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兩用——獨寵枕邊妻 城樓上,香消玉殞

作者 ︰ 萬千風華

「女子雲淺止,今在佛前許願︰一願天下太平,黎民百姓免受生靈涂炭之苦。二願遠在東清國的父親身體安康。三願……三願出征在外的夫君封亦修能夠平安!」

大雪紛飛、銀裝素裹的嚴寒冬日,南靈國都城城外的大佛寺內,香客罕至。莊嚴的寺殿,空蕩蕩一片。

一襲灰黑色粗布麻衣、面色憔悴、丫鬟裝束的雲淺止,獨自一個人屈膝跪在冷冷清清的佛前。粗糙的雙手緊緊合十,輕閉上眼誠心祈禱。雖然,和親來南靈國整整五年的時間,那一個名叫‘封亦修’的男人都從未曾好好對她,可是,他畢竟是她的夫君。三從四德、女子以夫為天、以夫為綱,她自然是真心希望他能夠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平安無恙。只是,她真的好想回東清國呀,真的好想回家,好想再見一見她的父親……

希及此,抑制不住的酸澀與苦楚,便如潮水蔓延上瞳眸。

「死丫頭,我說就這一轉眼的時間,你都跑哪里偷懶去了,原來,竟是跑這里裝可憐來了。」

安靜中,忽然,一名同樣丫鬟打扮、但卻是裹著厚厚粉色棉襖的婢女快步走了進來。但見她,在雲淺止本能的回頭、但還來不及反應之際,直接一把用力拽住雲淺止的衣領就是狠狠往前一推。然後,在雲淺止整個人狼狽不堪趴在地上之際,嘴角輕勾起一絲幸災樂禍的冷笑,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緊接著道,「夫人可還在寺後院等著你去為她采梅呢,你給我快點起來。」

雲淺止這一下摔得不輕,猛然撐到地面的右手手忖,一陣刺骨般的疼痛倏然席卷全身。

只是,她早已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而只是一個伺候人的粗使丫鬟罷了,所以,她沒有喊疼的權力,什麼權力也沒有。

猶記得,那一年風光明媚的春日,她十五歲,剛剛及笄,待嫁閨中。可是,東清國皇帝卻突然下了一道聖旨,將她封為了‘傾城公主’,命她千里迢迢前來南靈國和親。然,誰又能想到,這里是一座徹頭徹尾的冷宮。不,它甚至遠比冷宮還不如。

大將軍封亦修厭惡她,因為她的到來硬生生破壞了他與他心愛之人,讓他的心愛之人只能屈居為妾。

他的心愛之人——林思畫,更是怨她恨她,因為,她奪走了本該屬于她的名分與地位。

剛開始,南靈國帝王與皇後還會偶爾關心關心她,時不時命人送些東西給她。但時間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于是,嚴嚴實實關起了門,再無法踏出將軍府大門一步的她,儼然就像是身處在了一座永不見天日的牢籠之中。外面的人只知道她常年臥病在床不宜見客,可誰又知里面發生的一切?

夾雜著白雪的寒風,通過敞開的殿門肆意呼嘯進殿內,單薄的衣袍被吹得輕輕飄起。寒意,從腳心一路蔓延至心口。此生,她可還有機會回家?

「磨磨蹭蹭的,又想挨打了是不是?」粉衣婢女——小菊,見地上之人半天沒反應,于是,一邊開口一邊狠狠一腳就直接踢拽了過去。什麼天下第一美人‘傾城公主’,什麼大將軍之妻,在她眼中,還不是連丫鬟都不如的低賤奴隸一個?別說是她,就算是將軍府內的任何一個下人,都可以隨意的打她、罵她、奴役她。東清國遠在千里迢迢之外,東清國送親的隊伍與使臣在五年前觀完大婚禮後便已離開。試問,在南寧國的都城,誰又會關心她的死活?

