個好人……你們似乎熟地很。」
容秀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傛華莫怪,崔媽媽是容秀的姑媽。」
「姑媽?」
這個答案倒是我未曾想到的,見她的神情並非撒謊,之前心里的不快也就散了些。又問她道︰「我見你們兩人神情焦灼,定是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別總憋在心里說出來讓我听听,興許還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容秀既然是我的人,我便該好好待她,這樣她往後才能真心待我。
阿不雖然對我忠心不二,但處事論事跟容秀相比起來畢竟女敕了許多,以後我若是要在宮中生存,也需要多一個這樣的人幫我,所以我決定拉攏容秀。
她猶豫了許久,終于肯全盤托出。
容秀的父親是個趕馬的車夫,這幾天因為下大雪,路上濕滑地不得了。本是不應該出門的,但偏巧有人找他做個急活,原本想推月兌的,但客人出的價格比平日里高出許多。于是便狠狠心接下了,結果馬車行到半路打了滑,沖出路面,馬車毀了,容秀的父親也受了傷,這些也就算了,只是車上載的都是些名貴的絲絹綢緞之類的,統統都掉進了雪泥里面。
那客人說了,即使是洗干淨了,價格也要大打折扣的。
「那客人有些來頭的,我父親陪了他不少錢的,可他嫌少,不依不饒的,說不陪足錢便要讓我父親吃牢飯的……我父親已經臥病在床好幾天都起不來了……」
容秀說著,眼淚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那人問你父親要多少錢?」
「統共讓賠一百兩,我跟姑姑把全部積蓄湊一起也就幾十兩,那人實在想把人往死里逼。」
宮里給妃嬪發錢一向都是有規定的,除去每個月的吃用,我的手中也剩不了多少錢。加上我前幾日還讓膳房加餐來著……
我想了想,轉身從首飾盒里挑了自己平日里不太佩戴首飾,用錦帕包了起來。
「你將這些拿去街市賣了,如果還不夠的話便告訴我,我再想辦法,如是多出來了,便給你父親買點好的調理一□子。」
「不可以啊陳傛華,這些都是皇上賞賜你的,這……這萬萬不可啊。」
「叫你拿去就拿去,既然是皇上賞賜我的便是我的東西,更何況皇上並沒有說不許把這些送人。」
我將那一包東西塞到她手里。
容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流著淚朝我磕了個頭。
我扶她起身道︰「快些去辦事吧,你父親大概正等得心焦。」
容秀千恩萬謝地走了。
剛閑下沒多久,太後便差人過來,說讓我去清蕭宮一趟。
我心里暗暗納悶,前幾天去特意去跟她請安的時候又說沒什麼事就不要去了,這次卻特地差人過來……到底會為了什麼事情?
清蕭宮前擺了幾十盆金桔,葉綠桔黃,意為大吉大利。
進門時,卻恰巧踫見了李菡真和林藍兒,我行了禮,兩人捂著嘴笑。
「這可巧了,本宮在半路上踫巧遇到了李夫人,這會兒又踫到靜瑤了。」
「可不是麼。」林藍兒笑道︰「外頭冷地很,趕緊進去吧。」
原來太後並非只傳我一個人而已。
太後跟先到的妃嬪聊著家常,見了我們三個一起進來便笑道︰「今天可是巧了,都是一撥一撥地來,前頭是她們幾個,後頭就見你們一起來了。」
行了禮後,三人分別落了座。
「你們一定都在奇怪,哀家今天為了何事把你們都給叫來了。」太後的心情看起來甚好。
李菡真笑道︰「瞧著太後娘娘喜笑顏開的,肯定是好事。」
眾人也都紛紛附和。
太後笑著點頭道︰「原本還想賣個關子,情不自禁個之下竟都讓哀家這張臉給出賣了。」
「太後娘娘就不要賣關子了嘛,臣妾們都等地好心焦。」李菡真嬌嗔的樣子讓我不由地一愣,看來我出去的半年之間,她跟太後之間的感情增進了不少。
我下意識地朝林藍兒看去,見她笑意盈盈,一副淡定的模樣。心里又想,林藍兒似乎也更加能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看來我離開的這半年,大家都進步了不少。
「哀家也是今天早上才獲知的消息,大金軍隊在鹿頭關一帶大敗東煞鐵騎。」
太後話音一落,屋內立時歡呼聲一片。
