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轎已在殿外等候,容秀扶我上轎時不由自主地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眼底透過一絲緊張,我朝她笑笑,抬腳上了轎子。
此時暮色將至,布在宮苑各處的米色絹布宮燈相繼點亮,燈火搖曳如同滿天繁星。
劉錦傷在左肩。
「若是再往下一點可就不好說了。」他見了我,唇角揚起一絲笑意,雙眸在燭火下顯得格外明亮,「來,過來讓朕好好瞧瞧。」
他斜躺在床上,神情顯得有些疲倦,臉色也依舊有些蒼白。
我依言走過去,他拉了我的手輕輕捏著。
「皇上的傷口還疼麼?」我坐到床邊。
「見了你便不疼了。」他輕笑,將我攬入懷中時順勢親了親我的鬢角,在跟前伺候的宮人見狀便很識趣地退了下去。
鼻尖傳來絲絲縷縷的龍涎香味,心里莫名的一陣刺痛,鼻子一酸,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眼楮。他卻不依,用手勾起我的下巴,問道︰「怎麼這麼多天都不來看我?」
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便恢復了的稱呼。
還未等我回答,他又問︰「太醫說你受了驚嚇,如今好些了沒有?」
「好些了,多謝皇上掛念。」我勉強笑了笑。心里奇怪劉錦的態度,索文烈既然想用我來打擊他,不可能不把我跟他之間的事情告訴他。
可他卻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樣,或者根本就是裝作不知道……
我不自在地動了動,他攬著我的手卻是猛地一緊,下巴輕抵著我的頭頂心,輕笑︰「我今天突然想起一次見到你的情形……一個瘦小縴弱卻又爭強好勝的小丫頭……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那次以後,我的腦子里會經常出現你的樣子……」
隨著他的敘述,我也跟著他一起回憶,一時間點點滴滴涌上心頭,眼角一陣酸澀。
劉錦的表白讓我心里暖暖的,他越是這樣,我越不能瞞著他。深吸了口氣,我輕輕推開他,「皇上……靜瑤有件事情想對皇上說。」
「唔?」
「是關于我被索文烈抓走之後發生的事情。」我迎上他的目光。
他聞言突地面色一緊,但很快恢復了常態。
「今晚便在這里陪著我吧。」他攬過我的肩,輕輕摩挲,「冷嗎?」
「皇上!」
「就快過年了,倒時你給我包餃子吃……」
「索文烈將靜瑤擄去之後給靜瑤喝了藥……而靜瑤稀里糊涂地跟他有了肌膚之親,如今靜瑤已是不潔之人,已無顏再面對皇上……」我怕再次被他打斷,飛快地講完這番話,長出了一口氣,任憑心跳猶如打鼓一般。
劉錦的雙眸一黯,目光也在瞬時間冷了下來。
我低下頭,雙手互相絞著,如釋重負之余也捎帶出一絲不安。
兩人相對無言,一時間殿內落針可聞。
「為什麼?」他終于開口。
我有些驚訝地抬起頭,見他原本英俊的面孔因為痛苦而微微顯得有些扭曲,額頭兩邊的青筋微微綻起︰「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原來他早已知道這件事,原來他只是自欺欺人,希望是索文烈為了激怒他才信口開河,
我嘆了口氣,認真地看他,「因為靜瑤不想騙皇上。」
又是一陣沉默
「你先回去吧。」他的聲音疲倦而沙啞。
我又嘆了口氣,站起身退後幾步朝他行了禮︰「那麼……臣妾先告退了,皇上多保重。」
「這件事情不會再有人知道。」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透著一股冷意。
我回頭,他卻已面朝里躺下,我便默默地走出了昭陽宮。夜風襲過,帶著濃濃的寒意,宮苑中的樹葉發出一陣簌簌之聲。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我將白狐毛滾邊的絨錦披風往身上裹了裹,卻絲毫緩解不了從心底發出的寒意,身體便不受控地輕顫起來……
收到索文烈的死訊是在二天下午。
棲霞來報的時候我正在喝茶,听聞後雙手猛的一顫,杯蓋從手中滑落掉到地上跌成了碎片。容秀驚呼了一聲,忙上前問我有沒有傷到,並招呼著小宮女將碎片趕緊揀了去,並囑咐要細細擦了地,不可留了碎片在地上。
棲霞則一臉訝異地看著我。
「沒想到杯蓋那樣燙。」我悻悻地說道,頗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昨天晚上劉錦跟我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便知道索文烈一定會被處死,卻沒想到這樣快。
「……听說是自縊,听說那毒藥藏在他的牙齒里,只要用力一咬破毒藥就會流出來,說那東煞人疼了大半個晚上,直到天光了才咽的氣……說是一直坐著,疼得渾身是汗都沒哼一聲……到了快死的時候竟然還唱起歌來,唱的是東煞語,誰都沒听明白……」
「夠了!」
棲霞訕訕然地閉上嘴巴。
我閉了閉眼楮,穩住自己的情緒對她道,「你先下去歇著吧。」
「傛華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待棲霞走後,容秀關心地問我。
我搖搖頭。
容秀重新替我上了一盞茶,幾口熱茶喝下去,心口的悸動稍微緩和了一些。
「如今那惡人死了,傛華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她在一邊安慰我。
她是不明白,我跟索文烈曾經有段時間也算是朋友,雖然算不上很好的那種……如今卻搞成這樣的境地。