雲淺止一時無端出神,猝不及防,在那毫不留情的一腳之下,頭重重撞向了結識冷硬的地面。

霎時,一絲水汽不受控制的泛濫而起。可最後,卻又暗自咬牙強鎖在了眼眶之中、徒惹眼眸酸澀。無聲嘲笑,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這些不都已經習慣了麼?怎麼還會想哭?是不是前方那一尊大佛太過慈悲了,高高在上似能拯救天下黎明蒼生,于是,讓她也忍不住心生了一絲希冀、希冀被他拯救嗎?

可若不是,那她剛才的許願又算什麼?祈禱又算什麼?

「看來,你今天真是皮癢想挨打了……不過,沒事,我們這一趟出來,夫人可帶著好幾條鞭子呢。」

小菊見地上的雲淺止依然不動,面色突的一怒。但語出一半之際,卻又忽然被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給取代。而後,彎低了腰、語音輕柔在雲淺止的頭頂慢慢訴出後半句話,再一把牢牢扣住雲淺止骨瘦如柴的手腕,連拖帶拽將雲淺止給拉了起來,就像是在拉一件沒有生命的‘東西’。

雲淺止踉踉蹌蹌站起身來,微一喘息,另一只手覆上小菊拽著自己的手,將小菊的手緩慢掰開,「我自己會走。」

清清淡淡的聲音,平平淡淡的語氣,淡然無波的神色,即便是再不堪的打扮與面黃肌瘦的憔悴,也掩不住骨子里與生俱來的那一股清華貴氣。而這些,是那個名叫‘林思畫’的女人再怎麼裝、怎麼學,都永遠及不上、比不了的。話落,她挺直腰、向著蕭蕭寒風飛雪冰寒入骨的殿外走去。過分消瘦的身形,讓人毫不懷疑一陣風就能輕而易舉的將她席卷走。

一剎那,小菊望著那一抹柔弱卻異常筆挺的背影,竟半天無法反應。

寺廟後院,乃是一大片盛開正艷的火紅色臘梅。點點晶瑩的白雪點綴縈繞其中,分外妖嬈。

林思畫一襲華麗的大紅色錦衣,悠悠然躺在屋檐下的舒適躺椅之上,饒有興致欣賞著前方那美麗無邊的風景。身上,覆蓋了一件厚厚的紅色披風。腳邊,還有兩名粉衣丫鬟輕輕按摩著小腿。盡管是小妾的身份,卻早已以‘將軍夫人’自居。俏麗多姿的眉宇眼梢,粉黛略施。綰成華髻的發間,精致漂亮的金飾與珠花相形益彰。不可否認,也是絕色大美人一個。

在偌大的將軍府,除了大將軍封亦修,便是她最大,掌控一切。

「今天,我突然不想采梅了。小蘭,你給我帶她一起下山,去買些厚實的棉被上來、我要在寺廟中留宿一夜。」望著院子拱門處一身薄薄積雪、步履艱辛走近的雲淺止,林思畫慢條斯理的開口吩咐。紅艷的唇畔,閃過一抹不易讓人察覺的陰勾。

音落,腳邊為林思畫按摩著腳的其中一名婢女笑著站了起來,躬身對著林思畫行了一禮,在無人看到的角落與林思畫暗暗交匯了一個眼神後,便呵斥上雲淺止跟她走。

剩下還在按摩腳的那一名婢女,望著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有些擔憂道,「夫人,這樣做真的好嗎?」

「怎麼,你覺得不好?」林思畫頓時眯了眼望向腳邊的婢女,似笑非笑緩慢反問。

婢女剎那心下一凜,連忙戰戰兢兢低垂下了頭,再不敢多言。

早上的時候,林思畫突然說要到大佛寺給出征在外的夫君封亦修上香祈福,于是,便帶著一行人出來了。

一路下山,撐著傘、裹了厚厚幾層棉衣的小蘭渾身顫抖個不停,牙齒止不住上下打顫。反觀身形單薄、沒有撐傘的雲淺止,卻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其實,她有曾想過逃的。只是,她是和親來此的,若真逃了,萬一給南靈國什麼借口,故意發起兩國戰爭……

小蘭並未帶雲淺止回最近的都城買錦被,而是帶著雲淺止沿著冰雪泥濘的官道前往了下一座小鎮。

雲淺止心中疑惑,若真要棉被、要在寺廟內留宿,回將軍府取不是更好嗎?