「本來麼,這些事兒你們也不用知道,不過哀家想著皇上御駕親征,你們的心里頭必然時時都惦念著,把這事兒跟你們說了,也讓你們寬心些。」
眾妃嬪自然又是應景的一陣阿諛奉承。
就在這當兒,李菡真的侍女在外頭說有要事稟報。
「什麼重要的事兒啊?」李菡真嫌惡地皺起眉頭,「等回宮再說吧。」她倒是一點都不避諱,發出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眾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妃嬪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殿內靜得能听見繡花針掉地的聲音。
李菡真有些尷尬道︰「哎呀,是本宮沒有教好這些奴才,讓姐妹們看笑話了。」
「既然聲稱是重要的事情,便讓他們先稟了再說吧,免得耽誤了要事。」太後不急不慢道。
李菡真稍作猶豫,隨即便應了是。
見她們兩人一唱一和的架勢,我的心里隱隱透過一絲不安。
「內衛剛抓住了一個偷偷出宮的小太監,並從他身上搜出一包東西,盡是些金銀珠寶來著,這其中竟包含了李夫人前些日子不翼而飛的珍珠牡丹步搖。」
我吸了口冷氣,不會還包括我給容秀的那幾樣東西吧。不然自己真是好心幫了倒忙,雖然都是解釋地清楚地,只是怕害得容秀難堪。
還未來得及細想,听得太後冷道︰「這幫惡奴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之前便听說他們經常干些偷雞模狗的行當,沒想到這次竟膽大包天竟敢偷後宮娘娘們的頭上來了……傳令下去,給哀家好好地查,查出來是領頭的直接斃于杖下,凡是有沾邊的,重重的罰。」
跪在殿內的侍兒趕緊應了是,又支吾補充道︰「那惡奴倒是招了個人出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說出來,不管是誰哀家都會秉公辦理,哀家絕不會姑息養奸。」
「是—那惡奴招認說此次托他之人是陳傛華的奴婢阿不……」
我听見身後的阿不驚叫了一聲,我心里一緊,腦子里一下子亂了……
昏昏沉沉地回到清蕭宮,耳邊還響徹著阿不的哭喊,容秀替我收了身上的披風,我讓她幫我倒了一杯熱水,慢慢地喝了下去……
「太後娘娘,阿不跟靜瑤生活了多年,靜瑤相信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哀家也不願意相信,可人證物證俱全,你來告訴哀家,哀家該怎麼做?你跟這奴婢朝夕相對,替她求情也無可厚非,但哀家卻不能因為你的求情而將事情不了了之,不然,後宮人人效之,到時候怕是要天下大亂。」
我咬緊了唇,知道自己無論再說什麼也沒什麼用了。
阿不是被人冤枉的。
她的事件中偏巧又牽扯到李菡真,所以,我相信這件事情是因為阿不撿到了她的信件所致。
要證明阿不清白,除非讓那小太監翻供,可是從目前的情況看來,李菡真等人是成心要做實了這樁冤案,又怎麼會允許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李菡真要對付的是我,對于阿不她不用這麼大費周折。而更讓我頭痛的是,現在她跟太後的之間表現出來的親昵,讓我更是覺得自己勢單力薄。
雖然之前我已經想到李菡真會有所行動的可能,卻終究還是不能保住阿不。想到這里,一股無力感漸漸涌上心頭。
天色漸漸黑了,我無心用晚膳。
想了又想,叫了容秀一起隨我去掖庭探望阿不。
即便阿不她真的偷了東西,作為主子也不能讓她凍著餓著,更何況有些話我不得不叮囑她。用來關押阿不的房子又冷又潮,剛進屋子一股濃重的霉味便撲鼻而來。
「小姐,阿不是冤枉的。」她見到我,眼淚撲稜稜地往下掉,臉上盡是委屈和不平。
「冤枉不冤枉的,太後娘娘自然會徹查清楚,總之你好好配合內侍就是……你照著事實說,別扯些有的沒的……我的話,你可听明白了?」
說這番話的時候,我一直盯著她的眼楮。
阿不收了眼淚,重重地點頭。
我長舒了口氣,用力按了按她的肩頭,希望她是真的明白了我話里面的意思。李菡真之所以要對付阿不,是想逼我出手吧,不然她用不著對一個奴婢較真。
只是我還想不明白的是,她逼我跟她對立,對她而言有什麼好處?