自從那天見過劉錦之後便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見過他。
天氣晴朗了一段日子,過年的前幾天又開始飄起了雪花。我幾乎不出門,天天把自己關在殿內,除了看書以外寫些字畫些畫,做點針線活。
阿不托人帶了信回來,她不識字,便找了人代寫。
「阿不那丫頭說自己去了你介紹的那家繡坊,說自己笨手笨腳的到現在才學會繡荷包,好在人家不嫌棄她。」
「她倒是謙虛了。」容秀停下手中的針線笑道︰「那家繡坊是奴婢的姑姑開的,加她自己也就三個繡娘,只管繡不管賣。平日里做些荷包,帕子,鞋子什麼的就讓人捎到城里的幾個繡坊賣,跟鋪子老板分利潤。阿不是個有心的,到如今手藝精進不少,一個月下來也能賺點銀兩了。」
「是麼?」我釋然地笑,「能自己賺錢了,真好!比我強。」
容秀深深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兩人正說著話,守在門口的小宮女來報說林藍兒來了,我趕緊起身相迎。
「這天又開始下雪呢,初時看得挺開心,下多了就覺得煩了。」她將披風接下來遞給身後的伺候的。
我讓容秀上了茶。
「前些日子看靜瑤精神不濟,太醫也說了需要靜養,就沒好意思來打擾……靜瑤可好些了。」
「謝謝夫人掛念,吃了幾帖藥好些了。」
也許是見我笑容寥落,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什麼話題,兩人之間一下子冷了下來。我也覺得有些沉悶,端起茶杯用杯蓋撇著茶沫,發出稍顯冷冽的踫瓷聲。
「子昂的婚期總算正是敲定下來了。」她終于再開口,抿了唇細細地看著我。
「好事啊。」我淡淡地笑,讓容秀從櫃子里拿了一個小巧玲瓏的雕雲紋包金黑漆首飾盒,打開了,里面放著一支牡丹花瓖紅寶石步搖。
是劉錦賞賜的,我不太喜歡這種雍容艷麗的樣式,所以藏在櫃子里一直沒有戴過。
「這支步搖算是靜瑤送給林將軍的賀禮,勞煩夫人代靜瑤向新人說聲恭喜。」林藍兒也沒推月兌,說替林子昂和王素萍謝過了,便讓身邊的侍女收了。
之後林藍兒又打听起劉錦的事情。
「靜瑤最近身體不適,皇上應該經常會過來看望靜瑤吧。」她喝了口茶。我心里冷笑,林藍兒必定按了眼線在後宮四處,劉錦有沒有經常到我這里來,她怎麼會不知道。遂笑笑道︰「靜瑤最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宮內的事情所知甚少……只是皇上去了哪里,在做什麼,夫人應該會比靜瑤清楚不是。」
她沒想到我這麼直接就點穿了她,先是有些驚訝,之後不免有些訕訕然。東扯西扯地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我送她到殿門口,她突的又停下步子
「如今皇後的位置依舊空缺,太後娘娘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前幾日連同幾個老臣向皇上進言,要求皇上趕緊把這事情定下來……李菡真在太後娘娘面前做足了功夫,如今深得太後娘娘喜愛,听說太後娘娘就是在皇上面前力薦的她。」她冷冷一笑︰「日後李菡真若是真的登上後位,恐怕你我的日子都不會好過。」她見我始終是淡淡地笑,便不甘心地問上一句︰「靜瑤難道就不擔心她會對你不利?」
我默然一笑︰「皇上從來都是個有主見的人,皇後的位置給誰應該早已人選吧。」
林藍兒一時語噎,看我的眼神漸漸有些不可思議,突然又似想通了些什麼,搖頭道︰「靜瑤莫以為自己依舊年輕貌美,如今又深得皇上喜愛……等到了年老色衰了回過頭才發現原來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已早被人代替。」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怔怔出神……道理是這樣的道理,只可惜我如今想不了那麼遠,我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
日子就這麼寂寂地過去,轉眼又要到了辭舊迎新的日子。除夕這天,皇帝要在帝程殿宴請文武百官。
「用些紫葵粉會讓膚色看起來更加細膩光滑……時下正流行墜馬髻八字眉……穿這件絳紫貢緞外裳還是櫻紅的杭絹長袍?」
我不由笑道︰「容秀,你是不是太過于緊張了?」
已經很久沒見過劉錦,在容秀等人的心里意味著我可能已經失寵。誰知道昨天竟然有太監來相請讓我去帝程殿參加辭舊迎新宴。
被我一說,容秀愣了愣,隨即正色道︰「皇上既想見傛華,說明心里還想著傛華,這樣的機會豈可輕易錯過。」
但我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意見,不管穿著打扮都揀簡單素雅的來。以我現在的處境,實在不適合身穿華裝麗服出現在劉錦跟前。
現如今讓我頭疼的還有一件事,那便是我這個月的小日子還沒有來。我摒退了跟前伺候的,跟容秀說起這件事。
「傛華的小日子一直都不太準,恐怕這次只是遲幾天呢。」容秀勸我。
「可有試過遲十幾天的?」我苦笑,心里隱隱有種不太好的感覺,若是真的有了孩子我該怎麼辦才好?
容秀也是沉了臉,停下幫我梳頭的動作,末了咬了咬嘴唇道︰「傛華不要太擔心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定會有辦法的。」
作者有話要說︰想很快結尾來著,但有很多情節要慢慢收應該還差幾章,請大家見諒
106
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