只是,所有的疑問,都不是雲淺止能夠問的。

安靜的小鎮內。

雲淺止孤零零站在行人寥寥無幾的街道上,看著小蘭與一個花紅柳綠打扮的中年女人在不遠處的大樹下交談。然後,看到那個女人給了小蘭幾張銀票。

「你給我過來。」收了銀票後的小蘭,喚雲淺止過去。

雲淺止心底不知怎麼的,忽起一絲無法言喻的不安。走過去的腳步,不知不覺一點點放慢起來。

花紅柳綠打扮的中年女人看雲淺止的眼神,非常欣喜、滿意,還有熱切。盡管,雲淺止此刻的臉上不知是因為做粗活還是怎麼的染了一些污穢,可依她當老鴇十多年的經驗知道,那些污穢之下絕對是一張沉魚落雁、絕代傾城的臉。即便有些面黃肌瘦,但只要好好補補,假以時日一定能補回來。

「那便這樣吧,人交給你,我還要馬上回去向我們夫人回稟呢,先走了。」

「好好好,蘭姑娘慢走,代我向夫人問安。」

小蘭敷衍性的點了點頭,隨後,勾起唇冷笑著瞥了一眼幾步之遙外的雲淺止,抬步就走。

在走出兩三步時,不放心的又回頭囑咐道,「記住,一定要看牢她,不許她跑出去。另外,盡快毒啞了她,廢了她的雙手,這可是大戶人家的小妾,若是萬一出了什麼事……」

「蘭姑娘放心,我一定會做得妥妥當當,不會出事的。」

花紅柳綠打扮的中年女人連忙點頭哈腰。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夫人趁著夫君出門在外,低價賤賣小妾或府里看不順眼的狐狸媚子、丫鬟等也是常有的事。她有經驗,絕對會處理的好好的、萬無一失。

雲淺止終于慢慢的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面色一變,急忙上前一把拽住小蘭的手臂,「你……」

「你也別怪我,這全都是夫人的意思,我只是按照夫人的吩咐辦而已。」小蘭用力掰開雲淺止的手。觸手處,雲淺止的手恍若冰塊一般,凍得她一陣發寒。

「可是別忘了,我再這麼說,也是東清國的公主……」

「你覺得你還是嗎?又或者,你覺得這里是東清國?」鼻尖發出一聲嗤笑,小蘭的目光很是不屑。

雲淺止聞言,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她怎麼就忘了,這里是南靈國呀,是人生地不熟的南靈國,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南靈國……可是……可是……「不,你們不能這麼對我,或許南靈帝與皇後會突然記起我來……」直到這一刻,她也還是冷靜的,冷靜的分析局面。

然,無人知道,她的心早已經顫抖、害怕、戰粟到不行。

「夫人敢這麼做,自然是有萬全準備的。你放心,過兩天便會有一個名叫‘雲淺止’的女人病逝在將軍府中,我們夫人一定會好好安葬她的。」小蘭有恃無恐。說起話、做起事來,最得林思畫真傳,也難怪三個丫鬟中林思畫最寵她。

「……」一時間,雲淺止不受控制的再後退了一步,面如死灰。

目光環視,入眼的是白雪覆蓋的空蕩蕩街道、是笑容滿面等候在一旁的老鴇。天大地大,可卻不給她留一絲生機。賣入妓院,那一個人竟將她賣入了妓院……

……這……這不是逼著她去死嗎?