我吩咐容秀留下了帶給阿不的棉被和食盒,出到得屋外對容秀使了個眼色,讓她打點一下看守,之後便回了長思殿。
一夜無眠
二天起來,天氣依舊沒有回暖的跡象,陽光倒是有了,只是淡淡的沒有一絲生氣。
原本伺候我洗漱用膳的阿不突然變成了容秀,一時不習慣,以至于好幾次都叫錯了名字。
「不礙事的,陳傛華只是不習慣罷了。」容秀溫順地笑。
「你父親那邊怎樣了?」
「已經托人去辦了,今天會來消息,陳傛華可是容秀的大恩人。」
我看了她一眼,見她說得真誠,心里莫名有些欣慰。突然間也有些明白,如若想在宮中生存,想要獨善其身是件艱難的事情。
「容秀,昨天被內侍抓到的那個小太監听說是張公公手下的人?」
「是,不過容秀也只是听說,知道的並不比傛華多。」
我嘆了口氣。
「若是陳傛華想知道他的來歷,容秀找人打听打听。」
這自然是最好的,我點點頭,「好,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做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道︰「如今,我最能相信的也就是你了。」
容秀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目光閃動。
該是去妏汀軒走一趟了。
「本宮正想著怎麼打發時間呢,陪著說話的人便來了。」林藍兒親熱地拉著我的手,讓人沏了茶,又擺上紅漆的食盒。
我忙推辭道︰「剛吃了早膳,飽著呢。」
「這是靜瑤回宮之後一次來妏汀軒呢,可算是稀客了。」她笑盈盈地說道,目光卻是帶著探索的。
「唉—昨天在清蕭宮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心里煩亂地很,就想找個人聊聊。」我試探道。
林藍兒笑笑道︰「阿不那丫頭是什麼樣的人,靜瑤的心里應該比本宮更加清楚。」
「是—只是現在人證物證俱全,靜瑤想幫她都無從下手。」
「沒錯!所以這段時間靜瑤最好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做。」
「夫人的意思是……」
「等—一切只有等皇上回來再做打算,靜瑤需明白,在宮里皇上便是我們的天。」她長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從入宮開始,我們的命運就已經由不得自己了。」
從妏汀軒出來,心里難免有些失望,原本還想著興許林藍兒這邊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
連著兩天,我將自己關在屋里沒有出門。
「今天暖了些,陳傛華該出去走走,總悶在屋子里會沒了精神氣兒。」
「算了,懶得出去。」我說,將手上的花繃子交給她︰「幫我瞧瞧,有點進步沒有。」
容秀應了聲,放下自己手中的活計,接過我的花繃子正待細看,突听得宮女來傳,太後讓我去清蕭宮走一趟。
我心里忐忑,猜不透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事情。
「既是那個阿不不能伺候你,哀家便該另外撥個人手給你。」太後半倚在暗紅的墊子上柔聲道︰「棲霞,從今天開始,你便調去了長思殿,幫哀家好好伺候著陳傛華。」
「是—」
「太後娘娘,臣妾豈敢要太後娘娘的人伺候,這……」
「棲霞從今以後便是你的人了,不再是哀家的人,陳傛華不要想太多了。」她笑盈盈道,但眼楮里卻沒有笑意。
我突然明白,太後不過是趁機安了一個心月復在我身邊而已,從今以後我地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個棲霞才是。
「是—太後,奴婢見過陳傛華。」
棲霞朝我屈膝行禮,臉上隨是笑著,卻找不出一絲敬意。
我的生活起居還是讓容秀照料著,對棲霞說,以前她是太後的人,現在調到我身邊是我委屈她了,自然要讓她過得清閑一些的。
棲霞謝了恩,回我說︰她只是個奴婢,不管跟了誰都要盡心盡力伺候主子。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回去的路上踫到李菡真。
「妹妹是來給太後請安麼?」
我淡淡應了聲「是」,只覺得無需跟她解釋太多,閑聊了幾句之後,便打算告辭走了。
「真沒想到阿不那丫頭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李菡真眉目間顯出一絲遺憾,「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阿不跟了妹妹這麼久,這次出了事情妹妹心里一定很著急吧?」
我笑笑道︰「太後娘娘都說了,絕不能姑息養奸,不然後宮人人效之恐怕天下大亂,靜瑤覺得太後娘娘說的話很有道理。」
「呵呵,妹妹說得真好……只是本宮听太後娘娘的口氣這次定然要嚴懲相關人等的,幾十一百棍打下去,以阿不的身子骨不死也該重傷呢。」
我心里猛地一沉。
「妹妹不舒服麼?看起來臉色很差。」
「並無不舒服,靜瑤還有些緊要的事情要做,先告辭了。」我屈膝行了禮,便告辭走了。
心煩意亂地回到長思殿,讓容秀出去並關了門。
自己一個人呆坐了著想了許久,卻只是一籌莫展,林藍兒說得對,進了宮便已由不得自己,只有抱緊了皇帝,抱緊了那片天,才能安然度日。
可是劉錦,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容秀在外面敲門。
「陳傛華要如何安置棲霞?」
經她一提醒,我才想起棲霞這個人來。
「你將出邊的大房間收拾一下讓她住吧。」我說︰「其它的,你來安排就是。」
容秀應了是,眼楮瞅了瞅火盆道︰「這炭都快燒完了。」說著便上前來,拿起火鉗往里面夾炭。
「容秀幫陳傛華打听過了那小太監的來歷。」她低聲道,手上卻一點也沒停下︰「的確是張公公手下沒錯,只是進宮卻沒多少時日,沒什麼底子,既是想打探也打探不出什麼。」
進宮沒多少時日就幫著宮人去外頭賣東西?
我心里一陣冷笑。
「抽空你幫我把這盒金花胭脂送去李夫人那里,順便打听一下皇上什麼時候能回來。」
「是,奴婢知道該怎麼做。」
「明天,棲霞就要過來了……」
「太後娘娘身邊的人自然該做些清閑的活,即使阿不不在,那些活兒也該分攤給奴婢和葉兒。」
我點點頭,容秀的確是個一點就通的人兒。
作者有話要說︰姐妹們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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