這時,小蘭似突然想起什麼,命老鴇走遠些,帶著殘忍道,「你可還記得你的那個丫鬟‘景夕’?」

雲淺止不知小蘭為何會忽然提起景夕。景夕,乃是從小伺候她的丫鬟。她們兩個人,雖名為主僕,卻情同姐妹。五年前她前來南靈國和親,景夕也跟著。可是,後來,景夕漸漸變了。她竟合著府內的那些下人一道羞辱她,她還說她一直恨著她。最後,她拿著林思畫給的銀子離開了將軍府,棄她而去。

「其實,你一直誤會她了,那些全是夫人逼她做的。夫人告訴她,若是她肯不侮辱你,你便要挨一頓毒鞭子。你都不知道,她每次侮辱完你後,一個人躲在房間內哭得有多傷心自責。」微微一頓,似乎在好心情的欣賞著雲淺止的神色變化,緊接著越發殘忍道,「你以為,她當日真是拿夫人的銀子離開了嗎?不,你錯了,那些都只是做給你看的而已。事實上,在她踏出將軍府大門的後一刻,便被夫人賣入了妓院。」

「你……你們……」雲淺止完全震驚了,雙眼猛然睜大,渾身難以抑制的輕顫……

「那個景夕,沒想到還挺忠心的。即便在妓院也不安分,竟偷偷逃出去異想天開想見皇帝皇後。」再次微微一頓,小蘭望著雲淺止勾了勾唇,容顏上的那一抹嬌麗被眉宇間的那一絲陰毒徹底破壞,「你知道她第一次逃被抓回來後,夫人是怎麼‘處罰’她的嗎?」

「……」雲淺止後退,竟害怕知道……

可是,小蘭並不放過雲淺止,步步逼近,「夫人命人砍了她的一雙腿。」

一剎那,雲淺止的雙足硬生生定在了原地,眼前似能看到當時的情形。然,殘忍的一切,還遠遠未曾結束。

「景夕也算有幾分聰明與姿色,知道在南靈國已經求救無門後,便想要回東清國去搬救兵。于是,就想方設法的勾搭上了柴房的伙計,暗中謀劃著離開。但你知道這一次被抓回來後,夫人又是怎麼懲罰她的嗎?」

「不……你別說了……」

「夫人命人挖了她的眼楮,毀了她的臉,你說,她還回得去嗎?」

「不……」一瞬間,雲淺止雙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閉上眼發出一聲力竭聲嘶的淒厲痛喊。她的景夕,她如同妹妹一般的景夕,她當初竟那樣誤會她,這些人……這些人怎麼能……

「所以,雲淺止,你可千萬別妄圖逃跑,別做出像景夕那樣愚蠢可笑的事來。」

最後一句話,似乎,還成了好心提醒。小蘭說完,不緊不慢的悠悠然拂了拂衣袖上從頭頂大樹樹枝上掉落下來的點點白雪,再嗤笑著從已經陷入了痛苦不堪的雲淺止身側擦身而過,走向遠處的老鴇,厲聲警告道,「別打听太多,做好你自己的事,我過些天會回來看的。」

老鴇腦海中還清晰盤旋著剛才听到的‘東清國公主’幾個字,連忙賠笑著點了點頭。

雲淺止呆呆的站在原地,任頭頂的白雪砸落腦門亦毫無所覺。整個人,恍若墜入了無邊無際的冰窖,遍體寒澈。腦海中,全都是景夕的樣子。被賣入妓院的景夕、沒有了一雙腿與眼楮的景夕、被毀了容面目全非的景夕……忽然,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發瘋一樣的拔腿追上遠去的小蘭,雙手死死的扣住小蘭的雙肩膀瘋狂的追問道,「景夕,景夕她現在在哪里?把我的景夕還給我,還給我……」一句話聲音逐漸加重,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喊出來的。

「死了。」

近在咫尺的兩張臉,一急一靜的神色形成鮮明對比。小蘭勾唇,冷冰冰輕吐出兩個世間最無情的字。

剎時,雲淺止的瞳眸再度睜大,呼吸猛的一窒。面前,一片漆黑。扣著小蘭肩膀的手,無力的松開垂落下去,腳步踉蹌又絕望的一步步連續後退。而小蘭,竟很滿意這樣的結果。這些,全都是林思畫一早便吩咐她的。林思畫就是想要讓雲淺止痛不欲生。隨即,冷笑著再重重補上了一腳、將雲淺止狠狠踹倒在冰雪覆蓋的地上後,轉身就走。一襲粉紅色的棉衣,轉眼間消失在空蕩蕩、冷清清的街道盡頭。

老鴇看著小蘭離去後,快步走上前,彎腰想扶起地上狼狽不堪的雲淺止,「姑娘,你沒事吧?」

雲淺止趴倒在地面上,滿臉都是白雪,半天也起不了身。劃破的雙手手掌心,絲絲縷縷的鮮血爭先恐後的溢出來。消瘦的身軀,整個兒都在不受控制的大幅度顫抖。在老鴇伸過來的手觸到手腕的那一刻,戰粟、害怕,恐懼……一系列的絕望齊齊席上心頭,避如蛇蠍般急忙避開。再雙手撐著冰雪交融地面,萬分戒備的一點點往後爬著退去,于地面上留下一道染血的彎彎曲曲痕跡。一身的灰黑色粗布麻衣與一頭散亂來開的黑色長發,更像是從雪堆中撈出來的。

「別怕,我不抓你進妓院了。」

老鴇將雲淺止的恐懼看在眼里,竟對雲淺止安慰了一句。之後,小聲問道,「你真是東清國的公主?」

雲淺止在往後艱難的爬出一段距離後,冰冷無知覺的雙臂緊緊環抱住了自己的雙膝,整個人如初生的嬰兒般卷縮成一團,沒有說話。似乎,未听到老鴇的問。

腦海中,一個盤旋的‘死’字,如鋒利的利刀將景夕的樣子殘忍的一個個劃破。

——她的景夕死了,她的景夕是因為她而死的。可她當初,卻沒有相信她。她怎麼可以如此?她怎麼可以不相信她的景夕?她該死,真的該死。

自責,如一張漫天灑下的網,將雲淺止整個包圍。

而眼下被賣入妓院、再無任何出路的局面,無形中又使得雲淺止親手將自己推入死角。

最後,所有的光芒,一絲一縷如抽絲剝繭般從雲淺止的眼眸中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慢慢散去。同時,心底深處一直以來的那一股堅強,也隨之被抽空。

眨眼楮,整個人歸為了死水般的沉寂,毫無生氣,眸底還染著絲絲呆滯。

老鴇此生,也算是做盡了壞事,自認從不是什麼好人。以往,這些買賣女子的事也沒少做,那些女子哪個不是哭天喊地還尋死膩活的?但她,也從不曾有一絲心軟過。可這一刻,不知怎麼的,竟忍不住對面前之人心生了一絲憐惜與心疼。這個孩子,她都經歷了些什麼呀?「姑娘別怕,其實,我也是東清國的人。既然他們可以隨便找一句尸體來冒充你下葬,那麼,我也可以依樣畫葫蘆的瞞過她們。只是,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

「……我想……回家。」呆愣愣的望著冰雪地面、望著自己的雙足,她喃喃自言自語。

老鴇聞言,沉默的想了想。許久,忽的爽然一笑,「好吧,我也做一回好事,我讓人送你回東清國去。」于是,老鴇不但送了一點錢給雲淺止,還給雲淺止雇了一輛馬車。車夫是小鎮內一個熟悉的年輕小伙子,絕對信得過。再三的囑咐,讓他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到東清國去。只是,在這一系列的過程中,雲淺止始終沒有開口說話。一眼望去,漠然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毫無生氣恍若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

老鴇黯然嘆息了一聲,看著馬車一路駛出小鎮。

這日午後,路過的城內。

「姑娘,我們已經趕了半天路,先吃個中飯休息一下吧。」

憨厚年輕的車夫在街道上停下馬車,回頭掀開車簾對著車內卷縮成一團的雲淺止開口。

片刻後,路邊一間小攤前,車夫與啞巴一般的雲淺止面對面而坐,一邊飛快扒飯沾得滿嘴都是,一邊讓雲淺止也吃。

這時,一輛馬車在兩個人身前的街道上箭一般飛速駛過,誰也沒有留意。可,不多時,那一輛馬車竟又原路返了回來,停在了雲淺止與車夫面前。緊接著,兩名黑衣人下來,直接抓住雲淺止就迅疾如風的離去。

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了,誰也沒有料到。

當車夫驀然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一輛馬車早已經絕塵而去,消失在了白茫茫的街道盡頭。

馬車內,林思畫被緊緊的反捆著手。剛才,車簾恰好揚起、火光電石間的那一剎那,黑衣人並未認出雲淺止來,但她怎麼可能會不認識?于是,立即告密。自己被抓,怎麼能讓她這麼好過?

那日,在命小蘭將她賣入妓院後,她便在大佛寺內好好的留宿了一天,心情甚好。

只是,萬萬不曾想,第二天中午剛一下山,便被西楚國派來的人給抓住了。而那些個丫鬟,竟跑得比誰都快。

「傾城公主,委屈你了。」黑衣人對雲淺止的態度較為恭敬,反綁住雲淺止雙手的時候還輕說了句抱歉。他們,受齊先生之命前來南靈國擄劫傾城公主雲淺止,但怎麼也沒想到,她竟被人賣入了妓院。于是,他們立即尋去,可卻只看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冰冷尸體。為了交差,便準備將自稱大將軍夫人的林思畫帶回去。不過,幸好路上踫上了真的雲淺止。

西楚國與南靈國交戰,已達數月之久。由最開始的不分勝負到現如今的南靈國佔據上風,不可謂不慘烈。

三日後,陽光明媚燦爛的正午,冰雪初融。西楚國的西決城城樓上,兩名士兵將沐浴更衣後清洗干淨、煥然一新的雲淺止押了上來。從始至終,雲淺止依然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沒想到,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的傾城公主,這些年竟過著奴隸一般的生活。」

「剛才末將見到她時,也險些嚇了一跳。齊先生,你之前說抓了雲淺止來威脅封亦修,封亦修會退兵,那如今這……」

「不管封亦修以前怎麼對她,她東清國公主的身份還擺在這里。若封亦修真敢公然無視她的生死,東清國那邊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夠得到消息了。」

「可是,若是讓東清國知道我們拿雲淺止來做威脅……」

「放心,我還是那句話,雲淺止雖貴為東清國公主,可五年前便已嫁入了南靈國。東清國若知道我們拿她來做要挾,只會認為南靈國保護她是應該的,並不會因為她而勞師動眾的出兵,放過眼下坐山觀虎斗的大好時機。可若是南靈國根本無視她的生死,那又不同了,那便是南靈國公然無視東清國、不將東清國放在眼里。如此,李將軍覺得東清國會忍得下這口氣嗎?會忍氣吞聲的讓全天下人看不起嗎?屆時,或許還能與東清國聯手對付南靈國也說不定。即便不能,也算是斷了東清國與南靈國合作的可能性。」

「齊先生此言有理,如今,我們有傾城公主在手,等一下不管封亦修做什麼決定,對我們都沒有壞處。」

對話的,是肩並肩站在站樓上的兩個男人。高挺筆直的背影輪廓,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半響後,身穿鎧甲自稱‘末將’的中年男子轉過了身來,示意士兵將雲淺止帶到他的身邊。而即,俯身喊道,「封亦修,這可是東清國的傾城公主,相信夫妻五載,你不會認不出來吧?」聲音渾厚有力,字字句句清晰傳入城樓下每一個人的耳中,但卻並未傳入近在咫尺、被士兵押著的雲淺止耳中。只見她,還是沒有什麼反應,漠然的望著遙遠的前方。一襲華麗名貴的白衣,飄逸的衣袖隨風飛舞,恍若隨時有可能臨風歸去。

「封亦修,現在,我要你立即退兵。」微微停了停、等著城樓下的人看清雲淺止後,中年男人再喊。

城樓下,千軍萬馬的最前方,同樣一身鎧甲、威風凜凜的封亦修慢慢眯起了墨色的雙眸。雲淺止他當然認識,雖然五年的時間他從未正眼看過她一眼。只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如今這樣的大好局面,一旦撤兵,南靈國將會錯失一個一舉攻下西決城的絕好機會。可若是不撤……真是個攪局的女人……握著韁繩的左手,微微收緊。眼底,閃過一絲不假掩瑜的厭惡之色。

「封亦修,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考慮。」

片刻,李余剛俯身第三次大喊,然後,吩咐士兵在城樓上點香。

明媚的陽光,直直照射下來。時間,一時便在這過分緊張的氣氛下無聲無息快速流逝。

一炷香後,李余剛再度將雲淺止帶到城樓邊,「封亦修,你決定好了嗎?這可是東清國的傾城公主,若是她有個什麼閃失,想必你無法向東清國交代吧?」

「封亦修,只要你答應撤兵,那麼,我定將她安然無恙的還給你。」

「封亦修,難道你真的要置她生死與不顧嗎?封亦修,這些年你一直把她當奴隸使喚了吧,若傳出去……」

李余剛因著城樓下人的無動于衷而不斷開口,余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齊先生。只見他,身量筆直負手而立,一襲單素藍衫衣袂飄飄,並不看自己。而,也就是在這時,城樓下的人竟面無表情的搭弓上弦。凌厲狠絕、帶著雷霆之勢的一箭便對準了雲淺止的心髒毫不猶豫直射而出。

霎時,天地靜止了,空氣中只听得那一道破空的呼嘯淒厲之聲。

李余剛驚駭,電閃雷鳴間,自己飛快往右一撤,同時將手中的雲淺止眼疾手快一把向左推開,欲要避那致命一箭。

然,那利箭實在是太快太快了,快得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雲淺止在李余剛那一推之下,已經第一時間往左倒去。可最後,雖險險避開了心髒,可那利箭卻也硬生生穿透了她的右肩膀。迅即,利箭渾厚似劈山斬棘的勁道直接帶著雲淺止弱不禁風的身體就如斷了線的風箏急速往後飛去。再最後,鏗鏘一聲悶響,將雲淺止整個人生生凌空釘在了後方經歲月腐蝕的城牆柱上。

霎時,鮮血爭先恐後的一個勁狂涌而出。白色的衣袍,眨眼間鮮紅一片。

而這樣刺骨的疼痛,終于拉回了雲淺止的神智。

她眨了眨眼楮,怔怔的低頭望向穿透了自己身體的那半只箭羽,再怔怔的抬頭望向底下黑壓壓一片無邊無際的士兵。良久,蒼白的唇角竟緩緩勾起了一絲類似解月兌般的笑。不恨,真的不恨。封亦修,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統率兵馬的大將軍,他怎麼能為了她一個女人而受敵軍威脅呢?怎麼能讓那些用自己鮮血白骨換來如今兵臨城下的勝利局面的士兵白死呢?怎麼能……

所以,她不恨,真的不恨,而是站在大局上的理解,近乎麻木的理解。

可不麻木,又能如何呢?

李余剛在站穩腳步後猛然回頭,那一眼,連征戰沙場幾十年、見慣了生死的他都震驚了。

城樓上的西楚國士兵們,一瞬間皆不約而同的齊刷刷回頭。剎即,每個人都睜大了眼楮、屏住了呼吸。靜,靜,靜,靜得可怕。

于是,尤顯得齊先生那一聲命令之清晰與冷靜,「去將那個名叫林思畫的女人帶上來。」

同一時刻,城樓下,也傳來了一道擲地有聲的堅定聲音︰

「將士們,我們有今時今日的戰果,已犧牲了近三萬的士兵。我封亦修,絕不會因一個女人而讓那些戰士們的血白流。如今,看來西楚國是絕不會乖乖的出城投降了,我們立即攻城……」

雲淺止再度笑了,虛弱的笑如煙花般飄渺,又如鏡花水月。果然如她所料,所以,不恨……

可是,轉眼間當士兵急急忙忙帶著林思畫上來,當林思畫看著被釘在城樓上滿身鮮血的雲淺止、當林思畫害怕得花容失色連忙向城樓下的封亦修求救、當林思畫聲淚俱下的苦苦哀求城樓下的封亦修時,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可笑。

那一個前一刻還頂天立地、大義凜凜的男人,竟下令撤兵。

他說︰撤!

一個字,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多麼的……可笑。

雲淺止不知何時已經輕輕黯然斂下的長睫,在那一個‘撤’字之下,又重新緩緩的掀了開來。清澈如水的雙眸,靜靜的、一眨不眨的望向底下那撤離的千軍萬馬,望向那一人的背影。許久許久,心寸寸成灰,視線亦漸漸變得迷離起來。然後,燦爛明媚的半空中竟奇跡般的浮現出了父親那一張多年不見、和藹可親的臉。

于是,垂著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慢慢抬起,想要去觸踫、想要被握住……

面上,染上一絲淺笑,「父親,女兒好想你好想你。」

「父親,你曾對女兒說,若是你哪一天不在了,讓女兒一定不要傷心。因為,你是去天上陪伴著母親了,你會在天上與母親一道陪伴著女兒。可如今,女兒想將這一句話送還給你。這麼多年來,女兒始終咬牙努力的堅持活著,不過只為有一天還能再見你一面而已。但現在,女兒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好累好累,你不要怪女兒,也千萬不要傷心。因為,女兒是去陪伴著母親去了。女兒會與母親在天上一同陪伴著你。如果有來世,女兒依然想做你的女兒。只是,來世,你可以不當官嗎?因為女兒真的不想再被推出去和親了,真的不想……可,這些話,父親你听得到嗎?」

「父親,女兒想回家,接女兒回家好嗎……」

伴隨著心底最後一聲想念,她抬至半空中的手無力垂落,永遠閉上了眼楮。一滴淚,無聲無息從眼角淌落……

同一瞬間,遠在千里之遙外的東清國太傅府內,一個名叫雲澤天、兩鬢已染上白發的半百男人驟然從午休的可怕噩夢中驚醒了過來,口中喊著‘淺兒’二字,卻不知融了多少思念。

若有一天,知道了這白發人送黑發人,又不知是何種淒涼……

城樓上,林思畫看著那撤離的大軍,止不住松了一口氣、一深一淺的連連喘息了起來。同時,整個人有氣無力的趴在城牆上,就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李余剛難以置信的站在一側,一個堂堂的東清國公主,封亦修竟可以這樣狠絕無情的直接下殺手。而一個名叫林思畫的女人,卻讓他……卻讓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撤離的兵馬之上,沒有人知道,那一個被硬生生釘在城樓上的女子,已經在那千軍萬馬的撤離過程中,悄然逝去。

片刻,慢慢恢復了呼吸的林思畫,冷笑著走向雲淺止。

她被凌空釘在城柱上,距離地面近膝蓋的高度,讓她只能高高的仰起頭來看她。

「雲淺止,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她笑,笑得陰狠、笑得幸災樂禍、笑得好生開心。然,萬萬不曾想,就在這時,原本緊閉著眼、毫無生氣低垂著頭的人,竟忽然毫無征兆的猛然睜開了眼楮。眸光,銳利的令人心驚。剎那間,就恍如一把鋒利的利刀一下子狠狠剜在了林思畫的身上。

林思畫不料,面色驟變,懼駭的猛然後退。

而那一退之下,腳下不小心一扭,重重跌倒在地,怎‘狼狽’二字足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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